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離歌 (1)

[我們都要孤獨的長大,請不要害怕。]

01

空氣中除了死寂般的沉默還是沉默,我望着蔚藍,死死地望着她,我希望她能夠解釋,随便什麽都好,哪怕是謊言,我也願意去相信她。可她除了片刻的驚慌外,很快便平靜下來,抿着嘴唇,面對我的質問,她選擇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病房。

我太了解她,她最不擅長的便是說謊。

可是蔚藍,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門輕輕阖上的剎那,我閉上眼,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一般,紮得心髒生疼。

出院的時候我去看了江離,隔着病房門上透明的小窗戶,他依舊在沉睡中,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許多,病床旁坐了一個女人,長長的卷發沒有盤起而是随意地披在肩頭,她握着江離的手,嘴裏喃喃地說着些什麽。再要強冰冷的女人,在面對病中兒子的時候,也是脆弱而充滿愛的。

我沒有推門進去,不是怕他的母親,而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換了夏至心髒的他。明知道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可心裏依舊有點遷怒他。我不知道該怪他以及他家人的殘忍,還是該謝謝他,讓夏至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于這世間。

回家的車上給青稞打電話,想讓她去找下蔚藍,不管她做了什麽事情,我心裏再怪她,卻依舊擔心她,更何況她的情緒一直都沒有足夠的穩定。可青稞的手機老是打不通,我才想起,似乎與她有好多天沒有聯系過了,平時她每天都會打個電話給我,就算沒事兒,也會神經兮兮地發一條諸如我想你了你想我嗎這種肉麻的短信來調侃我。想了想,撥了通電話給紀元宏,自從蔚藍住到家裏之後,他又搬了出去。媽媽為此特別不好意思,可他搬家那天又說與蔚藍到來無關,最近找了個工作,離家太遠所以在附近找了個房子。

電話接通,一陣嘈雜傳來,大片轟隆隆機車發動的聲音,我問他青稞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說沒有,我說哦那你知道她在哪兒麽?他不耐煩地說不知道,然後便挂斷了電話。

本想去青稞住的地方看看,可腦袋實在暈乎乎的,媽媽阻止我再四處亂跑,只得老老實實地跟她回家休息。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刺鼻的酒味吵醒,迷蒙睜開眼,房間裏漆黑一片,隐約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打在床邊一個人影上,我吓得猛地彈起,看仔細點,才發覺是蔚藍。她渾身酒氣,醉醺醺地趴在床邊,手裏還握着一瓶酒,我跳下床,搖她:“蔚藍,醒醒。”然後将她手中的酒瓶拿掉,竟然是高度白酒!

“西曼呀,你醒啦?呵呵呵,對不起呀,吵醒你了……”她仰着頭,傻笑起來。

她醉了。

“噓!”我捂住她嘴巴,“別吵醒他們。”已經是淩晨一點了,我睡得昏昏沉沉,都沒留意蔚藍這麽晚才回家。

“噓!”她跟着做動作,然後抄起地上的酒瓶,往我嘴邊送,“西曼,來,一起喝!我跟你講呀,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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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酒味令我一陣反胃,一把将她扶起,拽到陽臺上坐着,暮春淩晨的風涼涼的,被風一吹,蔚藍非但沒有清醒點,反而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我慌了手腳,蹲下去拍她的肩膀,她卻越哭越厲害,一邊哭一邊說:“西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以為她是為江離的事,嘆口氣,擁住她說,沒事了,如果你這麽讨厭他,我以後再也不會勉強你們見面。

可她接下來的話卻令我手腳僵硬,渾身冰冷,如置冰窖。

“夏至,我錯了,我錯了……”

“你說什麽……”我放開她,将她身子扳直,一臉震驚地望着她,喃喃:“你剛剛說什麽……夏至……”

她神色恍惚,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泛濫成災,一顆一顆滾落下來,仰頭望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進我耳朵裏,不是幻聽,不是夢。

她說,對不起西曼,是我害死夏至的,是我……我該死,我該下地獄……她抱着頭,痛苦地蹲下身去,痛哭流涕。

我一步步往後退,我不信,我不信,蔚藍在說醉話呢。

我猛地沖過去,搖晃她的身體:“你騙我是不是,你告訴我,你在騙我!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某些畫面在此刻浮上腦海,跳出來反駁自己,這是真的,都是真的。

