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離歌 (2)

久好久,心裏被挖的那個洞越來越大,越來越空,初夏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直直灌進那個碩大的黑洞,那麽那麽冷。

我生命中很多重要的東西,似乎在這一場又一場別離中,被帶走,流浪到了遠方。

07

蔚藍又搬回了紀睿家裏,她将我拉進房間劈頭蓋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紀元宏那人渣在哪兒!我慌忙捂住她嘴巴,示意她小點聲。放開手,我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

“青稞離開前找過我。”她輕輕說。

“她去了哪兒?”

“不知道。”蔚藍搖搖頭,“只說離開這座城市。”

我沉默了片刻,一臉凝重地說,忘了這件事吧,以後不要再提起。雖然我心裏清楚,自己壓根就沒有辦法忘記那地獄般恐懼的一幕幕,可為了紀睿,為了媽媽,我寧願當做從來未曾發生過。

蔚藍握緊拳頭氣得咬牙切齒:“那種人渣你怎麽可以姑息,只會長他的膽,還會有下次,再下次的……光想想,都可怕得要死!”

“算了吧,這個月底我們就離開了,以後難得有機會見到。”起身的瞬間,我沒有看到蔚藍眼中迸發出的濃烈恨意,如果我再細心一點,即将到來的悲劇便不會發生。

而這一切的引子,只因為我晚上接二連三的噩夢,每次都是蔚藍拍着我的臉将我從夢魇中喚醒,她說,我在夢中不停地哭喊着別過來別過來,然後将蜷縮成一團的身體一點點往床邊緣移動。

她沉着臉厲聲說,你讓我忘記那件事,可你心裏壓根就沒有忘記!那已成了你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魇。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

當我再次從夢魇中驚醒時,發覺自己摔在了床下,蔚藍并不在床上。我一驚,睡意全無,急忙地去敲隔壁紀睿的房間,大聲說,快去找紀元宏。

紀睿睡眼朦胧地問出什麽事了?

我說沒時間解釋了,得趕緊找到紀元宏與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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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着車先去了紀元宏住的地方,敲了好久的門,沒人應。後來是隔壁的人跑出來抱怨說,別敲了,他今晚上夜班!

我們又朝他上班的酒吧趕去。

可還是遲了,一切都遲了。

霓虹閃爍的酒吧門口,圍滿了人,人聲,警笛聲,救護車的嗚咽聲,将我的心一點點一點點撕碎,墜入深淵。

白色擔架上的紀元宏渾身淌血,已經沒了氣息,紀睿踉跄地跑過去,目光剛碰到擔架上的人,他雙腿一陣顫抖,跪倒在地上。

被拷上手铐的蔚藍被兩名警察押着,一步步,一步步朝我走來,閃爍的燈光打在她異常平靜的臉上,沒有戰栗,沒有害怕,有的只是平靜的絕望,那種神色好熟悉,熟悉得令我害怕,對,曾在她媽媽臉上見過。

她與我擦肩而過的片刻,輕飄飄的話随風竄入我耳朵裏,發出陣陣回音。

“西曼,我終于将欠你的,還了。”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抱着頭,發出如鬼魅般的厲聲尖叫。

然後,便被一陣鈍重的昏眩襲擊,再也沒了意識……

08

紀元宏的葬禮在一個星期之後舉行。

紀睿抱着紀元宏的照片站在殡儀館門口對來憑吊的人深深鞠躬,一夜之間,他仿佛老了二十歲,沉重的打擊令他的頭發一夜全白。

我穿黑衣,戴着黑色墨鏡,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着他一鞠一躬間微晃的身體,心裏如有千萬只蟻蟲在啃噬般。

當所有的人都離去時,我才緩緩地走過去,步伐那麽沉,那麽沉,站在那個曾令我恐懼讓我害怕的人面前,深深鞠了六個躬,三個為自己,三個為蔚藍。

死者為大,再深的恩恩怨怨,都随風飄去吧。

只是有些事情,注定無法再隐瞞。蔚藍殺人的動機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光之下,媽媽聽後直接暈了過去,而紀睿,手指深深掐進肉裏,對着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子不教父之過,我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并沒有阻止,只有這樣,他心裏才會好受一點。

“紀叔叔,”我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喊紀睿叔叔,“這一切因我而起,你告訴我,紀元宏為什麽這麽恨我。”

“不,與你無關,一切的罪孽都由我而起,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在他蒼涼聲音的敘述下,一段十幾年前的往事浮出了水面。

所有的罪惡因果始于一個暴雨夜,那晚,因為某些原因,紀睿與妻子再次大吵起來,紀睿喝了酒,酒勁令他失控,當妻子第N次拿出他抽屜裏的一張照片質問他對他吼出“既然對這個女人始終念念不忘那你娶我幹什麽”時,他口不擇言順着她的話接道,是,我是對她念念不忘,這輩子下輩子都忘不了!

