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并身物
九霄玄宮派去搜索白衣的人終究沒有給舍疏狂帶回什麽好消息,結果是沒有找到,但這只是告訴舍疏狂的結果。直到第三天他才知道玄宮的人在得到義盟主首肯後帶回了一個人——水憐寒。
水憐寒全身凍僵,幾乎被雪埋住,被發現時僅有一息尚存,要是沒有浩之及時診治,早已一命嗚呼。
玄宮的一概大小事情都不需要舍疏狂出面,所以水憐寒的事也根本沒有告訴他的必要,只是虛懷看他連日抑郁心生不忍才去請示了義盟主,畢竟水憐寒也算是舍疏狂朋友,若是跟水憐寒交談能讓他打起精神來那是再好不過。
短短幾月未見,對兩人來說都是恍如隔世。水憐寒是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舍疏狂卻是因為山中不知日月。
水憐寒曾經真心把舍疏狂當朋友對待過,連日暈珠都交給他保管,而舍疏狂也因為他的信任把他當做至交,如今再見應是把酒言歡卻因為心結而做不到了。
水憐寒并不知道舍九之事,可舍疏狂知道,而且因着心中的道義,他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躊躇半晌,舍疏狂先開口問:“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受這麽重的傷?葉澀呢?”
水憐寒在沒有葉澀的時候一向都是寡言少語的,舍疏狂的問題詳細解答的話會花很多時間,所以他只是簡單回答道:“我跟葉澀分開了,追白衣到了這裏。”
舍疏狂心裏一痛,追問道:“白衣呢?”
水憐寒搖搖頭,問出了這幾天一直想問的問題:“葉追情在不在這裏?”
舍疏狂一怔,道:“應該是在的。”水憐寒說的是白衣,不是寧缺,硬闖玄宮的人是寧缺,不是白衣,水憐寒應該是沒見過寧缺的。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水憐寒一身森冷。
“他在哪裏?”
舍疏狂搖搖頭,他心裏堵着很難受,知道自己或許沒有資格過問,但還是問出了口:“葉追情是葉澀的父親吧?你要……殺了他嗎?”
水憐寒沉默了,他也不知道怎麽辦,但避而不見不是解決之道。
舍疏狂喉結滾動了下,終是開口道:“我舅舅舍九,參與了屠殺夢舞村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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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水憐寒的腦中閃過了無數種猜測,舍九是九霄玄宮的人,如今葉追情又在九霄玄宮,九霄玄宮多異能,難道最大的幕後黑手……
“前不久,舅舅被白衣和葉追情殺死了。”
舍九身死并不能證明什麽。
水憐寒的靜默讓舍疏狂也不知所措,他現在和葉澀是一樣的境遇。水憐寒對葉澀或許會不一樣,但是對他卻沒有網開一面的理由。
贖罪般,舍疏狂向水憐寒講述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報,除了寧缺來找他之事。
水憐寒聽完,問:“如何才能見到葉追情?”
舍疏狂道:“我去問一下爹。”義盟主不一定會告訴他,但為了水憐寒他也得去問。
見他不再言語,舍疏狂讪讪的也無話可說,只好轉身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水憐寒突然叫了他一聲:“舍疏狂”,印象中寡言的水憐寒應該是從未叫過他的名字,舍疏狂一下子回過頭來,聽到水憐寒說:“他是他,你是你。”
一瞬間便明白了水憐寒的意思,即使是這樣的血海深仇,水憐寒也還是選擇了罪不及親屬。抿抿唇,舍疏狂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葉追情被關進了囚籠,義盟主特意命人做的,九霄玄宮唯一的一個囚籠——他再也飛不出去了。
舍疏狂當然是見不到葉追情的,但是義盟主卻同意了讓水憐寒來見他。
水憐寒見到的葉追情就是在囚籠裏,囚籠很小,葉追情在裏面甚至無法站起來。他形容枯槁,已經多日未進食了。
來見他之前水憐寒是帶着殺意的,他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恨意,以為自己會做出害葉澀傷心的事來,可一見到他,他突然覺得殺了他不過是多此一舉。
葉追情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眼睛,他的神情是不懼生死。
水憐寒的恨意陡然又升了起來,一個毫無人性的嗜血狂魔憑什麽能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假如沒有葉追情,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殺了他,殺了他這常年的痛楚便能畫上句號;殺了他,他就能解脫了。
內力,在掌心凝聚。現在的葉追情無法還手,一掌過去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真殺了葉追情,他還有臉去見葉澀嗎?
這仇恨,是給葉澀的難題,又何嘗不是給他的?