蔚藍曾在我看過江離的畫展後說出夏至回來了時的異樣。

蔚藍第一次在酒吧見到江離時的驚慌失措。

醫生叔叔說,打急救電話的是一個女孩。

……

真相永遠這麽殘忍。

我跌坐在地,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媽媽與紀睿擔憂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伴随着急切敲門聲。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開門,或者應一聲。

蔚藍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以蜷縮的姿勢伴着酒精作用,靠在陽臺的牆壁上,沉入睡夢中。

我睜着眼,擡頭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無星無月,如此刻我死灰般的內心。我坐在冰涼地板上看着暗夜一點點退去,心中一直堅信的某些東西,也在一點點瓦解崩潰。

02

蔚藍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刺目中緩緩轉醒,她揉着脹痛的太陽穴擡眼,發覺另一角落裏睜着血紅眼睛望着她的我,吓得尖叫了一聲。

“為什麽那麽做?”我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溫度。

“什麽?”她蹙眉,記憶一點點在她腦海裏複蘇,她終于想起了昨晚自己做過什麽說過什麽,臉色在陽光下瞬間變得慘白,嘴角蠕動,“你……都知道了……”

“為什麽那麽做?”我冷冷地重複。

她回望着我,眼神中交織着種種情緒,我已無暇顧及,只那麽死死地盯着她,等一個答案。她望我良久良久,仿佛要将我的樣子刻進骨髓。最後,她終于艱澀地開口,語調是冷靜之後的平靜,她說:“你從來不知道吧,我也愛他,可是他眼中永遠都只有你一個,我嫉妒得快要瘋了,不,我是真的瘋了,所以才會生出得不到便毀掉的想法。”說着,她自嘲地笑了下,那笑容裏卻是濃濃的絕望。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恍惚,随着敘述,走回到兩年前那個盛夏的黃昏。

“我打着幫你送東西的借口去他家找他,那個時候他正在畫畫,只對我說了句謝謝便又埋下頭,我被他的态度刺激了,我想如果換做是你,他再忙也會停下來陪你說話的吧。

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心裏竟然隐藏了那麽邪惡恐怖的因子。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手指不小心沾染了顏料,跑到廚房去洗,踢到了洗手臺底下的煤氣罐,不過瞬間的念頭,罪過便已種下。我擰開了罐子,将所有的窗戶關閉,你知道的,他一旦埋首畫畫,周圍一切響動與異樣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帶着報複的快感離開那裏,回家之後卻坐立難安,到了晚上,不安與恐懼感愈加嚴重,我發瘋般地跑回他那裏,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別說了!”我捂住耳朵,哀求地低吼。

良久的沉默。

蔚藍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兩年來,很多個夜晚都會被噩夢吓醒來,那些罪惡的秘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卻誰都無法訴說。後來我常常想,我家裏發生那樣的事,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最後她說,西曼,你報警吧。我不會怪你的。真的。

我擡起頭,恨恨地望着她,望着她,擡手,對準她的臉頰重重地扇過去。

她怎麽可以!

她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卻那麽平靜地說,你把我交給警察吧,為你心愛的男孩報仇。

我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走出房間。

當天,蔚藍便從家裏搬走了。

媽媽追問我緣由,我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将自己蒙在被子裏,眼淚無聲滑落。

蔚藍,我不知道,是不是從此後,我們将要形同陌路?可此時此刻,我真的無法做到與你像從前那般坦誠相待。

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做到。

愛是雙刃劍,一邊是甜蜜誘惑,一邊是致命毒藥。兩者只一線之隔,獲得希望抑或走向毀滅,僅在我們一念之間。

蔚藍,你在我心中曾是那麽善良的一個女孩兒,為什麽會這麽糊塗呢。

這仿佛一個天問,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在眼淚與黑暗中緩緩睡過去,我多麽希望一覺醒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03