他不知道,他一句或許是酒意上來無心的話,卻将一個愛他的女人打入了地獄深淵。

他妻子愣了好久好久,然後笑起來,歇斯底裏地笑起來,笑過之後,沖出房間跑進暴雨中。

而一直躲在門外紀元宏也跟着母親跑了出去,雨愈下愈大,他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大聲喊着媽媽,當她終于發現兒子跟過來時,回頭的剎那,卻被打在他身上大片刺眼的光芒吓得魂飛魄散,母愛的意識令她飛撲過去,将紀元宏推開,自己卻躺在車輪下,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一年,紀元宏才八歲。

八歲的小孩已能聽懂父母争吵的內容,而當他爬到渾身是血的母親的身邊,從她手中掰出那張讓他失去母親的照片時,照片上的那張臉便永遠地镌刻進的眼眸,一種名叫仇恨的東西,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永遠地烙進他的眼底。

而不幸的是,那張照片中的人,是我的媽媽。

一場報複的計劃從紀元宏見到媽媽那一刻,便開始了。

而我、蔚藍、青稞,以及他與青稞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這場仇恨中無辜的棋子。

恨,永遠是這世間絕望的一種東西。它毀滅掉所有的善意,真誠,寬容,美好,笑容,希望,以及,愛。

09

蔚藍一共拒絕了我二十次會面申請,每一次我都坐在會面室裏等到太陽落山,其實我心裏很清楚結果,她不會出來見我,可我依舊坐在那裏,看太陽從東邊照進房間,又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仿佛完成了陪在她身邊看一場日出日落的儀式。

最後一次去見監獄看她,我對那個無奈地朝我搖頭的獄警說,麻煩你再跑一趟,就說我晚上的飛機離開。

十分鐘後,我沒等到她最後一面,只等來了一張小紙條。

這一次,我沒有再等到日落,拿着紙條緩緩轉身,走了出去。

在監獄門口,我遠遠看見朝這邊走來的亞晨。

我們坐在馬路邊迎着七月炎熱的太陽,沉默地坐了好久好久。

“她還是不肯見你吧。”亞晨輕輕開口。

“嗯。”

“她依舊也不肯見你吧。”我問。

“嗯。”

又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申請了裏昂那邊一所美院,他們通過了我。可是,我已經不想去了。”亞晨說。

我沒有做聲,也沒有驚訝地問他,什麽時候偷偷進行的這件事。以他對蔚藍的深情,聽到蔚藍要跟我一起移民時,他的這種舉動一點也不令人奇怪。

“我原本以為,我們三個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如初識的那些歲月,打打鬧鬧,分享彼此細微的小快樂,分擔彼此無足輕重的小痛苦。我原本以為……”

亞晨的話跟随他離去的背影,在陽光下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成太陽下的一個小黑點。

我眯起被陽光刺痛的眼睛,将在手心捏出汗的那張小紙條高高舉頭頭頂,刺目的陽光穿透脆弱的紙,穿透熟悉的字跡,穿透那些我們并肩而行的美好小時光,我終于再也忍不住,抱緊顫抖的身體,在七月烈日下,嚎啕大哭。

“西曼,對不起。我再也無法遵守曾對你許下此生不離不棄的這個約定了。保重。”

10

候機大廳的小咖啡吧裏。

那言三番兩次欲言又止,我提包起身,輕說:“如果是不能說的事情,那麽就別說了。謝謝你來為我送行,再見。”

轉身的片刻,他忽然又叫住我。

“我希望你不要恨江離。”他終是開口,終是說到了江離。

我回頭,苦澀地笑了笑,想開口說點什麽卻終是作罷,搖了搖頭。

“他迫不得已才離開,痛苦并不會比你少。”那言嘆口氣。

我緩緩坐回椅子。

“你應該知道,心髒移植手術就算兩人之間的血型與組織再匹配,機體的本能仍然會排斥被移植的器官,所以需要長期服用藥物來控制免疫系統的反應。”

我點點頭。

“而再成功的手術,移植的心髒在新宿體裏存活的期限最多……最多……十年。”那言掩面,語調哀傷。

我的心狠狠狠狠地墜下去。

原來如此。

我應該早就猜到他是因此而離開我。

“他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他只帶走了一些随身衣物與畫夾,留了一張紙條給我們。”

從此決定浪跡天涯,四處為家了是嗎?