殺了葉追情葉澀不會怪他,可他倆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在一起了。雖然葉澀自己說過對葉追情沒什麽感情,但葉澀//愛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終其一生都愛着葉追情。愛屋及烏,葉澀怎麽可能對這個陌生的父親沒有感情?
血緣的羁絆,是什麽都無法割斷的。
……
不殺葉追情,憑什麽?這世上哪有放過罪魁禍首的道理?在白衣回憶中看到的場景又一次被回憶起來,族人走投無路的哭喊,真實的無助和血淚,劊子手們貪婪的私欲和冷漠,強烈的對比和落差,寧願自毀雙目也不讓人奪去日暈珠的亡靈們仿佛在催促他、責罵他為何會如此自私。
為了自己一個人的感情,讓逝去的親人們不得安息。
“我在這裏,跑不掉。”葉追情突然開口說話了,他睜開眼睛直視着水憐寒道:“不如你去和葉澀道個別,再回來殺我吧。”
掌心的內力潰散,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見葉澀一面。
在見到葉追情之前,他以為自己和葉澀還會有未來,還想着事情了結後就去見他,再也不跟他分開。可現在的他已明白,那不過是美好的幻想。
他無法為了私情放棄為族人報仇的念頭。葉追情的話讓他幾乎在一瞬間便下了決定。悄悄地見葉澀一面,不跟他說話也不讓他看到自己,最後的訣別。
以後,就讓葉澀恨他,讓葉澀以為他不過是利用他的小人,望他從此以後得遇良人……
雙拳狠狠地攥了起來——他不想如此。
葉追情說了個地址,水憐寒牢牢記住,一刻都不耽擱地跑了出去。
葉追情看着大開的房門,對着虛空道:“拿飯來,我吃。”
至少要活到,水憐寒來取他的性命。
一個聲音哼笑了起來:“你看,你還是惜命。”
葉追情不想辯解,那人又篤定道:“他再也沒有機會殺你了。”
水憐寒的傷并沒有被完全治好,可是比起去見葉澀來撕裂的傷口根本不算什麽。
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伏伯的愛護讓他以為陪伴愈久感情愈深,可葉澀的出現卻讓他明白了,感情的深度與時間的長度不成正比。
碰上了,陷進去了,又有什麽辦法?
漸漸能感受到千裏香的牽引了,當初滿含愛意地服下千裏香,如今卻成了累贅。假如葉澀也感受到了跑來尋他,該如何是好?
呵,真是自作多情。時至今日離別時葉澀的話還在針紮般刺痛着他的心——“你我都是明白人,多說無益。”
葉澀是明白了,他也以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感情如果可以跟道理一樣黑白分明,又怎會另無數癡男怨女苦苦掙紮?
黃發說過葉澀受了傷,也設想過他或許過得不那麽好,但他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會變得如此瘦弱、蒼白。
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在躺椅上曬太陽,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腳邊的矮凳上一個少年坐在上面,把頭靠在他的腿上。
葉澀突然睜開了眼睛,雙手抓住躺椅,情緒有些失控地朝空曠的高牆喊:“水憐寒!”
水憐寒的心狠狠地顫動了一下,他背抵着牆,咬緊了牙關。
一牆之隔,院裏的人分明感受到了院外人的心跳。
“砰”地一聲,水憐寒一震,屋裏有人跑了出來,少年着急地呼喊着“葉澀!葉澀!”
再也忍不住翻牆去看,葉澀到底怎麽了?
正在和小葉子往屋裏搬葉澀的琵琶女突然回頭斥道:“什麽人?!”
葉澀明顯已陷入昏迷,水憐寒翻身下來,琵琶女見是他表情有些複雜。她聽到了葉澀的呼喊,本以為那不過是他又一次的幻覺。
不待她開口詢問,水憐寒已破天荒解釋道:“葉追情讓我來的,他怎麽了?”
沉吟了一會兒判斷他話裏的真假,琵琶女颔首道:“過來把他搬進去。”
水憐寒立刻把葉澀抱了起來,入手的重量讓他心裏一酸。
葉澀的呼吸非常輕微,身體的溫度也很低,要不是摸到心髒确實還在搏動,水憐寒都以為他已經……
把葉澀放到床上,水憐寒再次輕聲問:“他到底怎麽了?”
讓小葉子先出去,琵琶女道:“不用那麽小聲,吵醒不了他——反正也快死了。”
五雷轟頂,水憐寒一下子被震懵了,他咬牙道:“你敢胡說八道,我就宰了你!”
琵琶女哼笑道:“原來你不知道。”
水憐寒強抑住顫抖,第三次追問:“他到底怎麽了?”