移民手續辦下來的時候,我去了一趟郊外公墓。懷裏栀子花的清香随着五月的風飄蕩,沁人心脾。這是夏至最喜歡的花。

他的墳冢孤零零地掩埋在一大片修葺了墓碑的墳墓中,沒有石碑,沒有照片,沒有生死年卒,清清冷冷,被世人遺忘。

我将花放在墳頭,跪下将四周的雜草一點點拔掉,黃土掐進手指,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心裏蒼涼潮濕,卻無法落下一滴淚來。

我找你這麽久,預想過各種各樣再遇的情景,可無論哪一種都不該是如今這般死寂的模樣,任我怎樣呼喚你,你再也無法應一聲,而夢中那清冷動聽喊我名字的聲音,再也再也聽不到了。

你說過,會陪我一起長大的,卻這麽殘忍地失諾。我寧肯你是不告而別,你抛棄我,你不再愛我,也不要你躺在這裏成為我今生永遠的痛。

身後有輕巧腳步聲響起,轉身,看到好久不見的江離徐徐走來,黑衣黑褲黑色帽子,手裏抱着一束白色百合以及一塊木牌。

他蹲下身,放下東西,伸手便開始刨土,我驚訝望着他,他不理我,雙手只不停地挖,十指沾滿泥土有鮮血溢出來,他也不在乎,過了許久,一個小小的坑呈現在眼前,他将那塊小木牌插進去,又将土壤悉數掩埋回去。

木牌上的字映入我眼簾——畫家夏至之墓,生1987年,卒2006年。江離,盛西曼立。

“謝謝。”我哽咽着開口。

“我欠他的。”江離輕輕說。

這一刻,我忽然原諒了他,以及他的家人。

“請你,代他好好地活下去,将他所有未完成的夢想與遺憾實現。”我輕輕說。

與江離一起離開公墓時,天已近黃昏,夕陽沉沉的落在天的那一邊,微風吹亂頭發,我駐足回頭朝那個漸遠的墳冢凝望,再見,夏至。我曾愛過并将一直記得的少年。再見。

紀睿的車與那言的車并排停在山下,他們依在各自的車上聊天,見我們下來,分別上車去倒車。我正欲上車的時候,江離忽然叫住我,轉身,他已朝我走過來,還未開口他一把将我拉進懷裏,擁得那麽緊,下巴抵在我頭頂,氣息變得粗重,帶了鼻音的聲音沙啞地響在我耳畔:“西曼,珍重,再見。”

然後轉身,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我,就上了那言的車,絕塵而去。

剩我莫名其妙地楞在原地,不得其解。直至紀睿探頭出來催我上車,才晃過神來。

“蔚藍已經從賓館搬去了亞晨那裏,你別擔心。”車上,紀睿忽然開口。

我點點頭。

“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西曼,就看在你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上,原諒她吧。”

“嗯。”我将頭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眼。這些天來,我一直在同自己的心裏做鬥争,這麽多年來蔚藍對我無限的好與包容,與她做的令我痛心的事反複交替糾纏,那種抉擇,真的很痛苦。或許不太容易,但我會試着慢慢去原諒她。逝者已斯,犯下的錯已經犯下,時間永遠無法倒流,恨與報複很容易也是痛苦的根源,而愛與原諒才是解開一切心結的藥引。

我讓紀睿送我去青稞那裏,始終聯系不上她令我心裏的不安感愈來愈嚴重。她住的地方比較偏,在城北一片雜亂的平房區裏,我與蔚藍曾去過一次,一路走去糟糕的環境令我們咋舌,垃圾丢滿地,各色人等魚龍混雜,旁邊在修建新房産的緣故,日夜都是施工的噪音。青稞租的地方不大,十平米左右,設施簡陋,除了幾件陳舊的家私便什麽都沒有了。我們都勸她搬一個好一點安靜的地方去,可她說,十五歲起就住在這裏,這麽幾年已經習慣了,枕着嘈雜聲入眠,出門踩在垃圾上。嘿,怕到了安靜的地方反而失眠。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賤。

紀睿的車開不進去,我讓他先回去,可他堅持要等我出來。

青稞的房門窗戶緊閉,我敲了片刻門,沒有反應,又大聲喊她的名字,依舊沒有反應。正當我想着她可能不在打算離去時,旁邊房間的一個阿姨忽然湊過來,遲疑地開口,你是住這裏的人的朋友?

