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降世一

? 九天宮闕之中，瓊樓玉宇，仙霧彌漫，如幻如夢。神界消失之後，仙界為尊，世上誰敢與之一争。

這是仙界最核心的存在，天帝仙君居于其中。自五萬年前仙界誕生以來，飛升為仙者，已有八千八百八十八人，這可謂是個寓意不錯的數字。

而這第八千八百八十八位飛升的小散仙，今日終于有了得見天帝聖容的機會。也是他時運好，被輪為司酒的小侍從，這不，他捧着靈犀角杯一路懷着忐忑和欣喜進了啓泰大殿。

然而，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原以為升仙之後便可免了苦難與不順，卻到底是他想得太好了。別說天帝了，連啓泰殿裏鋪就的地磚是個什麽顏色還沒看清，他便被趕了出來。

角杯中的瓊漿在慌亂中被撒出來些許，散發到鼻尖，沁人心脾，光聞着便既醉人又誘人的。

這瓊漿歷千年釀成，配得上喝一口的仙人鳳毛麟角，他能聞一聞已經是他的造化了。如今這瓊漿在他手中灑了出來，回去該如何交差是好呀。

他害怕得很，站在大殿門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瓊漿是天帝身邊的人讓送的，為何又不喝了，難不成他做錯了什麽。

“小仙白術，何故在此？”

忽然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他聞言擡頭，見來人一身青衣廣袖，瀑布般的濃黑長發簡單地紮在腦後。那人倚靠在一旁龍柱上，打着哈欠，如同剛喝醉了酒一般，兩眼朦松看着他。

白術明白，此人向來便是這幅閑散模樣，喝沒喝醉都一個樣子，忙躬身行禮，心中惴惴卻又好似有了抓靠：“小仙見過萬雲上君。”

來者正是天界兩位上君其一的萬雲。相比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司命上君，他倒是喜歡四處走動，因而連白術這樣的小仙也識得他的模樣。

“這酒……”萬雲上君的眼光卻直直落在了他手中的靈犀角杯上，一副探究的表情。不管是瓊漿還是仙露，在他眼裏只是味道不同，統稱為酒。

白術惶恐，慌張道：“小仙去給帝君司酒，不知哪裏觸怒了帝君，被趕了出來。這瓊漿……這瓊漿灑了出來，小仙回去定要被責罰，還求上君救救小仙啊。”

說完，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毫不含糊地給跪了下去。

救與不救，萬雲上君卻是沒有立刻回答。他背靠龍柱實實在在打了個呵欠，隔了好一會兒，才站直身子。

“帝君正在氣頭上，你這時候去惹他，被趕出來算是輕的了。”他說着，眼睛眯成一條縫，像只狐貍，“就算本上君做個好事，喝了這杯酒吧。你這小仙莽莽撞撞，還是随我來，讓本上君順道給你講點陳年舊事罷。能免你行差踏錯，也算是又行了善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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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連連道謝。

這瓊漿是給天帝的，被萬雲上君喝了，回去免不了還是有一頓責罵。但礙于上君的面子，此事便會不了了之，他倒不必真的受什麽罰。萬雲上君原本已經幫了他，卻還說要教他行事，可算是他際遇不凡了。

他飛升才短短兩百年，在這存在了萬年，有着數不清的故事的天宮裏，算是什麽都不懂的黃毛小子，稍有差錯恐萬劫不複。

萬雲上君見他将角杯遞上，心裏十分舒坦，衣袖一揮，将二人罩在仙障中，化作一道白光，直往停雲閣去了。

就在二人剛剛離去之時，卻在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忽的出現了一位白發白眉的老者。老者一身玄色廣袖，胸前垂下的白須被風撩動，極是仙風道骨。

他只停留了一瞬，頃刻間便進了啓泰殿。

殿內，天帝扶額倚坐在龍椅之上，頭上的十二冕旒冠也遮不住眉目間的愁雲。寂靜無聲，一旁侍候的仙娥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見司命上君匆匆趕來，他終于才坐直了身子，剛一開口便失了往日的威嚴。

“如何？”

司命上君是被急召而來的，心知此話天帝定不愛聽，但卻不得不實話實說：“回陛下，鏡海冰原和無涯焰海恐不日便将消失。”

消失意味着內丹神力凝聚，也意味着半神降世。

天帝原本挺直的身子，倏的閃了一下，仍舊不信：“司命的意思……難道是，阻止不了她降世？”

“帝君清楚的，神的誕生，豈是仙能阻止的。況且，別說阻止，連靠近都不能夠。”

司命這話一點彎都沒有繞，讓見慣了滄海桑田，經歷過常人所不能受之苦的天帝也愣了。作為天帝，他是天地間唯一應天而生的五爪金龍，是五萬年前首位飛升為仙者，歷八十二道天劫而為天帝。于三萬年前神滅起，他便是天界至尊，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

然而現在，他必須讓出尊位。

神有多強大，他是親眼見過的。

三個月前，得知冰原與焰海有異動，他匆匆派人去查，才得知本來應該死得幹幹淨淨的芠瑛上君竟悄無聲息地在冰原修成了半神。

倘若真神重臨世間，雖心有不甘，這尊位也由不得他不讓出。神的地位豈容質疑，即便是半神，他若是去争，必定以卵擊石。但此事并非如此簡單，若是這複生為半神之人還記得與他的仇怨，他當年施加的折辱與霸權……恐怕，天宮亡矣。