你自認為為我做了一個好決定,卻從來不知道我心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你真傻。

真殘忍。

我将面孔深深埋進掌心,伏在桌子上良久良久,直至廣播響起登機的提示音。

起身,朝安檢走去,不回頭,是不是便不再有牽絆?

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緩緩劃過雲層,我将臉靠在玻璃窗口,往下張望,那座城已遠遠地抛在身後,再望不到它的輪廓。只有大片大片的雲海翻騰,如夢似幻,我輕輕閉上眼,在轟鳴聲帶來的片刻昏眩中,仿佛聽見胸腔內某些重要的東西,脫離我而去,穿破機艙,紛紛跌落在輕柔綿軟的雲絮中,消失不見……

{尾聲}

[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背着畫架出門的時候習慣性開信箱,從一堆法文賬單信箋中翻出一張蓋着我熟悉的那個國度的郵戳的明信片,依舊是不變的山河風光,只是這一次郵戳的印記換成了另一個地方,彩雲之南的香格裏拉。蘇燦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勿念。

将明信片貼在胸口,嘴角輕揚,知道你過得很好,我便心安。

這是我到裏昂的第三個夏天,這兩年來,我收到過蘇燦從祖國各地寄來的無數張明信片,每次都只是寥寥數語,說着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話,可我懂。

有一些無聲話語,只有尋夢的人,彼此聽得見。

偶爾也會收到亞晨的信,随便從速寫本上撕下一張紙,短短幾句話,多是當時的心情或身邊人講的一個冷笑話,他記錄下來,再配上情景四格漫畫,漂洋過海而來。每次都令我忍俊不禁傻樂許久。

只是那個在我們心中重要的人,因為太重,所以從來不提及。

從來不。

那言偶爾給我打國際長途,在昂貴跳動的電話費裏,說些有的沒的,我恭喜他升了正一級工程師,他祝賀我終于可以用法語流利的問路。最終在一片沉默中切斷電話,怔怔地将話筒握在手裏許久,想問的話,牽挂的人,永遠都欠缺一點勇氣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因為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周末的白萊果廣場永遠都是人潮如織。我背着畫夾穿梭在一群寫生的畫者中,熟練地用法語跟他們打招呼問好。

金發的猶太裔少年納瑞用生澀的中文打趣我:“西曼,你就是中文諺語中所說的不到黃河不死心嗎?”

我沖他扮個鬼臉,找個地方支起畫架,又将一張大大的寫着“免費畫像”的牌子支起,開始等待顧客上門。

可沒有人願意找我。

在第N個被免費誘惑找我畫像的人的憤怒下,我在廣場上“聲名鵲起”,再也沒人願意給我畫,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将他們的臉畫成豬八戒的!

盡管如此,我每個周末依舊會如常出現,所以才會惹來納瑞的打趣。

我想天賦這種事,大概真是與生俱來,後天怎麽都強求不來的吧?要不兩年過去,我畫技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還記得兩年前我去某畫廊拜師學藝,老師問我,你已過了最佳學畫年齡,為什麽原因?我沉吟了片刻,輕說,我愛過的兩個男生都是學畫畫的。

因為這句話,他收下我。

一年之後,他大概從來沒有見過我這麽手拙且不開竅的學生,抓狂地将我丢出了畫廊,并附送一句:你是我職業生涯中唯一的失敗!

我不置可否,覺得法國人真是莫名其妙!

就好比我十分不明白,為什麽享受了免費的畫像,卻還要對我憤怒地吹胡子瞪眉毛呢?

真是不解呀。

百無聊賴地玩着鉛筆,被夏天的風吹得昏昏欲睡,忽然,一個聲音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響起:“給我畫一張像。”

熟悉的中文,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我緩緩地、緩緩地擡眸,金色光芒下,那個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念的人,正揚起清淺笑容,穿越空氣中飛舞的塵埃,穿越廣場上喧鬧的聲音,穿越如織人潮,穿越七百二十天日日夜夜的光陰,穿越萬水千山,溫暖地點燃我眼眸中的光亮……

眼眶裏有霧氣蒸騰,冰涼的液體緩緩劃過臉頰,跌落在嘴角漸漸上揚的弧度裏。

——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想要遇見的人。

——如果青春注定是一曲悲歌,那麽愛,便是你給我的幸福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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