見我點頭,她又說,你趕緊找人開鎖或者把門撞開進去看看吧。這小姑娘應該在裏面,這幾天都沒見她出門過,夜深的時候我老聽到這房裏有大聲嘔吐的聲音……

不等她說完,我返回門口使勁地擂門,大聲喊青稞的名字。半晌依舊沒有反應,我爬上狹窄的窗臺,踮腳張望,終于,看見青稞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跳下來窗臺,急迫地給紀睿撥了電話。

紀睿将木門狠狠地撞開,我沖進去,只見床上的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态,臉色蒼白,嘴唇幹燥,額頭燙得吓人,屋子裏有一股嘔吐物的酸臭味,我搖晃青稞的身體,良久,她緩緩地吃力地睜開眼,眼內布滿了紅血絲,茫然地望着我。

我扶她到紀睿的背上,一邊說別怕,眼淚卻掉了下來。我真是太粗心了,這麽多天聯系不上,我早該過來看她的,卻因為自己的心情将朋友置于這般境地。

04

醫院裏。

青稞在藥物作用下,緩緩睡了過去。

醫生将我叫過去,語帶責備地說,怎麽照顧孕婦的呢,再晚一點,大人都将不保!

我怔怔地走出醫生辦公室,青稞懷孕了,她竟然懷孕了。我想起她曾滿臉期待地說,想要一個孩子,給他全世界最好的疼愛。

如果青稞知道自己懷孕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坐在病床邊,看着熟睡中的她依舊深蹙的眉,伸手給她一點點撫平,又将手指緩緩移動到她的腹部,感受着那個小小的生命帶來的震驚與驚喜。

寶寶,你好嗎?我像個傻瓜似的用最輕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對他打招呼。寶寶,你要乖乖的哦,媽媽現在生病了,你一定要聽話,要健康,不能給媽媽負擔哦!

說着,自己先笑起來了。

我開始期待青稞醒來後的神情。

可我沒想到她醒過來之後見到我的反應會是那麽激烈。

我滿臉笑意地對她說恭喜,她卻看着我發出歇斯底裏的笑來。

“恭喜?”她冷冷地望着我,一直望到我毛骨悚然,“你恭喜一個爸爸不承認的孩子?盛西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對嗎?”

“青稞……你怎麽了?是不是跟紀元宏吵架了……”我蹙眉,爸爸不承認的孩子?

“不要提他!”她厲聲打斷我,情緒激動。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坐過去,試圖抱她讓她冷靜下來,卻被她狠狠地揮開,她一邊哭一邊大聲喊:“你怎麽可以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的跑來問我發生了什麽?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他說,他愛的人是你,是你,是你!!!”青稞抱着頭,歇斯底裏。

腦袋嗡一聲,仿佛被雷劈中般,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氣得要倒流了,無稽之談!這哪跟哪啊!這些天我壓根連紀元宏的影子都沒見着。可是,青稞并不是個會說謊的人。我揉着太陽穴,讓自己冷靜再冷靜,難道他真的對青稞說了這話?

“青稞,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要聽,什麽都不要聽!”她手舞足蹈地揮開我,我壓根連她身都近不了。“當我對他說我有了孩子的時候,他非但沒有開心,還那麽嫌惡地讓我去打掉……他說,我愛的人是盛西曼,我不會承認這個孩子的,我們分手吧……”

“青稞!!!你要相信我,我什麽都沒有做,或許……或許他是騙你的呢……”我真是要瘋了,這個紀元宏到底抽了什麽瘋,你無恥到在女朋友懷孕之後不想承擔責任要分手,可為什麽要扯上我呢!

“他說他愛你,他說他愛你……”青稞哭喊得累了,抱着膝蓋低聲喃喃。我很想罵一句,他愛我我不愛他關我屁事,可此情此景實在不是說這話的氣氛。我嘆口氣,說,我去找他來當面說清楚。轉身去找護士小姐拜托她照顧好青稞,然後出門攔了輛車,接通紀元宏的電話,氣急敗壞地沖他吼,你他媽在哪裏?

