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動手

? 妖界的清晨霧霭重重，密林中蟲鳴鳥叫疊起，前一晚的狂歡過後衆妖都累了，此刻還都睡着。空地上尚殘留着昨晚慶賀過的痕跡，每一條從地月泉延伸出的小溪旁都插滿了鮮花，遠遠望去小溪變成了花路。

芠瑛立在溪邊，嗅見花香，眉目舒展，心境平和。在妖界，唯一有可能掩蓋住引神石的便是地月泉，但地月泉幾乎枯竭，談何掩蓋。既然她探知不到，引神石便必不在妖界。她時間不多，雖想多陪德音幾日，卻不得不走。

六界之中，神界已崩塌，其餘五界，人界最大不易尋找，仙界暫時不去為好，魔界同理，那麽便剩下一個鬼界。

她擡頭望了望天，林木翠藹，天也看不太清。晨風拂面，吹起及臀長發，薄薄一層紗衣在霧中輕揚，似夢似幻。

“你身子不好，怎不好生歇着。”身後響起一串輕微的腳步聲，不必回頭她便知來的是誰，脫口便道。

“你不也沒歇着麽。”德音披着一件白皮鬥篷漫步而來。歇了一晚，她的臉色好了些許，但仍舊顯得不太有精神。

芠瑛轉身，面色卻已不似昨日不佳，恢複得很好。她唇色偏濃，端端立在那裏，明明打扮裝束盡屬寡淡，卻憑空多了一分冷豔。

“我一會兒就走，你要好自珍重。”

感受到自她身上發出來的寒氣，德音重重咳嗽幾聲，拉攏了身上的鬥篷：“我送你……只是我仙力渙散，怕是駕不穩雲了”

“無妨，也不趕緊。”

深知芠瑛自有打算，德音沒有說挽留的話。她腳底升起薄雲，站在上面搖搖晃晃的，倒也還能駕走：“聽下面人說，妖皇昨夜睡得晚，此刻恐怕還沒起呢。”

“我要走，他還能攔着不成。”芠瑛說罷，拉起她的手，腳下升起雲來，“送我到蒼洪之境出口便好，我得空再來看你。”

兩人這便駕雲騰空，慢慢悠悠地直往妖界出口而去。

蒼洪之境，上空。

修光翹腿躺在雲頭，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他左右跟随着的兩個偏将，一胖一瘦，不似他那般悠哉，已緊張得直冒冷汗了。

要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可是和冰凰做對呀！修光殿下有天帝罩着，他們可沒有。兩個偏将也沒有什麽實權，手下不過百餘仙兵，一大早被殿下抓到這裏，實在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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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修光本人，他尤為滿意黑蓮的這次刺探。

德音送冰凰出妖界，因仙力微弱連雲都駕不好，黑蓮趁機火速回禀，他當機立斷拽了兩個看得順眼的偏将，攜同他們手下兩百餘仙兵等在雲裏。

結果，她二人慢騰騰的到現在還沒出來。

“殿下啊，咱們還是別等了吧，帝君說了，以冰凰為尊，萬事不可與冰凰做對，您這……”稍胖的那個膽小怕事，不停擦着頭上的汗。

“膽小怕事。”修光坐起身，瞪了他一眼，“本殿下是來抓叛賊的，關冰凰何事。”

“可是德音上仙是……”

“閉嘴！”

“哎哎哎，殿下快看，出來了！”偏瘦的那個倒是膽子大那麽點兒，好容易在殿下面前露臉，怎麽也得好好表現。

從蒼洪之境正上空飄出兩個人影來，一個白裘紫衣，行得有些偏偏倒倒；另一個則薄薄一身白衣，衣袂翩跹，相較之下顯得清瘦。

來者不出所以，正是德音上仙和冰凰。她二人剛出了妖界便停住腳步，遠遠見着似乎在說話。

芠瑛餘光瞥了一眼上空那朵怪異的雲，嘴角劃過一絲嘲諷，對德音道：“就送到這裏，你快些回去，路上小心。”