見天帝顯現出焦躁，司命掐指細算，突然間雙目猛瞪，急急而道：“帝君，半神降世就在明日！”

停雲閣內。

白術頭一次進來，雖說不敢造次，但也忍不住偷瞄了幾處。端的是上君居所，亭臺水榭，無一不雅，無一不仙，就連這一池仙泉也較它處更加清澈。

能來這裏走一遭也算是好運，他不禁感嘆自己真是因禍得福。

“坐。”萬雲上君在軟榻上半躺下，從白術手中端了角杯過來，放在鼻下，輕輕聞走一點氣味，“……好香。”

這萬雲上君果然沒有一點架子，全不似傳言中的司命上君那般惜字如金。白術放下忐忑，便在一旁軟墊上坐了下來。

“你可知，天界上君，原本是有四位的。”

“啊？”原以為他端瓊漿是要喝的，沒想到萬雲上君突然先來了這麽一句，還在觀察周圍陳設的白術愣愣的，一時便沒有反應過來。

萬雲見他呆傻，輕輕抿了一口瓊漿，笑了笑，繼續說道：“飛升即為散仙，歷一十八劫為上仙，四十九劫為上君，八十一劫為神君，這些你都知道吧。”

“知，知道……”他飛升兩百年，還從未歷劫過，可見要歷完這麽多劫得花多少年，多少心血。

真是仙路漫漫無盡頭呀……

“但有兩個人，卻未歷劫便為上君。”

“啊？”這也太好命了吧，白術心想。他在人間時為了飛升便吃盡了苦頭，成仙後還要歷一十八劫才能為上仙，弄不好歷劫失敗，輕則輪回重來，重則灰飛煙滅……

見他驚訝得只知“啊”，萬雲上君搖頭，又道：“這兩位上君你也聽說過，可惜都不在了。”

白術摸摸頭，憨笑：“小仙聽說過，是芠瑛上君和靈易上君。芠瑛上君隕落于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戰，至于靈異上君麽，不知為何勾結魔界，也在同年被推下誅仙臺了”。

“嗯，還算不笨。”

萬雲将角杯中的瓊漿一口倒入口中，很快眼神便開始迷離。

這瓊漿與仙露不同，味雖甘甜，卻是醉人的東西，仙力越高越能承受。天帝喝了只覺沁人心脾，心中舒爽，上君之輩喝了卻到底是要暈一暈的。至于白術，他若喝了，恐怕得睡上個十天半月的。

他拍了拍白術的肩膀，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唬的白術一震：“你可知為何他們沒有歷劫便為上君麽？”

“不、不知。”

“那知道東華神君和霓裳上仙吧？”

白術搖頭，從未聽說過。

幾千年前的事了，萬雲知道怪不得他，卻忍不住敲了他一腦袋，這才慢慢說道：“三千年前，東華神君愛慕的霓裳上仙故去，于悲痛之下，取瑤池聖水，又以息壤為本，按他二人兩人的形态及樣貌塑造了兩具身體。而後，将畢生仙力注入其中，讓這兩個泥人成為了活生生的仙人。”

“這麽厲害！那華東那神君自己呢，小仙自飛升以來，從未聽說過這位神君？”

“心灰意冷，失了仙力，自然消散于天地間。”

白術聽罷，不禁嘆道：“原來上君之上的神君也會有想不通的時候，何況是為了一介上仙，可見這般感情實在難得。”

萬雲打了個呵欠，似睡非睡，接着又徐徐道：“難得倒是難得……他希望這兩具泥人能夠延續他和霓裳上仙的情緣，可惜這兩具泥人活了之後卻以姐弟相稱——這便是芠瑛上君與靈易上君。”

“這倒是可惜了，卻也合理。只有東華神君一人的仙力注入，卻沒有霓裳上仙的，何來的情啊。”白術聽得很是有興趣，殷勤地替他捶着肩，“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芠瑛上君因生而仙力渾厚，位列上君之首，雖為上君實力卻幾可與神君匹敵。”萬雲被他捶得極為舒服，已是呵欠連天，說話的語調已帶着懶腔，“再後來麽，她得罪了帝君，被關在極寒之地不見天日，日日受盡冰霜之刑整整八百年。孤獨、痛苦、無休無止的折磨……恐怕比在青龍臺上受雷刑之苦還要凄慘。”

那極寒之地聽說是極恐怖的存在，白術捶肩的手不禁停住了，忍不住追問：“那她為何得罪帝君？”

萬雲卻不答他，只哼笑了一聲，接着說道：“冰刑之冤，親弟之死，饒是她再大氣，定也咽不下這口氣。”

白術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來什麽，忙驚呼起來：“對了，我昨天聽到幾位仙人在說，鏡海冰原和無涯焰海有異動。說是什麽內丹……半神……什麽要芠瑛上君要複生的……小仙不太懂。”

萬雲上君迷迷糊糊笑了，一指叩在他腦門兒上：“所以，你如今也該知道帝君的火從哪裏來了吧。”

為讨一杯瓊漿喝，他也算說了不少話，現下能說的都說了，他也實在架不住眼皮，昏昏沉沉便直接睡了過去。

“啊！？”白術略微一想，才知這件事恐怕不簡單。半神是不是比天帝厲害？那她要是來找天帝報仇，那……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