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妖界三

? “過分哀痛，靈易看到你這樣，必不會高興的。”

德音應聲擡起頭，見芠瑛信步而來，白衣翩翩，悠然大氣。她面帶淺笑，然而氣色卻不大好，先前還紅潤的嘴唇變得色淺，顯得略微憔悴。

“芠瑛？”

“怎麽？不就沒有及時找你，你就開始懷疑我把你忘了？”

“不，不是，我曉得你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德音笑了，迎上去牽起她的手，知道她不同往日，觸手是一片冰涼倒也了然，“早幾日聽聞你複生，我是極高興的，就盼着見一見你，現在可算又能一起說說話了。”

“那還不快請我坐坐，喝杯香茶。”

“瞧你說的什麽話，自然是要的。”

兩人有說有笑，在軟墊上挨靠着坐定。婢子上了香茶，又給爐子添了炭火才下去。爐子是新換的，鑲金錯銀，碳也剛換成了無塵無煙的上等罕見物。可見，妖皇對此事還是極上心的。

原本德音茶藝頗佳，本該由她親自沏茶小露一手的，奈何這些年她早沒了這個心思，茶具也未準備。

“嗯，清甜怡人。可惜與你的手藝相較，還是差了那麽點兒。”芠瑛抿了一口，随口說道。相比品酒，在品茗上，其實她并不挑。

“沒有提前準備好茶具，是我疏忽了。”

“随口一句，不必放在心上。”芠瑛放下玉盞，切入正題，“你在妖界過得怎樣，可有受欺負。”

“這倒是沒有——施雨怎麽樣了，你可曾救她出來？”

“前日我便破了冰牢将她救出，現在她指不定正煩着天帝呢。”

“那便好……”

大家能好好的就成，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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芠瑛是個明白人，看出她高興之餘眼中一閃而過的悵然，便拍拍她的手：“你且放下心，我會想辦法救回靈易的。連我這最不可能活的都能活過來，他能再度站在你我面前，也是有可能的。”

這話頂多算個寬慰，芠瑛不提引神石，也不打算說得太明，否則憑白叫她多了希望，反倒不好。

“我替你要了妖皇的承諾，不論是想留在妖界還是回仙界。随你自己的心意便可，誰也左右不了你，我亦無法替你選擇。”

其實，芠瑛進門伊始，德音見到她臉色不佳便已猜到，她定是與妖皇做了關于地月泉交易。只是，她沒有想到，是因為自己。

德音垂首颔眉，默了一陣，又為各自添了茶水，才道：“我等着靈易，哪怕千年萬年都願意等。可是，如今我欠了焚隽一個情。”她說着，頓了頓，“當初我遭仙界追捕，偶然遇到他。那時仙魔之戰才剛剛結束，妖界也趁亂給仙界添堵，所以當時出于這個原因，他便出手救了我。但我和他都沒有想到，天帝竟然派了八百仙兵抓我一個。我受傷暈厥，醒來倒也無事，他卻因此傷了右手，再也拿不住東西。我闖下的禍，理應由我自己彌補，更是虧欠于他。是以，我每隔三日取一滴心頭血為他醫治，直到他的手複原為止。只是……也許是妖仙有別，他的手到現在也只是有了知覺而已。”

知道德音一貫的品行，芠瑛也不多說什麽。她既然做這些是為了德音，德音如何選擇，她都尊重并且支持。

芠瑛小飲了口茶，拍拍她的手，寬慰道：“你不必在意我，只管做你想做的。只是，要千萬保重身子，可別等靈易回來了，你卻不在了。”說着，拿起絨毯搭在她腿上，“芍藥花仙世間只你一個，一滴心頭血連天帝都看重，你倒好，一說報恩就取了五百年心血，一身仙力怕是都散得差不多了。”

這個話說得甚準。

德音凝眉，鳳眼低垂，點點頭：“我如今連一介散仙都不如，這上仙之位，已是擔不起的了。若是尋常仙人，三滴足以治愈。可惜仙妖有別，效果竟差了這麽多。”

