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清酒與章 魚小丸子

唐又佳踩着一雙紅底小高跟，修身的褲裝加上薄紗女式襯衫，精心畫的妝容和吹得很有型的發型都顯示出她有認真打扮過。

她站在戴立偉家樓下，摸了摸耳鬓的碎發。

這當然不是她第一次來，但是現在身份和關系卻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過去曾經，坐着戴立偉的車，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因為大樓過于大氣而覺得釣到了凱子。

兩年來，這裏幾乎是她的另一個家。25歲到27歲，傳說中從少女變成少婦的年齡。如果按照這樣走下去該是要步入婚姻的殿堂才對，可是居然半途就被抛棄了。

被抛棄了？她淺笑，竟然會用這樣的字眼，真是不像她的作風。

不管談多少次戀愛，她都絕對不會是被抛棄的那一方。要甩也是她甩人。

她手裏攥着戴立偉家的鑰匙，深吸了一口氣，踏進了公寓樓裏。

戴立偉打開門的時候穿的是便服，和平時在公司和外面看到的都不一樣，完全休閑的衣服在他身上還是看起來很好看。

“來啦？”

“嗯。”她在門口脫下高跟鞋，走進來的樣子依舊高傲。

“我收拾了一部分幫你放在袋子裏了，你可以再看看有沒有別的了。”

唐又佳順着戴立偉的手指看過去，那個大袋子裏放着她的包包、鞋子等還算比較貴的東西。

“我送你的禮物，你留着，所以你送我的我也不會還給你的。”

“随意。”

她抱起地上的那個大袋子，掂了掂，兩年也不過這麽重而已。

戴立偉家總是幹淨整潔的，所有的角落她都熟悉，碗櫃裏有幾雙筷子她都知道。但是過不了多久，這裏就會換新的人來住。她生活的痕跡就将跟他們的關系一樣一去不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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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家裏很空，戴立偉的行李就放在牆邊，随時都要走的樣子。

想想還真是殘忍的事情。

穿上鞋子，站在玄關，她背對着戴立偉，說：“你什麽時候走？”

“下周三。”

“我不會去送你的。”

“我知道。”他的語氣帶着笑意。

“那麽，保重。”

“嗯，你也是。”

然後她抱着那一大袋子貴重物品，徑直走出了門。

兩年一袋子，一句保重，真是不值錢。

唐又佳走出戴立偉的小區100米之後，就後悔自己為了裝逼而穿着高跟鞋來。

手中的袋子越來越沉，她的纖纖細腿快要支撐不住了，腳後跟也好酸啊。

“啪嗒”，袋子的把手果然如詛咒般斷裂了。然後她的名牌包包，名牌皮鞋們掉在了地上開出了花。

唐又佳翻了一個白眼，內心罵了一萬遍髒話。

“要幫忙嗎？”

唐又佳回頭，她想都沒有想過眼前會出現李淺。

她四處看看，這個街區距離她家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如果李淺住在她家附近，那麽他絕對不可能是散步散到這裏的。

“收起你的眼神吧，我真的不是跟蹤狂。我爺爺住在附近，我剛從他家出來。”李淺把耳機架在脖子上，蹲下，幫她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回去。

“謝謝你。好像每次見到你都是要麻煩你。”

“說起來，好像确實是這樣。”他看着掉出鞋盒的鞋子說，“你這是搬家還是賣廢品？”

“這些都很珍貴的好不好，我才不舍得賣呢。”唐又佳将鞋子重新裝好，低着頭，愛惜地摸着盒子。

李淺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唐又佳低頭的時候頭發會垂下來，擋住一部分臉，明暗交映下，她畫着濃妝的臉變得清秀無比。

“既然是貴重的東西，就不要拿這種脆弱的袋子裝啊。”李淺嘆了一口氣，然後拿起她的五盒鞋子抱在胸口。“走吧，反正我也要回家。”

“謝謝。”