此時萬裏晴空，偏有一朵雲詭異地擺在那兒。那雲陰沉，一看便知其上藏了不少人。

“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德音卻因仙力薄弱沒能察覺，她不舍地抱了抱芠瑛，這才轉過身子。哪知還沒走，觸不及防地從上空傳來一聲大喝：“大膽小仙，叛逃妖界，竟然還敢出來！本殿下今日便将你收押刑罰，以儆效尤！”

德音被着突然的一聲大喝驚到，差點跌下雲頭，猛一回頭，便見修光已拉下雲層。他背後跟着數百仙兵，個個刀槍擦得晶亮，差點晃了她的眼。

“你走就是，不必在意。”芠瑛替她穩住身形，又往她身上注入一股力，好保她平安回到妖界。面對不速之客，她神情淡淡，俨然沒有将仙兵放在眼裏。

“冰凰！”修光一身玄黃錦袍，立在雲頭，意氣風發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施雨上仙之事可以就此揭過，但德音乃逆賊，理應帶回仙界受罰。”

芠瑛不言，将德音護在身後，一身雪衣無風自動，突顯凜冽之氣吓得兩個偏将生生倒退兩步。

修光既然敢去惹她，便已經做好打算，此刻不見絲毫驚慌：“凡事要講規矩，若六界胡來，早就生靈塗炭，毀滅殆盡了。冰凰身為半神，難道連這點兒表率也不肯做嗎！”

一言以蔽之，冰凰倘若不行方便，便是同六界做對。這樣一頂帽子扣在頭上，冰凰無論選擇冒天下之大不韪，還是袖手旁觀，都會成為話柄。

德音哪裏忍得了他這樣胡說。她并不願呆在芠瑛身後，而是正大光明地與芠瑛并肩，開口痛喝：“天帝失德不仁，為一己之私鏟功臣！你們一對狗父子，有何資格說我叛逃！”

“狗父子”？芠瑛聽得，心下一笑，想不到向來性子溫順的德音氣極之下，竟也罵得出如此真話。

被區區一個小仙罵了，修光也是個不能忍的，也怕她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便當即做了一個手勢。

兩百仙兵得令，直沖德音而去，來勢洶洶，全不理會冰凰還擋在前面。于他們而言，沖是死，不沖也是死。

然而，就在此時，卻見一道身影如離玄之箭般自妖界極速而來，眨眼之間懸停頓住，雄偉的身子如同一到城牆般護在德音身前。

俯沖而來的兩百仙兵被一股強勁的妖風打亂陣腳，生生停住攻勢。

修光沒有想到還會殺出個人來，定睛一看，見對方是個紫袍勁服的青年，天生貴胄之氣，橫眉怒目。

這人他曾見過的，不過，算起來約有七八百年沒有打過照面了。

“原來是妖界大皇子焚隽！”修光仰頭大笑，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态度極是狂妄，“如此火急火燎地來救一個小小女仙，不至于吧。難不成，你看上她了！啧啧，沒有想到，你可真是眼光獨特啊。”

修光哪裏能夠猜透，不過是求言語上占個上風罷了。妖界皇子看上仙界叛徒，僅僅這一層關系，便足以成為笑柄。

被這般冷嘲熱諷，焚隽卻不理他，只是偏過頭，對身後德音問道：“你要離開妖界？”因趕得急，他的聲音尚有些不穩。

德音搖頭：“事情未結，我不會走的。”

“那便好，你先回去。”焚隽心裏那塊石頭總算落地。

他一早醒來，青梧宮的婢女便匆匆來報，說德音不見了，他還道她是不辭而別了，匆匆追出來，沒想到正好遇到仙兵捉拿于她。

修光的話沒錯，他就是在乎這個女子，在乎到日夜害怕她離去。

“罷了。”芠瑛将這些收進眼裏，饒有深意地看了焚隽一眼，“帶她走，你道我是個擺設不成。”

有冰凰在此，別說兩百仙兵，哪怕是十萬仙兵想來也奈她不得。

“有勞上神。”焚隽倒也不拖沓，拉着德音便要退回妖界。

修光哪裏肯放過他們，再度下令，兩百仙兵第二次撲殺而去。兩個偏将雖然害怕，但有軍令在身，真動起手來也毫不含糊，勢如破竹就這麽沖了過來。

“冰凰，身為神，難不成連這點兒規矩都不講了。”