趕到紀元宏所在的臺球廳時,他正悠閑地叼着一根煙在撞球,我沖過去,奪掉他手中的球杆丢到地上,一把拽着他往外走,惹得身後口哨聲一片。

“青稞懷孕了。”我低吼。

“我知道。”平靜淡定的語氣。

“你他媽到底對青稞胡扯了些什麽,她把自己搞得不生不死的,跟我去醫院!”我拽他,卻被他狠狠地摔掉,“不去。”

我氣得渾身發抖,想也沒想擡手一個耳光扇過去:“人渣!”

他臉色立變,揚起手欲回扇過來,我仰着頭,不躲不避,“你打呀,你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做什麽!”他揚在空中的手僵住,片刻,忽地神經質般笑了,“随便你怎麽說,哦,對了,轉告青稞,讓她趕緊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不想幾年後忽然冒出個野孩子抱住我大腿叫爸爸。”

說完,轉身又朝臺球廳走去。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對青稞說,你愛的人是我,明明不是這樣的。”我氣極反而心平下來。“她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她。”

他的背僵了僵,良久,才緩緩轉身,望着我的神色變得異常冷漠而陰骘,吐出的話一字一句仿佛帶了強烈的恨意,可我實在不明白那強烈的恨意從何而來。

他說,她唯一的錯,就是不該與你做朋友。

我渾身一個戰栗,僵在原地,半天動彈不得。

原來,到底還是因為我。

05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醫院,剛跨進大門,我拜托照顧青稞的護士小姐慌亂地朝門口跑來,我拉住她問怎麽回事?她喘着起說,不好了,青稞不見了。

我發瘋般地朝門外跑,她那麽虛弱,情緒又那麽激動,醫院外車水馬龍,萬一……我不敢再想下去,一邊跑一邊撥電話給亞晨與蘇燦,請他們趕緊過來一起找。

夜漸深,街上霓虹閃爍,車聲人聲鼎沸一片,将我焦慮的心攪得更加焦急,我穿梭在醫院附近的大街小巷,心裏不停吶喊祈求,青稞,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蘇燦、亞晨、蔚藍很快趕到,我們在十字路口碰了下頭,又很快分頭去找。

汗水打濕了頭發,襯衣黏成一片,腳上的球鞋将腳磨出了泡,我卻半點也感覺不到疼痛。不知疲倦地在一個又一個小巷子裏穿梭,路燈昏暗,沒有行人,也顧不得害怕了。不知跑了多久,終于,在一個狹窄的巷子裏發現一個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的身影,是青稞沒錯。跑近,還未開口喊她,卻被昏黃路燈下那一灘刺目的血跡吓得腳步一個踉跄,蹲下,發覺她臉上神色異常痛苦,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額頭滴落下來,打在她咬緊的嘴唇邊,她身體蜷縮成一團,顫抖的手指緊緊地摁住小腹,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從她嘴裏微弱的發出。

“青稞……”我抱住她,她試圖推開我,卻已經沒了力氣。

我一邊流淚一邊給亞晨打電話。

将她背回醫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孩子已失。

我蹲在手術室外,抱緊身體痛哭失聲,嘴裏反複喃喃:“是我害了她,都是我……我就是個衰人,我就是個掃把星,誰沾上我誰倒黴……”擡手,一個接一個地扇自己耳光,蘇燦沖過來摟緊我,跟着掉眼淚,“西曼,別這樣,別這樣。誰也不想這樣的……”

我癱倒在她懷裏,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眼淚能夠洗刷我的罪過,讓青稞不受到半點傷害,那麽就讓眼淚淹死我吧。

青稞住院期間,拒絕見任何人。

我蹲在她病房門口一天一夜,她始終都不肯讓我進去。最後是媽媽和紀睿将險些暈倒的我抱回了家。

媽媽說,我問過同事了,那晚她跑出去後,在巷子裏應該是被摩托車撞倒才導致流産的。她身體在慢慢恢複,只是情緒波動太大。我拜托了護士好好照顧她,你別太擔心。等過幾天她穩定下來,你再去看她。

可沒過兩天,她趁護士不留意,偷偷地出了院,下落不明。我去過她租的房子,可她已搬走,在清理房間的房東見了我罵罵咧咧地說,死丫頭,還欠着我一個月房租呢竟然半夜給我落跑!