琵琶女收起了刻薄的表情,她起了憐憫之心:“龍人,天生血液帶劇毒,唯有自己的眼淚可以解自己的血液之毒。可是,毒素在增生,眼淚卻是有限的。所有的龍人,最終都會被自己的血液之毒毒死。”
密林初見,葉澀說過,他已經十年不哭了。不是因為沒有感情,而是因為母親不厭其煩的叮囑和骨子裏的求生欲不準他随便哭出來。
“為了活命他們非常珍惜自己的眼淚,但問題是到了一定的年紀,即使不想,他們也會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眼淚,到了二三十歲就會集中爆發。”
他尤為珍惜別人的生命,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殺人。他是真的明白,能夠活着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眼淚流逝,血液之毒占到上風,到最後眼淚也有了毒,直到再也哭不出來。身體迅速被毒素侵蝕,龍人,沒有一個長命的。”
他答應幫他,但不準他追問任何有關聖域和他血液的事情;他說他答應幫他不是為了他,只是為了體驗一下更為有趣的人生。原來,他真的對他毫無所求。他不想給他造成任何心理負擔,從一開始就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着他。
“據說最長壽的龍人淑只活到了三十五歲。”
為了幫他,葉澀一次次逼出自己的眼淚,那為他燃燒的生命,他從未珍惜過。
口口聲聲說着愛他,他為他又做了什麽?只是在想着如何殺了他的父親……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琵琶女看着這個高大的男人緊緊握着葉澀的手,一語不發地低垂着頭,抽動的肩頭終是讓她起了恻隐之心。
“也不是沒有救他的辦法。”
水憐寒一下子擡起頭來,急問:“什麽辦法?!”
琵琶女賣了個關子:“等他醒來,你自己問他吧。”
她起身走了出去,小葉子悄悄走了進來,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葉澀的臉,不甚流利地輕聲道:“葉澀,醒來,吃飯……”等了等,見他沒有回複,便呆呆地站在床邊守着他。
聽到還有解決之法,水憐寒調整了下情緒,此刻只遠遠看看他就走的想法早已抛之腦後,他只想讓他醒過來去除血液之毒再說。
幾乎是毫無疑問地相信了琵琶女的話,沒有絲毫懷疑也不敢有絲毫懷疑。
小葉子突然朝葉澀靠了過去,他滿臉期待地盯着葉澀的臉,仿佛等待主人醒來的忠犬。
水憐寒緊張了起來,葉澀睜開了眼睛,微微一笑,呓語般道:“我夢到你一直牽着我的手。”
水憐寒一瞬間啞了聲音,他哽咽了一下,輕聲道:“牽着呢。”用指肚摩挲着他的掌心:“我都知道了。告訴我,怎樣才能解你身上的毒。”
葉澀一愣,随即輕笑:“我的毒無解,”他還有心情自嘲:“真不争氣,在龍人中我算是命短的吧。”
水憐寒握緊了他的手:“不要跟我開玩笑,琵琶女說有辦法的。”
葉澀看看小葉子,小葉子又伸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朝他溫柔一笑,葉澀對水憐寒道:“她騙你的……你的仇,報的怎麽樣了?”
“不要開玩笑了!我說真的,怎樣才能解你的毒?”
葉澀斂了笑,垂眸良久才又涼涼道:“就讓我這樣死了吧,水憐寒,算我求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冰冷,透着一股将死之人對這個活生生世界的厭惡和漠然。
從知道自己活不長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做着往生的心理準備,準備了這麽多年,現在不過是坦然接受。
水憐寒把他的手放進被窩裏,站了起來,與此同時琵琶女走了進來。他對她道:“葉澀不肯說,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他。”
琵琶女看看小葉子道:“原來你也說不通他。”
葉澀厲聲警告她:“琵琶女!”
琵琶女立刻回怼:“有本事吼我,你倒是有本事起來啊!”
葉澀喘着粗氣,眼眶都紅了,咬牙道:“我的生死我說了算!”
琵琶女不管他,直視水憐寒道:“方法很簡單:給他換血。”
“換血?”水憐寒撩起自己的袖子:“我換給他!”
琵琶女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她半笑不笑道:“你确定?既然是少主告訴的你這個地方,那麽少主應該是還活得好好的吧?要換可是要換全身的血,一命換一命。”一指葉澀:“別看他現在精神,我看他活過今晚就是造化,要換就得今晚換,你不報仇了?”
