22 不要死

有劍憑人貴,有人倚劍尊。

水憐寒被稱作“快劍無心”,佩劍“飲天劍”本是水家堡堡主之物,編纂《江湖名錄》的曉天前輩二十年前曾排過一部《名器榜》,飲天劍在長劍篇中排名第十,贊譽“至樸至利”。“至樸”是說它外表樸素,劍鋒藏拙,對一般劍客來說看似只是尋常之物;“至利”則是指名劍挑主人,讓能以劍凝氣的人用來便成了神兵利器。

水憐寒能劍凝六色,實屬罕見,當之無愧為飲天劍之主。

氣流在劍身周圍漩渦般凝聚,由白轉為灰,然後是炭紅,從未見過此等劍氣的衆人受恐懼支配連連後退,只有沈林留在了原地。

金光門以劍為長,掌門鄭柏的“移岳劍”堅而無華,漆黑的劍身厚重沉穩,“不動如山一動移岳”,長劍篇排名第二。其大弟子沈林因緣際會得到了排名第五的“凝霜劍”,劍身凝青光,劍刃白如霜,劍格至高至傲,被譽為長劍中的貴公子,遺世獨立。

凝霜劍劍凝光,一聲龍吟已與飲天劍戰至一處。

高手過招要麽一招決勝負,要麽百招不能定輸贏。兩人俱是劍術高手,水憐寒快,沈林也不慢,在出招速度上就算不能贏短時間內也絕對不會輸。

速度相當,水憐寒勝在六色劍氣變化多端高深莫測,沈林則勝在名派藏名招一招變招招變。然而戰久了明眼人也還是能看出來,水憐寒已略占上風。

說實話,水憐寒十歲被過家山莊收養後就沒再跟人系統地學過武功,他能闖下今天的名號完全是靠自己的天資和努力。他若是僅靠劍術便贏了沈林的話,絕對是打了金光門的臉。

沈林自是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今日若是戰敗,他也無顏面對師尊,何況他還虛長水憐寒幾歲,比他多學了幾年武功。

沈林和水憐寒都不是多言之人,或許立場不對立的話會成為朋友也說不定,只是人在江湖各自有各自的使命和堅持,既是成了對手便只有放手一搏。

兩人的打鬥驀地變了,一般人能看清的僅剩下白如霜的劍影和幽紫的劍氣。

劍氣,在紫色與藍色間徘徊,水憐寒有些着急了。因為他看到其他人向葉澀聚攏了過去。

葉澀擅毒,一般人不敢動他,正義盟人自是也知道這點,所以上次葉澀在正義盟處一覺醒來後便發現身上帶的所有毒()藥都不見了。回來的時候怕水憐寒擔心走得十分匆忙,只來得及要回了花骨。可是由于近期頻繁使用,花骨裏可用的毒也不多了。

這些事葉澀沒跟水憐寒說,但為他寬衣解帶的水憐寒又豈能不知道?

先向葉澀出手的是其他門派的子弟,很顯然鄭天成和張問都知道葉澀的能耐,不敢輕易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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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鐵花瓣割破空氣,葉澀雖向來珍惜生命,但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別怪我手黑。

沈林沒接住水憐寒的“藍蓮”,重重地摔了出去,與此同時花骨的毒針也射中了很多人。水憐寒與葉澀心有靈犀,瞬間靠近彼此手牽手便要趁機離開。

突然鄭天成橫劍擋在了他們面前,五名張問的手下也散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而獲得喘息的沈林也已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再次持劍攻來。

這麽多人在這裏,水憐寒不可能用紫目紅瞳,可是沒想到張問的那幾名手下竟然身手了得!若是只有沈林與鄭天成,兩人逃脫自是不難,加上三腳貓的張問和武功尋常的其他門派人,兩人也能勉強應對,誰知竟還有如此身手的人聽命于張問。

被圍堵的兩人終是雙拳難敵四手。

沈林收劍回鞘,他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來。

葉澀被擒住,水憐寒迫不得已扔開飲天劍一起束手就擒,葉澀想罵他呆傻,卻終究只是在心裏一聲喟嘆。

有人拿出了繩子想要捆住兩人,就在此時,突然一個巨物憑空出現,一下子将葉澀和水憐寒罩在了裏面!

沈林面色一變,低喝一聲:“散開!”人已如鹞鷹般飛起。

罩住葉澀和水憐寒的東西忽地消散,水憐寒一個翻身已将飲天劍重新抄到手裏。

聽從沈林命令慌忙躲開的衆人此時定睛一看才發現,有一個人出現在了衆人面前,那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如願樓尊使——赤眉!