芠瑛笑笑，說：“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比我清楚，該怎麽做，由你自個兒做決定。你是我認下的弟媳，我見不得你不好。”

“弟媳”二字一時惹得德音眼中起了薄薄水霧，她不自知地抓緊了膝上的絨毯，胸腔裏那顆心針紮一般痛。

本打算等一千年滿，芠瑛冰刑結束，從極寒之地回來之時他們便祭天拜神，大婚告九州八荒，從此靈易上君與德音上仙執手偕老，此生不渝。可是……可是徒生變故，芠瑛戰死，靈易被誅，如果不是欠下焚隽這份恩，她興許便了結了自己。至于不知節制取血會不會要了她的命，她從頭到尾都就沒有在乎過。

直到現在，她才開始害怕死。

“好，我好好活着，等他。”

“這便對了——陪我出去走走吧，還未來過妖界。這會兒雪也該化了。”

“是該出去了。多走動走動才有益身子。”德音披上皮裘，未攜一個婢子，親自領着她出去了。

妖界與仙界截然不同，雖常年天色昏暗，林間瘴氣密布，但林木蔥郁，生靈頗多，較天界的迷霧茫茫竟更有生氣幾分。

來這裏五百年，德音早已習慣。但今日卻或多或少有些不同……

但凡有妖經過，必要妥妥的匍匐跪地，問冰凰的安，而後又是一跪地，問德音的安。半個時辰過去，話沒說多少，受的禮倒是雙手也數不過來。

芠瑛提議出來走走，原本是想透透氣的，沒想到是這種境況。

“這往後怕是不得安寧了。”

聽她這麽一說，芠瑛開懷一笑：“妖皇以上賓之禮待你，我也杵在你這邊，他們膽敢不敬？我偏幫于你，這點可是不會講道理的。不過，我向來不喜虛禮……這一路走來，倒成了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什麽會比惹怒神威更可怕，有芠瑛在，連妖皇都不敢讓德音受半分委屈。想必施雨在仙界，天帝也是不敢招惹的。

“對了，不知聖哲君如何了，可還屬魔界？”德音突然問道。

除了靈易大家都還好，聖哲君雖為敵對，但與他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勢必也是要問一問的。

芠瑛失笑，搖頭：“他與我一樣，魔尊可不敢動他。但魔界聖火不是輕易能夠擺脫的，想必他尚與魔界有牽扯。”

火鳳冰凰，多般配的稱呼，德音腦中一個念頭飛閃而過，話到嘴邊卻變了：“我那日去求撼海神君相救，他卻已封山，不知現下如何了，可還在沉……”

“施雨已去喚醒她，你不必擔心。”

不明白為何每次提到撼海神君芠瑛便不想說下去。他二人的關系，旁人看着幹着急，神君本人不說透，芠瑛又裝不知道，分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顯然已話不投機，德音趕緊閉上嘴。兩人悻悻然走了沒多遠，便打道回府。

妖皇倒是有心，備了盛宴禮待。芠瑛卻意興闌珊，飲了兩杯酒便回去休息了。

躺在冰狐皮毛鋪就的軟榻上，強撐許久的她終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今日修補泉眼着實耗了不少精氣神，引得反噬又加深不少。那泉眼果然不是個普通的，但對比真神的實力，想必也只是哪位神不小心遺漏的一團神氣罷了。所以，以她這個半神之力，修補起來尚不覺太過費勁。

芠瑛長吐一口氣，撩起順長的銀發，輕繞指尖，甚是滿意這幾日所做之事。俄頃，實在太累終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凝輝殿內。

妖皇愁了幾十年的一張老臉終于緩和下來，今日妖界自發的慶賀還在繼續，殿外是千年難遇的狂歡。除了戍邊的二、三子未能回來，衆妖彙聚王都，好不熱鬧。

冰凰半途離去之後，妖皇與臣民同樂直至深夜，才攜了焚隽歸來。他飲了點小酒，此刻興致勃然，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兒臣許久不曾見父皇如此高興了。”