水憐寒頓住了,頃刻間他想了很多,包括讓他來這裏或許又是葉追情的計謀。葉追情可以讀心,他利用了他對葉澀的感情。
本應該勃然大怒的,可奇怪的是一點點火星都沒有。回頭看看床上的葉澀,臉上浮現了一點笑意,那一刻,突地便釋然了。無所謂了,真的。就是栽了,有什麽辦法?
唇角牽起,溫柔地輕聲回複:“值了。”
琵琶女是真震驚了,她有些羨慕又有些憐憫地看看葉澀,對水憐寒道:“可惜,你的血不行。”
“為什麽不行?”
“不止你的血不行,我們普通人的血都不行。只有生活在神樹建木底下,喝囊水草裏的水,吃迷毂花的果超過三十年的人的血才行。”
囊水草、迷毂花,這兩個名詞有點熟悉,在哪裏聽過……
琵琶女纖指一指小葉子:“就是他。”
葉澀一把拽過小葉子來,用細弱的胳膊護住他,護犢心切道:“誰都別想傷害他!水憐寒你也不行!”
琵琶女冷着臉道:“少主千辛萬苦為你找來的解藥,你不要不知好歹!”她轉向水憐寒道:“我說他活過今晚就是造化是真的,必須盡快給他換血,想要他活命就說服他。”她又轉向葉澀:“就算你不想,等你昏迷了還不是任我擺布。”
她打開抽屜取了一些藥草,自顧自走了出去。
水憐寒看看小葉子,小葉子有些不明就裏的樣子。葉澀抓着他的手,對他說:“小葉子,你去幫哥哥買點甜餅行不行?一直往南走,走十二個時辰,有一個鋪子,叫甜餅鋪,就是你愛吃的甜餅。去幫哥哥買行不行?”
小葉子掰着手指頭算了算,也不知道算沒算明白,他放下手搖搖頭:“不去……遠,你一起。”
“他走不出這裏。”
水憐寒的話讓葉澀瞬間狠瞪了他一眼,他又突然想到什麽,幾乎是懇切地求水憐寒:“你可以帶他走的。水憐寒,琵琶女不理解,難道你也不理解嗎?死亡并不可怕,人心壞了才最可怕!”
“那你要我怎麽辦?”呓語般水憐寒咬着牙,他眼中含着淚,雙唇哆嗦着,啞聲道:“眼睜睜看你死?葉澀,你別想死!”
葉澀的眼睛已經紅成了兔子,可是他的淚早已流幹了,他掙紮着坐起來,水憐寒兩步過去扶住他,葉澀順勢抱住了他。
他的手都是抖的,明白他不想失去自己的心,葉澀顫聲道:“當年,葉追情到處尋找救我娘的方法,走投無路的時候把希望寄托在了日暈珠的異能上,所以才帶人屠戮了夢舞村。”
水憐寒全身僵硬了,葉澀接着道:“結果呢?不過是一個天大的錯誤。是,據他所說他最終還是找到了方法。他把小葉子留給了我,可是水憐寒,如果今天你用小葉子的命換了我的命,你所做的跟當年葉追情所做的又有什麽區別?”
“!”水憐寒無言以對。
“人命是不分貴賤的水憐寒!”
他知道,他是知道的,就算葉追情當年只殺了他一個族人,水家堡也不會放過他。因為為了一己之私去殺害他人永永遠遠都是錯誤的。
輕拍着他的後背讓他放開自己,葉澀握住他的手,已經好久沒有這麽近距離看他了。
擠出一絲微笑來:“帶小葉子走吧,就像當初分別時候的我一樣,頭也不回地走。”柔柔地看進他的眸中:“假如,假如舍不得我,就當我還活着,好嗎?”
當他還活着……從玄宮來的時候如果他稍慢了一點,如果沒有找到他,或許他會悵惘會惱怒,以為是葉追情的緩兵之計,馬不停蹄趕回去殺掉他。然後,因着愧疚終其一生不見葉澀。或許會娶妻生子,或許會孤獨終老,但內心深處想起葉澀的時候,還會安慰自己一句:他或許過得很好——願他過得很好。
可是,事到如今他要怎麽去欺騙自己說葉澀還活着?
假如葉澀還活着,就算孤獨終老,內心深處也還是會有着牽挂,一點點的念想就足以支撐他過完下半輩子。可如果葉澀死了,他根本無法想象。
爹娘沒了,哥哥走了,親手埋葬了伏伯,現在連葉澀也要離他而去,他是災星嗎?
為什麽,為什麽別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卻是他的奢望?
被葉澀握着的手冰冷如鐵,這雙手早已沾滿了鮮血,小葉子不過是一癡傻少年怎比得上葉澀金貴?
