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心結

? 昆侖山中，叽叽喳喳的生靈們這幾日安靜了不少，都不敢在韶光殿多說一句話，因為裏頭那位頭痛才消退，聽不得嘈雜的聲音。

花草靈們聚集在殿外的空地上，你一句我一句，都快急死了。

它們得昆侖山靈氣滋養，修出靈識，卻尚無人形，心智同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般，但無一不心地純良。

它們只知道，那日德音突然頭痛，之後便被扶進了韶光殿。至于為什麽頭痛，痛得有多厲害？它們全都不清楚。

“都怪你，沒事給她講什麽鬼故事。你看看，把她吓到了吧。”金菊抖了抖花瓣，怪上了一旁呆呆的芍藥。

自從德音來了之後，原本在山靈中間一聲不吭，常常被遺忘在角落的芍藥突然成了大夥兒羨慕的對象。為什麽了呢？因為它和德音上仙的本體一樣，都是芍藥。不僅如此，德音上仙一來就喜歡和它聊天。要換了別的山靈，連給她講鬼故事的機會都沒有。

“就是就是，看你平時呆呆木木的，沒想到講起鬼故事來這麽吓人。”蘭花靈跟着說。

芍藥從來沒被這樣集體聲讨過，心裏也覺得是自己害她頭痛的，便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它這一哭，香樟不贊同了，沙沙抖動着葉子。

“芍藥的鬼故事一點都不吓人，聽得人想睡覺。再說了，人家德音上仙什麽世面沒見過，妖魔鬼怪肯定都見過不少，哪兒這麽膽小。”

“也對啊……”蘭花卷起葉子，摳了摳腦袋，再拍拍芍藥，“好了好了，別哭了，香樟大哥說得有道理。”

芍藥委屈地擦眼淚，望着殿門，好想進去看看她怎麽樣了。

此時在殿中，德音正靠在榻上小憩。之前疼得太厲害，她昏睡了半日，又将養了兩天，臉色才終于好了點兒。

枕邊盤着赤蛇，安安靜靜守着。她不舒服的這幾日，它都一直陪着，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她。說來也奇怪，它的內心分明已不似一條蛇，不知為何直到現在也沒有修成人形。

“小蛇，為什麽就折磨喜歡跟着我呢。”她摸了摸赤蛇的頭，臉上笑意淺淺。

赤蛇像小狗似的搖尾巴，卻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其實不用它回答，聖哲君也說了，它不就是看上漂亮的她麽。主子都不要了，成了個跟屁蟲。

施雨端着靈泉的水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赤蛇在讨好地搖尾巴，當下便咧開了嘴笑：“跟條狗似的，也不嫌丢了人家聖哲君的臉。小混蛋，你可瞧瞧，外頭擔心我們德音的多了去了，憑什麽你就能腆着臉賴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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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蛇被噼裏啪啦調侃了一通，卻沒辦法開口辯駁，只能不高興地露出尖牙，表示自己的不滿。

“喲，你能耐了啊，敢對着我兇！看我不霸占了德音，你呀，門兒都沒有。”施雨說着，一屁股在床榻坐下，摟着德音，對着她白嫩的小臉就吧唧親了一口。

赤蛇不敢造次，只好委屈地鑽進被子裏，眼不見為淨。

德音被這一人一蛇逗樂，咯咯咯地笑。

“啧，玩笑歸玩笑，除了靈易你還能看得上誰。”施雨癟癟嘴，端起特意拿來的靈泉水，“來，神君說了，喝了這個對你好。”

這靈泉水可不是直接舀來的，是從泉眼裏一滴一滴接來的，一天一夜才得這麽一小瓶。

德音弗一喝完，臉色立見好轉，抱着施雨嘆氣說道：“這兩日讓你操心了，我竟成了闖禍精。倘若芠瑛沒有拜托神君收留我倆，我前兩日發病，恐怕就一命嗚呼了……”

施雨捏了捏她的臉，表情無奈：“看吧，風水輪流轉，以前都是你替我們收拾亂攤子——你該不會又覺得欠了芠瑛和神君了吧。”

“可不就是欠了麽。”德音笑得苦澀，“哪怕是再好的朋友，我都不該當這些是理所當然的。你看不出來麽，芠瑛這麽多年不和神君往來，他們之間必然出了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這一次卻為了我開口，她心裏肯定不好受的。至于神君，他确确實實是耗損百年修為才救了我一命。”

“你呀！”施雨眼看德音說得一本正經，戳戳她的腦袋，越發無奈，“道理是沒錯。但這麽見外，芠瑛聽到可要傷心咯。”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兒想起來還真叫人背後直冒冷汗。