我也去過謎底酒吧,可領班說,她沒來過。很多我所知她打過工的地方我一一找去,可都沒有。

是呀,她誠心想逃開,又怎麽會讓我找到呢?

城市這麽大,茫茫人海要如何去找一個不想被你找到的人。蹲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我緩緩地蹲下身,想着與青稞的點滴回憶,眼淚轟然滑落。

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剛進門,媽媽便迎上來指着客廳裏兩個大箱子說,西曼,你的快遞。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這麽大。

我猶豫地拆開箱子,抽出裏面的防碎泡沫,一幅幅熟悉的油畫映入眼簾,是江離第二次個展上所有的作品。我心一個咯噔,急切去找尋某樣東西,果然,在第二個箱子的最底層,靜靜地放着一張卡片,我伸手,緩緩地,緩緩地打開,只短短一行字——

西曼,對不起,忘了我。

我一屁股跌坐在那堆油畫中,反複地看着紙上清清冷冷的幾個字,嘴角一點點蕩漾開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笑到渾身顫抖,眼淚四濺。

好一個對不起,忘了我。

媽媽驚慌失措地湊過來看我手上的紙,然後靜默地蹲下身,将我緊緊地摟進懷裏,輕輕拍我的背。

“媽媽,我心好累,真的好累……為什麽活着這麽累啊……”我蜷進她懷裏,深深汲取懷抱裏令我安心的溫暖,那種感覺,好像小時候在外面摔倒受了傷,回家找媽媽哭訴,她也是這般将我摟在懷裏,輕輕拍我的背,說,不痛了不痛了。

身上的傷痛很容易結痂,可心裏那些細細密密一道又一道的傷口,要花多少時間,經多久滄桑歲月,才能夠一點點撫平呢?

06

就當我以為永遠失去青稞的消息時,卻忽然接到紀元宏的電話,彼時我與母親正在收拾出國要帶的一些東西。紀元宏在電話裏不耐煩地說,盛西曼,你趕緊過來将青稞這個瘋女人帶走吧,在我這大吵大鬧着要跳樓呢!

我不疑有他,趕緊攔了輛出租車便朝他說的地方而去。此時夜幕剛剛降臨,馬路上異常堵塞,我一邊撥青稞的電話,可回答我的依舊是冰冷機械提示關機的女聲,一邊心焦地催促司機快一點,惹得他臭罵我說神經病呀沒見現在堵着呢。我索性拉開車門跳下去,往街邊小巷口一輛摩托車奔過去。

當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紀元宏住的地方時,卻連青稞的影子都沒看見,他正閑閑地坐在沙發上喝啤酒看電視,見我氣喘籲籲地趕到,他沖我勾起嘴角笑了下。一把将我拽進房間,而後将門重重地關上。

到這個時候,我依舊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是厲聲問他,青稞呢?

他拍拍手,啧啧,真是姐妹情深吶!說着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傾身朝我靠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青稞知道你主動送上門來勾引我,你說,她會不會更恨你一點呢?”刺鼻的酒氣噴薄在我鼻端,令我胃裏剎那翻江倒海,危險的信息此刻終于竄入我腦海裏,顫抖着後退,心裏害怕得要命,卻依舊竭力讓自己冷靜一點,冷冷警告說:“你別亂來!”可退抵牆壁再無退路,他雙臂撐在牆上箍住我身體,任我怎樣掙紮都逃不開他的鉗制,他的頭慢慢往下傾,我擡腳狠狠踩下去,趁他吃痛往門邊跑,身體卻被別他再次拽回來,重重摔向沙發上,頭撞上木頭茶幾,一陣昏眩過後感覺有液體緩緩從額角滑落,模糊了視線,我終于忍不住哭出來,望着他靠近的身體,邊後退邊大罵:“王八蛋人渣畜牲,如果你爸知道你這樣對我,一定會殺了你……”

話未落音,臉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的神色在頃刻間變得特別可怖,雙目充斥着令人戰栗的仇恨光芒,身體重重地朝我壓過來,汗水味混淆着他身上的酒氣,令我作嘔,我顫抖着身體,手指死死地攥緊沙發套,心裏的絕望一波漫過一波,眼淚大顆大顆滑進頭發……