唐又佳拿着她的包包們，在後面跟着，幸好李淺的步子邁的不大，她跟在後面并不費力。

李淺穿着淺色的polo衫，這樣的裝束的話，應該不是一般的上班族。他的鞋子很幹淨，也是時髦的款式。

唐又佳忍不住不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身高，比穿着高跟鞋的她還要高那麽一點兒；肩膀，還算蠻寬厚的；身材，雖然瘦但是應該會有些肌肉；收入嘛，看皮帶和手表的價格，應該不算低，而且看起來也挺年輕的，應該很有升值空間。

“怎麽了？”李淺轉頭，看向她的時候，背景正好是正在慢慢變成粉紅色的夕陽。唐又佳愣了一下，低頭說：“沒事兒。”努力把自己的慌張和羞澀遮掩住。

李淺跟着唐又佳走到了她的公寓門口，這個時候李淺的手機響了，他把鞋盒子們放在了地上，接起了電話。

“我的老板召喚我，得回去公司一趟，不能幫你送到家門口了，實在不好意思。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不會不會，我才要謝謝你，幫我走了那麽長一段。”唐又佳擺擺手說，“原本應該要好好謝謝你才行的。”

“手機給我。”李淺伸出右手。

唐又佳從包裏摸出手機，鬼使神差地遞給了李淺。他在唐又佳的手機裏輸入了一串號碼，然後他另一只手上的自己的手機響了兩聲挂斷。

“這是？”唐又佳拿回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了剛才撥打的電話號碼。

“不是要好好謝謝我嘛？電話聯絡哦。”他說完，将手機裝回口袋裏，就轉身離開了。

唐又佳看着手機裏的號碼，愣了一下，紅暈慢慢漲上臉頰。

轉頭，門衛大叔正笑着看她，那表情，別提多諷刺了。

唐又佳把那些貴重物品放回家裏，鞋櫃又滿了不少。她的衣服、鞋子、包包、生活用品，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在戴立偉的屋子裏真的生活了很長的時間。

她四處看看自己的公寓，戴立偉也在這裏生活過。她忽然想起了什麽，走到了浴室裏，打開了水池下面的櫃子，拿出了一個袋子。

那裏面，放着她在分手當天整理出來的全部戴立偉留在家裏的東西。剃須刀，睡衣……那些共同生活的回憶，在陰暗潮濕的水池下面呆了整整一周。

她拿着袋子出了門，紅底高跟鞋被留在了家裏，現在腳下的不過是普通的平底布鞋。

跑到了戴立偉家樓下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又變蠢了，為什麽這麽沖動跑回來啊。明明，27歲的年齡已經不是小少女了，為什麽自己還是會做這種蠢事情呢？

她坐電梯到戴立偉家的門口，按下門鈴。

不過是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應該還在家。

一個小時前的她沒有想過，此時打開門的會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穿着性感的妖嬈女人。

“你找誰？”那女人說。

唐又佳收回慌張的表情，換上了那張一貫冷血無情的嘴臉，挑着眉說：“戴立偉在嗎？”

“他在洗澡，你找他什麽事情？”