沈林差點被無形之盾拍扁的恐怖遭遇歷歷在目,他緊緊地握住劍柄,眼神也銳利了許多。

此時赤眉對着葉澀恭敬地開了口:“少主,這裏交給屬下,請先行離開吧。”

此話一出,立刻坐實了葉澀與水憐寒的“罪行”。

葉澀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轉變,如此一來他豈不成了正義盟的人了?這頂帽子一扣,他是再難洗脫嫌疑。

解釋?怕是沒人會聽吧?何況他本就是葉追請的兒子,如願樓的少主……

水憐寒沒想這麽多,事情有了轉機,他拉住葉澀立刻便要飛身而去。伏伯現在不知吉兇如何,他若是被抓住,怕是沒人會來相救,夢舞村的仇便也永無得報之日。

不能被抓住,他也不想害葉澀成為階下囚。

一想到葉澀會被折磨,就是噬心般的疼痛,所以不管是誰來救他們,逃出生天才是王道。

一見他們要離開,張問手一揮,手下們已毫不猶豫地飛身去圍堵,又齊齊撞到無形牆壁般頭破血流地摔了出去,這一耽擱,葉澀與水憐寒已飛出幾丈開外,與此同時沈林與赤眉也動了手。

沈林在赤眉手下吃過虧,身為金光門受人敬重的大弟子,他自是不會笨到重蹈覆轍。雖然還弄不明白赤眉的異能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搶占先機不給他出手的機會沈林還是能做到的。

水憐寒與葉澀早已不見了身影,赤眉一時之間無法取勝,任務完成他也不再戀戰瞅了個機會便飛身離去了。

人沒捉到功虧一篑,大家多有損傷,臉色都不太好看。張問若有所思地看着赤眉消失的方向,突然微微地笑了下。

葉澀與水憐寒一口氣跑出了阜運城外,既然來抓他們的人中有張問,那就證明張邊生已對東運派下了令,阜運城此時已成危險之地。

不知道舍疏狂怎麽樣了……

席地而坐權且休息,葉澀看了水憐寒一眼,水憐寒偏頭看他,葉澀便垂下了視線,念着他的名字,輕聲道:“水憐寒,對不起。”

“嗯?”

“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牽連……”

水憐寒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葉澀竟以為是因為他和葉追請以及正義盟的關系,才使得他無法在各派面前自辯……

搖搖頭,水憐寒道:“是我連累了你。”人是他殺的,就算沒有葉澀與正義盟的關系,不明就裏的各派也會舉着正義的旗幟對他群起而攻之。

葉澀自是明白這一點,只是他還是覺得是自己害他處于困境,大仇未報便被各派視為了眼中釘,現在在各派子弟眼裏水憐寒一定成了十惡不赦之人,想想就感覺難受。

水憐寒握住他的手在唇邊親了一下,把他拉靠到自己身上,輕聲道:“有你懂我,就夠了。”

他人的誤解,我沒心力也不屑去解釋,只要你懂我,就夠了。

相互倚靠着靜默了一會兒,葉澀問:“回去嗎?”

水憐寒驚訝地轉頭看他,葉澀微微笑着等他回答,水憐寒脫力般全身都倚到了他身上。

仰頭看天,一聲長嘆:“回,必須回。”

葉澀和他越來越默契,越來越心有靈犀,他是真的再也無法想象沒有他的生活。

在這多事之秋人人自危,衆門派經歷了過家山莊、護名山莊和東運派的劫難,大都選擇了明哲保身,對正義盟敬而遠之,而東運派和金光門竟然逆流而上,再次大張旗鼓聯合其他未曾參與進來的門派與正義盟宣戰。這事雖蹊跷,仍勉強可用“正義”來解釋,但孫曾身死,僅靠幾人的證詞就幾乎傾全派之力來捉拿曾經有恩于他們的葉澀與水憐寒就頗有些奇怪了。

東運派為老親家報仇還說得通,金光門又圖的什麽?正義?說出來怕是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有一個:此事與他們有關。

大難臨頭先下手為強,張邊生與鄭柏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很可能也與日暈珠有關。為孫曾報仇是假,為保護自己先鏟除敵人是真。

必須弄清楚,所以必須返回去。

明知山有虎自然要更加小心,兩人喬裝打扮在城外消磨時間到晚上才悄悄往城內走去。

或許是為了搜捕他們城內戒嚴,此時四處竟無一點燈火,加上月亮尚未升起,可說是一片漆黑。好在兩人眼力尚可,道路建築還可以看清。

有人!突然葉澀與水憐寒同時止住了身子,默契十足地對視了一眼,準備從兩側散開,卻聽那人悄聲道:“少主、水堡主,屬下赤眉。”

兩人的神經并未放松,又聽赤眉道:“屬下猜到你們會返回早就在這裏恭候了,請随屬下來。”

葉澀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但很明顯赤眉若要害他就不會在早上費力救他,或許他是聽葉追情命令來幫助他的也說不定。退一萬步講他還中了他的血毒,害了他葉澀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

想明白這些見水憐寒也沒有反對的意思,葉澀便邁步跟上了赤眉。

四周一片靜寂,跟着赤眉走過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狹道,葉澀回頭看水憐寒,突然驚恐地看到一柄薄刀無聲無息從天而降朝水憐寒腦袋劈去。這麽黑的天按理說葉澀是看不到刀的薄厚的,說它薄只是因為那麽大的刀竟然毫無一絲破空之聲!

