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合談

? 冰凰不殺，修光匆匆返回仙界。

動手之前他便料定了，自己能全身而退，至于仙兵怎樣，他倒未曾考慮過。

那兩百仙兵死後軀體散去，一點痕跡也未留下。算起來，正經飛升，位列仙班的也就那八千八百八十八個人，仙兵不過是幻化出的，死了倒也不可惜。

冰凰能放過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德音不得再去招惹了。

好容易找到一個切入點，就這麽被斷了，往後該如何去逼冰凰還真是令人頭疼。今日之事見好就收，捅到天帝那裏去他可沒有好果子吃。

“黑蓮，幹得不錯，繼續跟着她。”

暗色的影子得了誇獎，很快隐去。

“想不到修光殿下不畏強權，真是令人佩服。”

黑蓮弗一離去，一道魅人勾心的聲音便在身側響起，而後便有一股黑氣凝聚起來，俄頃幻化成一個紅衣女子。

“魔族？”修光颦眉，長久以來的居高自持，令他眼中滿是輕蔑之意。

此處雖不是仙界，但也離天門不遠了。魔族之人敢在此現身，并且在他跟前露臉，真可謂是膽大包天。自從仙魔大戰，聖哲君戰死之後，魔族就沒個像樣的戰将，安穩日子過久了，他難免心生狂妄。

媚古玉面妖嬈，無視他顯而易見的輕蔑，蔥白玉手拈着胸前的垂發，嘻嘻笑笑：“還可以是盟友呢。”

她本來是出來找聖哲君的，沒想到對方神龍見首不見尾，便跟丢了。正巧路過妖界附近，剛才發生了什麽，她一分不漏地全看進眼裏。

修光哈哈大笑，對這個不知尊卑的魔族女子的話嗤之以鼻。自古仙魔敵對，沒想到還有人天真地将仙魔歸為盟友。

“殿下笑什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話可沒錯。”媚古飄上前，貝齒紅唇，極其妩媚地咬了咬下唇，“呵呵，聖哲君可是奴家的。冰凰她長那麽漂亮，她若不死，聖哲君一直惦記着，奴家可怎麽辦呀。”

目前，修光對冰凰素手無策，這個魔族女子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雖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但聯手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壞處。他針對冰凰，又深知其弱點，偏偏缺少幫手。倘若這個時候有個幫襯的，簡直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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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麽想要得到火鳳，不惜以卵擊石？”他挑眉。

媚古撇嘴，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銅鏡，對着細細看了自己一番才嘆息起來：“奴家等了他五百年呢，可魔界那幫小子偏都說他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還下了賭注，全押了火鳳冰凰。奴家一人押了自己，輸了可就賠大發了。哎……奴家這幅容貌哪裏不好了，也就比冰凰差那麽一丁點兒。”

她說着，滿臉委屈，掐着小拇指給修光看。

媚古的确是上佳的容貌，把魔界衆魔們迷得颠三倒四，偏偏聖哲君從不接招，在魔界獨來獨往。這些轶事，修光也略有耳聞。

話說及此，不必費功夫，修光也猜出眼前這個女子是誰了——魔界右司媚古。至于左司麽，便是曾經的聖哲君，如今的火鳳。

傳聞此女手段了得，看似沒個正形，卻得魔尊重用。可惜聖哲君風頭太勝，将她壓得千把年出不了頭。她為魔尊出力，冰凰是潛在威脅，又有固有的仇怨在，勢必要行些手段針對冰凰的。

堂堂魔界右司來求結盟，無疑是個好機會。可話雖這麽說，修光卻自有眼界，毫無征兆地黑下臉：“呵，小小魔族，也妄圖和仙界結盟！”

仙乃五界之尊，向來只有仙施以援手，斷沒有不自量力來和仙提什麽結盟的。結盟于他有利又如何，他乃仙界皇子，身份尊貴，不屑與魔扯上關系。

媚古被拒絕，倒也不惱，白了他一眼：“啧啧，長那麽醜還作怪，哼！”說罷，身子逐漸散成煞氣，很快隐去了。

她看起來連說服人結盟也沒有耐性，這右司又當得太随意了。然則，她卻似乎只是想逗弄修光一番。倘若方才修光答應結盟，或許媚古反倒要将他好生嘲笑呢。

修□□不打一處來，但也沒心思去計較這些，駕着雲急匆匆回去了。

玉溪山。

放眼青翠一片，風過而綠海湧動，山巅最高的那棵樹足比旁的高上半個樹冠。樹冠上伸展最高的那片樹葉上，此刻正站着一個人。

那人暗紅勁袍，绛色長發，眉間一團火焰幾欲迸發而出。他已在這裏停駐了有一會兒，似乎在欣賞山中的景色，嘴角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