唐又佳雙手抱臂，嘴角裂開，說：“那你幫我轉告他，小心腎虛。”然後她就轉身下樓。

走出公寓樓，順手就把那袋原本要還給戴立偉的東西扔進了回收站。

擡頭看着那個熟悉的樓層，她皺着眉，卻沒有任何想哭的感覺。

所以結果，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劈腿嘛？真是棒極了！

唐又佳坐在居酒屋裏，手邊的清酒已經換了一盅。眼前的章魚小丸子和雞肉串都吃了一半。唐又佳覺得胃裏火辣辣的，想要用酒去澆熄那些火，卻又讓那火越燒越旺了。

她用筷子戳着章魚小丸子，那胖胖的面粉團，上面的柴魚幹随着熱度飛舞着。

好久以前，她和戴立偉在這家居酒屋裏，他嘲笑她喜歡吃這樣幼稚的食物，當時她只當做是玩笑。

她就是幼稚的可笑，幼稚地以為不斷地戀愛就可以忘記心裏的那些胡思亂想，幼稚地以為不付出真心就可以不難過。

結果到頭來，傷心的還是只有她自己。

陳喆在離開她之後還是過得那麽好，女朋友也那麽溫柔可愛。而戴立偉，也有美人在懷，也許在他們還沒分手的時候就已經那樣了。

她做人還真是失敗啊，翻看着手機裏的通訊簿，全部都是同事的號碼，但是平時交流的都是公事。私下的朋友一個都沒有。

自從陳喆走了之後，她連一個可以聊天談心的朋友都沒有了。

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唱歌……她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孤家寡人了？

不過本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本來，就應該是一個人的。

“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幸福。”她喝了一口酒，趴在了桌上。眼角不知何時濕潤了。

服務員不久後就發現了唐又佳醉倒在了桌邊，已經沉沉睡去，手裏還握着手機。服務員小姐抽出唐又佳握着很緊的手機，上面躺着編輯了一半的一條短訊，道：“你去死……”

她歪着腦袋，決定無視這個喝醉酒的人可能發出去的可怕言論，撥通了那個短訊的收件人的號碼。

戴立偉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坐在客廳看報紙，旁邊當然還坐着那個妖嬈女子。

“我出去一趟。”戴立偉換好衣服走到門口。

“嗯？那個唐又佳又怎麽了？”

“她喝醉了。”

“哎？你們不是分手了？你還是這麽關心她？幹脆和好得了？”

“我們是不會和好的，姐。”他說完就走出了門。

夏天的晚風微涼，唐又佳滾燙的臉在晚風中得到了救贖。戴立偉的肩膀結實可靠，背着唐又佳在風中走着的步伐穩健。

他淺笑，如果自己再老個幾歲，大概就要背不動她了吧。

“陳喆，我失戀了。”

戴立偉站住了，渾身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是無奈的，卻透露着溫柔。

“陳喆，我又失戀了。為什麽每次戀愛都得不到好結果呢？為什麽我就是找不到那個我愛的又愛我的呢？怎麽辦？再這樣下去要一輩子單身了……”

“陳喆，為什麽連你也抛棄我了呢？明明說好一輩子要做好朋友的，明明我都甘願做你一輩子的好朋友了，為什麽你還要抛下我呢？”

“陳喆，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好難過啊……”

這兩年，你也覺得你是一個人嘛？

戴立偉終究沒有敢開口，只是背着喝醉的唐又佳慢慢朝着她家走去。那一步步都沉重無比，那一聲聲的“陳喆”讓他的心碎成了兩瓣。

但是他知道，即使現在唐又佳在他的心裏再重要，他也沒有自信認為自己能夠像唐又佳念着陳喆那般，念着她十年。

這世界上又有誰還能這般長情呢？

有好感就追，追到了就在一起，追不到就換，在一起膩了就分手。快餐一般的戀愛，又有多少人還能有所謂的真愛，真心？

戴立偉把唐又佳放在她的床上，幫她脫了鞋子，又蓋上被子。

轉頭，就看到書桌臺燈上挂着的小鴿子吊墜。

他第一次見到唐又佳時，她的鎖骨上就挂着這個。他想，他是知道這個鴿子的含義的，但是唐又佳應該還沒想到吧。

他笑。聰明如唐又佳，堅強如唐又佳，也會有這般遲鈍的時候。也許，只有在遇到那個人的事情的時候她才會變成少女般純真的唐又佳吧。那個他從來沒遇到過，今生也不會遇到的唐又佳。

他真的很想見見那個唐又佳口中的“陳喆”，但是應該沒機會了。

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鑰匙串，從上面取下一枚鑰匙放在她家的餐桌上。然後看向卧室，片刻後離開。

“唐又佳，你要看清自己的內心啊，不要再辜負自己了。”

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