那一刻,葉澀突地啞了。

他很想大聲地吼水憐寒讓他小心,可他只是保持了驚恐的表情,甚至連朝他撲過去的動作都沒有做出來。

彎月突現在蒼穹,光亮折射在刀身上晃到了水憐寒的眼睛,水憐寒驀地抽劍向上橫擋,铮地一聲脆響,所有靜止的畫面瞬間閃動了起來。

“少主!”

葉澀聽到了赤眉的呼喊,他抽出花骨想要去幫水憐寒,卻一下子碰到了一面牆壁。他只愣了那麽一下,立刻便明白了怎麽回事,不由朝赤眉喊:“放我出去!”

此時赤眉也和三四個人纏鬥在了一起,他一邊打一邊揚聲道:“少主放心,屬下會保護好您的!”

葉澀頓時氣急敗壞:“不用你保護!放我出去!”

可是赤眉已經沒有心力顧及他了,葉澀用力錘着堅硬的盾牢,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萬分焦躁。

水憐寒往這邊看了過來,見赤眉暫時并無傷害葉澀之意便專心對上了襲擊之人。

襲擊水憐寒之人身手不弱,葉澀見兩人越戰越遠,看來是水憐寒要引他至無人處使用紫目紅瞳。單打獨鬥任何人面對紫目紅瞳百分之九十以上毫無勝算,葉澀心下稍安,又有些難過。

使用紫目紅瞳殺人本不是水憐寒,也不是水憐寒一族的本意。

赤眉與別人的厮打聲傳來,葉澀不由自主地要轉頭去看,卻在轉頭的一剎那看到了那與水憐寒打鬥之人的衣服上的一個大字——臺。

臺……

臺?!

驚恐地瞪大雙眼,葉澀瞬間撲到赤眉那邊發了瘋似地敲盾壁:“放我出去!赤眉!放我出去!”他喊得很大聲,可是厮殺聲太大,被圍困的赤眉根本聽不到他的話,在逼仄的巷道中打鬥的他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

沒得到回應葉澀又焦急地轉身去看水憐寒,這裏雖然路窄但是從葉澀方向看向水憐寒處卻無絲毫障礙,兩人動作雖快此時離葉澀又遠了一段距離,但葉澀還是能借着月色勉強分辨出兩人來。

突然薄刀朝水憐寒的側臉橫削過來,葉澀心裏一咯噔,水憐寒偏頭躲過卻不知為何腳下踉跄,還未站穩薄刀就再次朝他劈來。

悲劇只發生在剎那之間,葉澀以為水憐寒總有辦法躲過的。他雖然擔心,卻一直從心底覺得水憐寒總會逢兇化吉。想也知道啊,他武功那麽好,又有紫目紅瞳,就算沒有貴人相幫,又怎會輕易地敗給他人?

水憐寒倒下了,他試圖站起來,可是那刀再次居高臨下朝他劈了下去。

幾乎是任人宰割般竟無一絲反抗之力。

葉澀聽到了他痛苦的悲鳴。

一定很痛吧,要不然那個快劍無心怎會發出那樣的嘶吼?

“葉澀——!”

聽到自己的聲音被他喊出,因為恐懼和震驚而游離的心神猛地回到了□□,葉澀拼盡全力到破音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水憐寒——!!”

“水憐寒?水憐寒?!回答我!”

水憐寒匍匐在地的身體動了動,感應到葉澀般他朝他的方向爬了過來,葉澀的聲音已經嘶啞了,他拼命地朝盾壁揮掌卻毫無作用,他轉頭去求助赤眉,卻看不到他的身影,再返回頭來看水憐寒,只是看到了新月下的薄刀閃着嗜血的光芒。

薄刀再次朝水憐寒劈了下去,這次,水憐寒甚至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

葉澀的世界整個灰暗了、靜寂了。先是鑽心的冰涼,然後是噬心的痛楚。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以為自己瞎了,伸手去摸眼睛卻摸到了溫熱的淚液。

水憐寒……

水憐寒……

不,他不會死的,他不會就這麽突然地離開他。千裏香的味道還能感覺得到,就從,就從前方傳來……

嘴唇顫抖了起來,葉澀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中滾了出來。

又變成一個人了。

水憐寒,水憐寒不會死的,他絕不會、絕不會……

被他抛棄了。

嗚咽從喉中溢出,葉澀放開嗓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十年未曾因感情而流淚,他本以為淚腺早已與感情分割開來,卻在此刻突地爆發。

“臺”,“渡雲臺”,那是連九霄玄宮都不敢輕易進犯的地方。

扁了的嘴唇,嘶啞的悲吼,以為自己早已沒了這樣澎湃的感情。

“水、水憐寒,你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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