這玉溪山靈氣确不錯，冰凰回到此處休養想來也能恢複得快些。他想着，取了一片樹葉，放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不知名的曲子，聽音調韻律，因是千年之前所傳唱的了。曲調甚是簡單，悠悠揚揚，輾轉起合間可聽出歲月悠長。

許久不曾過閑适的生活，他倒不習慣了。

待他吹夠了，這才一躍而下，漫步朝林間一座石屋走去。那石屋比毛坯房好不了多少，也不知東華神君怎麽想的，抑或是境界至高，連住處也不調。

此時，那石屋正掩在迷霧之中，地面已被冰凍成磚。

他啧啧搖了搖頭，走了幾步，行到處地面上的冰晶便瞬時軟化，大有消融之勢。但冰凍并未完全融化，仍舊負隅頑抗，不肯就範。

鏡海冰原和無涯焰海三萬年不融不滅，誰也壓不住誰，如今想來也是一樣的。

芠瑛在塌上躺了小半日，與前幾次相比，胸口的疼痛似乎消減得緩慢了。

這次，她不惜傷及自身其實也是想要震懾那不怕死的仙界皇子。半神的實力究竟如何，旁人豈可窺探一二。雖不至于一勞永逸，但可免了他隔三差五的招惹。

她翻了個身，覺得心窩的痛驟然消減，就像是因了什麽外力被壓制住了。正感到詫異，一股熟悉的熱感便自窗外傳來，她皺了皺眉，慢慢撐起身子。

窗外站着一個男子，眉宇間氣度不凡，唇角斜斜，好整以暇地抱臂靠在樹旁。他手裏捏着一片嫩葉，見她望過來了，便輕輕一抛将那葉子丢在身後。

動作簡單利落，彰顯着他的不羁。

“一臉嫌棄，我就這麽招你讨厭？”一開口便熟絡得很，仿佛在蒼洪之境上空的拔劍相向不曾發生過似的。

“既然知道，何必要問。”她言罷，背對着他又躺下了，不想搭理。她如今正虛弱着，他若有心取她的命也不是什麽難事。

一言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一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便是這樣的心思。

受了冷待，聖哲君卻不當回事兒，及其自然地進了屋，找了塊正對着她的石凳坐下：“一點機會也不給，你總得告訴我原因吧。”

本不想看見他，奈何他如此放得下臉皮，芠瑛也懶得再躲。眼前這個男子，眉目幹淨，面目俊朗，和從前紫唇紅眉，滿臉滿眼，渾身上下都是邪氣的魔界左司聖哲君相較，除了輪廓五官，竟找不到任何相同的地方。

他坐得并不端正，斜靠着背後的石桌，一臉玩味，雖不正經，卻并無邪魅之感。

“你且先告訴我，可是來取我的命的？”

“啧！還取你的命，當我跟你一樣小器？”他輕挑眉毛，好似聽到什麽不得了的笑話，一跨步一轉身，竟一屁股坐到榻上來，問了句不搭調的話，“你一個人，就不覺得孤單？”

“不。”芠瑛倒不介意他的無理，任由他貼近坐着，只是回答得甚是簡潔明了。有施雨和德音，雖不能常見，但并不孤單。

“那真是奇了怪了，為何我覺得。”見她眼皮都懶得擡一下，顯然不信，他便只好聳肩攤手，虛扶額角，神情帶了幾分自嘲，“罷罷罷，不過是找你合作。你要尋引神石，我要找法華杖。這兩件東西都不好找，興許藏在什麽神跡之中。你我半神之軀，倘若真神設下結界，單憑個人是難以破除的。何不集我二人之力，我看也容易些。”

這還像句實話。

“你看如何？”他問。

“倒可考慮一二。”在他言語間，芠瑛腦中已細想過了。他的目的是找法華杖，這沒什麽好騙她的。而自己要尋引神石，不是他猜出的便是偷聽了她與萬雲的談話。不過，想來猜出的可能要多一些。