“皇兒，地月泉複興，是冰凰賜下的大恩。”妖皇說着斂了笑意，酒意漸消，鄭重道，“有此一事，外界當以為我妖族處在冰凰羽翼之下。”

借了冰凰的面子，仙界哪裏還敢随便動妖界。

焚隽屏退侍從，端了一杯熱茶遞上：“兒臣知道，父皇這叫一箭雙雕，即救了地月泉，又攀了冰凰的面子。”

雖然幾個當事人都明白，冰凰和妖界界線分明，外人可不這麽想。他頓了頓，又道：“可若是冰凰與火鳳做對，我妖界如何行事？他二人鬥了幾百年，向來不對付。倘若繼續敵對，我們豈不又與火鳳處在對立一面。如此一算，倒不如學鬼界中立。”

他倒是很清醒，問了這麽句話。

如此結果妖皇豈會沒有想到，他本就心情頗佳，再見焚隽聰敏，一時大悅：“倒是虧你想得到。不過，這也并非什麽難題。”

妖皇飲罷茶水，自胸腔長長舒了一口氣，才又說道：“想當初上古之神皆以神獸為本體而所化，體內暗藏內丹。鬼類由魂魄凝成，魔族因煞氣而存，仙人則小半以花草生靈飛升為仙，大半乃凡人羽化。皇兒，這六界之中，除了神，便唯有我妖族必有內丹。故我妖族與神有何共同之處，這一點你可想得明白。”

焚隽經這點撥，心裏隐隐想到什麽，卻仍不透徹。妖比仙還要位低一等，難不成還能與神相提并論。

“兒臣愚鈍，請父皇明示。”

妖皇捋了捋短須，倒也未責怪他，笑意不減：“內丹裂成兩半，如若未成為死丹，必然是會重新相融相合在一起的。冰凰與火鳳，少不得因為內丹的作用止戈相處，必不會鬧起來。”

“那豈不是……”

“豈不是成了一對？”妖皇指了指玉盞，焚隽忙又斟滿茶水，他端起來呷了一口，“此事，只有天知道。”

妖丹裂開多半是活不了的，但凡事也有例外，皓天算一個，上一任妖界大長老也算一個。那長老的內丹裂開後，被座下男女徒兒各汲取一半。這兩位徒兒才是真正的不對付，彼此看不順眼多年。然而，他二人卻在汲取內丹之後反倒關系緩和下來，久而久之竟成了一對愛侶。

後來，兩人雙雙死于妖魔之戰，這內丹的辛秘便少有人知，唯皇族與幾位長老偶爾談及。

同樣是內丹，妖丹有這樣的相融特性，神丹難說沒有。

焚隽恍然大悟，心道這冰凰與火鳳乃世上唯二的兩個神族，若真湊成一對，倒也是天作之合。屆時妖族若是讨好冰凰，火鳳自然不會為難妖族。現下妖界剛剛複蘇，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這也不失是個好依附。

“父皇思慮周全，兒臣萬分不及。”

妖皇拍拍焚隽的肩，對這個兒子還是很滿意的，循循然善誘：“話說及此，你是否想到如何讨冰凰歡心？又是否知她為何問你複生一事？”

“冰凰定是想要找什麽複生之法，複活……”焚隽頓了頓，實在不想提那個名字，“……複活靈易上君。想要讨好冰凰，便是替她找到辦法。”

“嗯。”妖皇微微一偏頭，見焚隽面帶憂色，搖頭嘆氣，“靈易上君早已灰飛煙滅，豈是那麽容易複活的。你那點心思，哎……一沾到情愛，便全失了身為皇子該有的氣度。”

對這個兒子，妖皇的滿意中又有小小的不滿意。

“她是冰凰早已認同的弟媳，你去争什麽争，人家心裏的也并非是你。切記，凡事以妖界為重，萬莫觸了冰凰的逆鱗。”

焚隽埋頭，俊朗的臉冷沉下去，只恭順道：“兒臣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