“規矩？”芠瑛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兩人，又掃了眼妄圖拿六界來壓她的修光，泠然一笑，“本尊就是規矩！”

兩個偏将見繞不過芠瑛，各自祭出法器。一條捆仙索，一個鎖仙罩直直朝德音的方向飛去。這兩件神器收押上仙根本不在話下，焚隽尚且能抵擋其一，卻難以顧上另一個。

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誰知才剛祭出，一道冰寒之氣席卷而來，轉瞬之間這兩個法器便都到了冰凰手中。

兩個偏将見狀，不禁目瞪口呆。

從前她做上君時也不曾将這兩個東西放進眼裏，如今更不會。芠瑛拿着這兩個法器，嘴角勾起一絲嘲諷，手上稍稍一用力，兩個上佳法器便被捏碎揚灰。

好好的東西就這麽被她眼都沒眨一下毀了，兩個偏将當場心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知曉內情的修光看到了，她手上看似輕松，卻有一瞬間的皺眉。要知道，這兩個法器的主人雖不怎樣，但法器本身卻是奇珍異寶，豈是能輕易毀掉的。

看來，她又動了神力。

修光哪裏是要抓德音，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讓冰凰加速反噬。方才冰凰皺眉，可見正是反噬之時，這麽好的機會怎可放過！

他清了清嗓子：“藏珍閣中的法器，你二人再随意挑選便是。德音小仙尚未走遠，速速給本殿下追！”

惹怒了冰凰，給再好的法器也不頂用啊。無奈殿下有令，兩個偏将也只好率兵追擊。當下雲層應勢轉黑，電閃雷鳴，刮起急風暴雨。

芠瑛向來不喜歡拖沓，每一戰講究速戰速決，殺伐果斷，如果能一擊擊潰敵軍，便絕不會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她的習慣仍然沒有變。

迎面仙兵攻來，芠瑛張開雙臂，疾風勁雪從她身後飛出，形成一道冰雪屏障，而後化作千千萬萬的刺刀席卷而來。

一聲聲的慘叫頓時響徹天際，數不清的冰刀穿透铠甲，将沖在最前的仙兵身上紮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窟窿。仙兵一排接着一排倒下，來不及退縮也來不及多驚呼半聲。

眨眼之間，甚至來不及猶豫繼續進攻還是緊急撤兵，雲上已屍體成疊。

修光定睛一看，寂靜恐怖的雲上，就連兩個偏将也找不到影子了。他的面前，尚站立着的唯有一臉淡漠，仿佛置身事外的冰凰。

死寂無聲，身為半神的冰凰，理應具有神包容之心的冰凰，卻在這一刻變成了死神。數日前，她在啓泰殿前表态不追究靈易上君一事，此時卻為了一個德音，手刃數百仙兵。

雖然這兩件事本不能混為一談，但當時并未在啓泰殿前親耳聽到冰凰說法的修光，又如何能懂。他逼冰凰動用神力的目的達到了，卻沒有想到會斷送兩百仙兵的性命。

空曠的境地，獨剩下修光一個人。他此刻有一點慌神，已不複初到此處時的意氣。

此種狀況，當速速撤退！

他正欲逃遁，一道寒芒逼來，冰刀直抵眉心，在分毫之間堪堪停住了。只要再近一絲一毫，他便斃命當下，別想再回仙界！

然而，修光既是敢做，嘴上的工夫自當對得起他的頑劣性子。

“本殿下緝拿叛逃者，堂堂冰凰竟徇私包庇，殘殺仙界兵将，是何道理！”哪怕冰刃相脅，他也不能服軟。畢竟，道理還握在他手上，冰凰難道敢當真将他如何了不成！

那日，她在啓泰殿前說的一番話，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今日放過仙界，往後膽敢再來招惹，必不輕饒。

命懸一線還嘴硬，修光硬是半步也沒有退，倒還像個皇子。芠瑛知他性子頑劣，殺了他卻又徒惹麻煩，忍着胸口劇痛撤了冰刃。

“本尊饒你這次，給你去天帝面前歷數本尊罪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