“那……”他又玩笑起來，“現在，可否告訴我為何如此仇視，非要将我拒之于千裏之外了？”

他這死纏爛打的功力真不一般，又繞回來了。芠瑛唇角冷冷一笑，半點面子也沒給：“讨厭你還需要理由？”

沒有理由的愛慕才是真正的愛慕，同理，沒有理由的讨厭那就是發自肺腑的讨厭，委實比任何理由都來得有說服力。

這一句反問，弄得他哭笑不得。

“罷了罷了，不問你了。你這性子，現今怎如此不讨人喜歡。猶記當初，只你我二人戰于天山時，那酣暢淋漓……你那意氣風發，狂笑千裏！”

“我何時‘讨’人喜歡了。你差點毀了施雨的天山，這筆賬還沒跟你算呢。”她嘴裏說着，心裏卻不禁自問，時至今日為何還這麽不待見聖哲君。

許是因天山一事，許是看不順眼他從前那張臉，又許是因與魔族固有的戰亂，但确實找不到一個确切讨厭他的理由。

那日她拔劍相向，如今冷靜想來，那話應是太武斷了。現今坐下好好說話，不也是可以接受的麽。

你一句我一句，半是争吵半是閑聊的，她胸口的痛不知不覺便消散殆盡，已沒有半點不适。此時天色已暗，林間刮起微風，吹進屋裏輕輕撩動衣角，勾起發絲。

她的銀發披散，他則半束發于頂，頭戴束發金冠，其餘散在腦後。風輕輕吹來，竟将這銀發紅發攪了幾根在一起，一如三萬年以來那般癡纏。

細發撓在臉上有些癢，她動了動身子，扭頭卻正瞧見這一幕。芠瑛不動聲色地去撥，不想他先了一步，而後丢給她一句頗有深意的話。

“連頭發都要湊到一起，可見冰火二丹也當如此。”他說着，收起一臉嬉笑，看起來極為正經，“你可有察覺。”

要說察覺，還當真有那麽一點。芠瑛坐起身，順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許是吧，反噬有所減輕。”

細細想來，這冰與火當相互壓制才對，否則如何能夠成為一顆完整的內丹。二者裂開之後所幻化的冰原與焰海三萬年裏也是壓制共存。同理，能夠壓制冰丹反噬的便是火丹，這也是為什麽他剛剛靠近，胸口的疼痛便減弱的原因。想來，倘若不過分動用神力，這內丹便不會輕易反噬。

所以，活下去最好的辦法便是……

“和平相處，以求生路。”他打了個響指，斜了斜嘴角，“怎麽樣，冰凰，這是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如此一來，兩人只能行在一處，該向何方也當好生商量。和視作死敵之人止戈相處，這樣的情況是芠瑛從前沒有想過的。

然而，倘若能找到引神石，複活靈易，其他的都可以暫且放下。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時叫她收回來當真太難。

她說話算話，他是知道的，便沒有多嘴，容她細細思慮。

“若它能答應，我亦無異議。”良久，芠瑛想罷，開了口。只聽一聲清脆之音，凡音劍落地，堪堪立在床沿。

這把凡音劍是當初東華神君為她塑造肉身時，按照霓裳上仙的仙劍之模樣一并塑造了捏在她手中的。是以，這把劍其實該算做她的一部分。

當日她說出兩人只可能是敵人的話時，拔出了凡音劍以示決心，那麽現在就由它來做個決斷吧。

“若不同意，你便回到我掌中，若是同意，便收起你的光芒。”

回到掌中意味着希望主人拿着它繼續戰鬥，收斂光芒則是不再将火鳳視作敵人之意。是合作，還是敵對，由它決斷。

凡音劍散發着古樸的幽藍清光，映照在這石屋之中。她一問之下，劍光依舊，卻停在原地無所動作。

“咳咳。”聖哲君伸出手去，摸了摸劍柄：“你主子的話讓你為難了？呵，想當年你刺進過本尊的胸膛，割傷過本尊的臂膀，還劃傷過本尊的這張世間罕有的俊臉……只要你聽話，本尊都不與你計較。”

跟一把劍講這些……芠瑛失笑：“你威脅它？”

他一揚眉，不承認，笑道：“玩笑罷了，它主子是個有能耐的，豈能受我威脅。”

話雖這麽說，但在這短暫的遲疑之後，凡音劍的光芒竟逐漸消失，眨眼之間毫無光澤，變成了一把凡劍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