芠瑛當時若沒開口替她們做了安排，德音現就哪裏還能好好坐在這裏跟她說話。就算焚隽算着時間，知道那日雙思術要發作，他也不會知道德音究竟是在仙界還是同她回了天山，抑或是在別處。他這次能找來昆侖山，全賴當日撼海帶她們回昆侖時，曾極其高調地從妖界上空慢慢悠悠飛過。

施雨想到這裏，心裏頭不禁百味陳雜。直到現在德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還以為是仙力渙散引起的。

她總是想得多又閑不住，一會兒擔心德音，一會兒想偷偷看看撼海在做什麽，一會兒又想念起芠瑛，偶爾還想會會萬雲和司命。

這幾日為德音的事情，都快想破腦袋了。

施雨想着，便走了神。

“想什麽呢？”

“呃……咳咳。”直到被德音掰過臉來，她才回神，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攪弄着袖子。

芠瑛的事她幫不上忙，至于德音，還是告訴她實情吧……畢竟這是德音的事情，應該由她自己做決定，選擇留在昆侖，還是回到妖界。

“有件事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怎麽突然如此嚴肅？”很少見到施雨一本正經的樣子，德音反倒笑了，摸摸她的額頭，打趣道，“發燒了？”

“……”施雨現在可沒心情開玩笑，一咬牙，說，“你可知道，你之所以頭疼，是因為焚隽在你身上下了雙思術。但凡你離開他超過百裏的距離，多達百天便會發作。那日神君确實為你緩解了，但焚隽也尋到山門，在那裏呆了兩個時辰，否則神君還要為你費一番工夫……我在那裏遇到他，他說，以後每兩個月便會來一次，這樣你才不會頭痛。”

“你、你說什麽呢？焚隽？”德音滿面疑惑，似是沒聽懂。

“是。”施雨重重點頭，說話間牙齒用力咬着，“雙思術只有他能解，解法就是，‘死’。你要想活命，就只能呆在他身邊……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對你有非分之想。而且你說過什麽他為了救你右手才廢的，那天我拿劍刺他的時候，他分明就是用右手擋的。”

“我……”這個消息太突然，施雨又像炒豆子似的一股腦往外爆，德音一時未能領會，整個人都懵了。

雙思術？右手？

“哎呀，你倒是說話丫呀！”施雨前日就想弄清楚了，憋到現在，急得一個勁兒搖她。

德音眼中蒙上一層渾氣，看樣子這下才反應過來。她揉了揉額角，剛剛好起來的臉色轉瞬間便蒼白了。

她是個聰明人，雖然施雨說得有些亂，但她還是很快明白了。

試想，當你把一個人看作恩人，為他肯賠上自身性命，他卻從頭到尾滿口謊言，你會怎麽想。

明明手并沒有廢，卻任由她日日取心頭之血，散盡靈易為她提升的修為；明明為了戰勝仙界，卻以她為幌子，逼破芠瑛和仙界做對，使得芠瑛進退兩難。

這兩件事足以令她恨到無以複加，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個雙思術。

陰毒至極，無恥至極！他焚隽浪得虛名！

她一下子如同被抽空了力氣，疲軟地躺在榻上。雙……思……術，她在妖界呆得久，當然聽說過。身中這邊陰毒的秘術，如果不乖乖呆在焚隽身邊，她真的會活活痛死。

“施雨……”她喘了口氣，薄唇微張。短暫的思索後，她便有了想法。

“嗯，你說！”

“不要再為我費心了，你也別擔心我。焚隽的确是待我不同，他的心思我也懂。可這樣的手段令人不齒，哪怕我現在就沒命，也不會離開昆侖山。芠瑛為我做得夠多了，我不能再讓她擔心，況且靈易還在等着她找到引神石呢。焚隽他每兩月要來一次，那便由他來，我不欠他。哪時他不來，我也不會去求他。”

難為她看得這麽開，施雨松了口氣，試探着問：“那……如果殺了焚隽呢？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徹底解脫。”

德音無力地眯了眯眼，搖搖頭，握住她的手：“誰能殺他？能殺的，又适不适合殺？芠瑛還是神君？”她說到這裏，先是嘆了口氣，有些黯然神傷，接着才說下去，“神君不管俗世，暫且不說。芠瑛誕生在仙魔大戰時期，常年忙于迎戰，後來又在極寒之地遭受冰刑八百年，沒有過上一天安寧日子。我們原本便享她的福，斷不能再要求她什麽。”

德音看似單純，但心思缜密。她沒有害人之心，很多事情從不說出口，卻看得極為通透。這一點上，施雨自知是不及她的。

“好吧，咱們照顧好自己，不給芠瑛添亂了。”施雨聳聳肩，揚起笑，一把将她拉起來，“走，神君說了，靈泉咱們可自取，躺在床上不如去那裏調養吧。”

“嗯，上次你說的龍魚，我還沒去看過呢。”

“它呀，可漂亮了！走走走，帶你去看。”

兩人就這麽有說有笑地出了韶光殿，心中陰霾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