仿佛怕玷污葉澀般,水憐寒一下子把手抽了出來。
葉澀呆愣地看着他,水憐寒別過頭去,冷聲道:“我不會讓你死。”
“我看錯你了水憐寒!”不可置信地怒吼出聲,葉澀口口聲聲都是責難:“你怎麽能重蹈覆轍?!你這是自私!徹頭徹尾的自私自利!你以為救活了我我就會跟你雙宿雙飛?你妄想!我愛的不是這樣的你!當初你殺人,我心裏雖有疙瘩,但明白那都是情有可原,我甚至昏了頭幫你去殺人!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竟是個可以随意殺人的僞君子!”
葉澀的話足夠難聽,足夠傷人,被最愛的人這樣指着鼻子罵,水憐寒一聲不吭。
他知道,就算是救活了葉澀,他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垂愛了。
轉頭看看小葉子,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因為兩人的争吵有些害怕地躲在一邊。可他仍然是靠近葉澀的,攪着手指,像一條被斥責的狗耷拉着耳朵。
不過是殺一條狗,不過是一條有點靈性的狗。
葉澀突然伏在被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沒有眼淚,但那悲切的哭聲卻真實地洞穿了所有人的耳朵,水憐寒剛剛堆起的防線頃刻潰堤。
情不自禁地摟住了他。
俯下身,親吻着他的頭發,聲若蚊蚋:“對不起。”
葉澀掙紮着起身推開他,他恨恨地看着他,揚起了手掌。
“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掴到了水憐寒臉上。
想要打醒他,可在甩出巴掌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他想起密林初見,水憐寒高貴冷漠、纖塵不染;想起這樣的他出手為他包紮卻差點失去一條手臂;想起那莫名其妙卻又情根深種的一吻。
何苦互相傷害?
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掴,水憐寒維持着臉被打偏的姿勢半晌,然後閉上眼睛将另半邊臉伸了過去。
葉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雙手捧住他的臉,學着他第一次吻他的樣子,重重地吮了一下他的唇。
水憐寒睜開了眼睛。
葉澀朝他笑:“要不,你帶我走吧?”
明媚的笑顏,是光風霁月,是晴光映雪。
“別讓我活着,卻覺得自己不是人。”
滾燙的淚水一下子流出,大顆大顆的,灼傷了葉澀的指尖。
尾聲:
多年以後,一個出身于泉井村叫葉無別的少年獲得了葉家莊莊主葉無聲的青睐,拜入葉無聲門下後數十年對外敵臨危不懼,對內門謙和有禮,憑着一身浩然正氣最終得享衣缽。
在他去世後,接掌葉家莊的是上任莊主葉無聲的遠房侄孫,也是他的繼子葉晚。葉晚晚年為了傳承薪火開始編纂葉家莊家史,在整理葉無別手劄的時候,發現他記錄了之前從未對人說過的關于自己父親的事情。
他說自己的父親叫葉澀,是曾經盛極的如願樓少主,因為被人所迫年少便逃離了殺手樓。後來,繼承了“龍人”血統的葉澀英年早逝,骨灰一直被葉無別的養父帶在身邊。
“父親去世的那天,養父一直背着他拼命趕路,北方的雪太冷了,即使握着他的手也不知道那冰冷是來自于寒冬還是因為那人已沒了呼吸。
養父還是背着屍體去了九霄玄宮,那個時候心裏存的唯有救人的念頭。”
傳說當年的六公子善之是能夠來回于黃泉之人,可是那個時候本就神出鬼沒的善之公子已自閉于屋中多日,等九公子空之踹開他門的時候,門內已空無一人,自此世間再沒了他的消息。據說他自閉之前最後見的人是後來的沈家莊莊主沈林。
葉無別的養父是怎麽離開的玄宮,怎麽收養的葉無別,又是何時去世的,葉無別并無記載。
或許,他想記錄的,不過是一段最普通不過的感情。
最後他用了一句很奇怪的詩來總結:“生為并身物,死為同棺灰。”
葉晚盯着看了很久,想到那背上失去聲息的人帶走了溫暖的聖域,帶走了拼命趕路的人的心跳,甚至帶走了風雪。從此,無悲無喜,無關風月。
他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年老了想得也多,不是個好兆頭。
搖搖頭,提筆,忠實地記錄。
後代的故事,他是無法知曉了,只望能留點什麽給子孫吧。
《完》
後記:
區區三十萬字從2015年夏寫到了2020年,四年半的時間,故事情節比起最初設想的早已更改了許多,也失去過熱情,也質疑過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極限,卻還要堅持給主角們一個結局。
會有葉追情的番外,會有玄宮公子們的番外。
有緣再見。
20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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