忽然,一聲尖銳的悶響,門“嘭”地被砸開,透過淚眼朦胧,逆光中,我看見青稞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把鐵錘。

趁紀元宏晃神的瞬間,我一把推開他,試圖從沙發上起身,雙腿的顫抖令我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

“啪啪啪!!!”三聲清脆的耳光響在我頭頂,快準狠,而後聽到青稞冰寒刺骨的聲音:“第一個耳光,為西曼;第二個耳光,祭奠我曾經的愛情;第三個耳光,為失去的那個孩子。”然後她俯身,将我從地上抱起,走向對面那棟樓。

當我看見她房間裏那架正對着紀元宏房間的望遠鏡時,明白了為什麽她會忽然而及時的出現了。

她放了熱水讓我去洗澡,又找出她的衣服給我換。嘩啦啦的水流中,我依舊止不住地顫抖,滾燙的水漫過皮膚,卻沖刷不了深深的恐懼。

“我打電話給江離,卻是那言接的,他馬上就過來。”青稞說,眼睛卻沒有看我。

我靠在床上,疲憊地點點頭。很多話想說,卻半點力氣也沒有。

那言很快趕了過來,看到我地上被我換下的撕爛了的衣服,沉聲問發生了什麽事?

青稞說,別問了,你帶她走吧。

我雙腿止不住顫抖,無法好好走路,那言只得将我抱起,下樓。青稞跟在他身側,在我上車的前一秒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很輕,語調裏是濃濃的哀傷,綠色眼影在明明滅滅昏黃路燈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冷淩厲的光芒,如同她的話。

她說,盛西曼,自此後,我們兩不相欠,再不相幹。

轉身,離去。

我早知她愛恨激烈,卻沒料她決絕至此,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将頭埋進那言的胸膛,眼淚再次淌下來,無可遏止。

我說,別送我回家,随便哪兒都行,只要不回家……

這幅模樣的我,回家一定會讓媽媽擔心的。面對她的追問,我難保不會将事情據實相告。

那言點點頭,發動引擎,将車朝他家的方向開去。

我做了一場又一場混亂的噩夢,夢中無數個人影紛沓而至,卻又匆匆離去。任憑我怎樣苦苦挽留,都只肯留一個決絕的背影給我,揮揮手,不再見。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從夢中吵醒的,恍惚地睜開眼,陌生的環境令我有不知身在何處之感,看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那言家裏。

門鈴依舊不知疲倦地叫嚣,我起身,拉開門的剎那,睡意全無,門外竟然是蘇燦!

“蘇姐姐……”我讷讷地開口。

她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睜得老大,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片刻,她轉身,倉皇而逃。

我揉了揉太陽穴,該死,又産生了誤會!趕緊追了過去,可她跑得好快,當我趕到電梯口時,正好載着她下去了,我轉道往樓梯去,不要命地跑,下到一樓,蘇燦已穿越斑馬線,到了馬路對面,我顧不得已是紅燈,一邊喊她一邊往對面沖,在大片刺目的喇叭聲與急剎車聲中,我有驚無險地沖到對面,蘇燦已折身朝我跑來,扶住氣喘籲籲的我劈頭大吼:“你不要命了嗎!”

“蘇姐姐,你聽我解釋……”我大口喘氣,生怕她再走開,語氣急切:“我與那言真的沒什麽,昨晚發生了一點事故,我在他家借宿了一晚而已,他回父母家了,真的。”

蘇燦嘆口氣,輕輕擁抱住我,說:“對不起西曼,我沒有生你的氣,真的,只是心裏難過,無論我怎麽努力,都得不到他的愛。你明白那種絕望感嗎……”她聲音低下去。

我點頭,緩緩地抱緊她。

“不要跟他說我來過。”

“嗯。”

“我走了,再見。”她摸了摸我的臉,然後轉身。

我沒想到,她那句再見是在同我告別。

第二天,亞晨打來電話說,蘇燦離開了,目的地不詳。書吧留給他處理。

亞晨輕輕說,或許這樣也好,留在這座城市看着一個永遠也無法得到的人,只會徒增心傷與痛苦,不如去到更廣袤的天地,活得灑脫而恣意一點。

我握着話筒靜默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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