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草莓棒棒糖

“姐弟戀”，這個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的？在唐又佳的記憶裏，是從1999年的日劇《魔女的條件》開始。

那時候，她才十三歲，剛剛上初一。周圍的那些少女們一直滔滔不絕地讨論着那唯美的愛情故事，只有唐又佳對此嗤之以鼻。

什麽沖破世俗的阻礙，什麽打破年齡差距的束縛，什麽真愛的理論，統統都是廢話。女性比男性更早熟，除了身理上的，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

尤其是像唐又佳這樣的人，看着父母之間的分離，讓她無法相信這個世界會存在真愛。

“你以後千萬不要找比你年齡小的，你會很累。”

“像你爸爸那樣，根本沒長大，幼稚又可笑。”

“等到遇到比你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立馬轉臉就跑了。”

“千萬不要把自己的一顆心全部都交出去，女人要活的有自我。”

“比起你喜歡的，找一個喜歡你的更加實際。”

她的父親正如秦卓的話裏那樣，他比母親小三歲，在當年風華正茂家境良好的秦卓面前，來自鄉下又年輕幼稚的父親根本什麽都不是。而他唯一能夠自信的便是他的容貌，那張臉在秦卓二十年的回憶裏都依舊是風流倜傥的。雖然，在唐又佳看來，父親的存在分明是為她的基因倒扣了好多分。

那樣讓母親傾倒的父親在發跡後便開始犯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而自尊心過強的母親怒不可遏，吵架、分居、互相撕扯漫布了她的幼兒時期。而那兩個曾經相愛的“姐弟”也在唐又佳步入少女時期的時候終于分道揚镳。對此，唐又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從此，她對父親的印象便是每個月的固定某天去讨要生活費，然後再在交給母親的時候聽她的唠叨。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印象。

秦卓的話就像噩夢一樣纏繞了唐又佳二十多年，而同時，這些話也變成了她的擇偶标準。她要找個比她大——最好大很多——并且比起自己喜歡他更加喜歡自己的男人。

所以從初戀的學長開始，唐又佳的男友無一例外都比她大。她無法接受比她小的男人，小一秒都不行。

她不要重蹈母親的覆轍，但或許只是從心底裏害怕自己變成另一個秦卓。

所以關于李淺的事情，她決定就當做自己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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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刻，她穿着昂貴的套裝，踩着四寸高跟鞋，跟同樣正裝的陳喆坐在路邊大排檔裏啃雞翅看到了對街的李淺的時候，她的左心房當真顫抖了一下。

還真是個花心的女人啊，她在內心嘲笑自己。明明陳喆就坐在面前，她卻還是對那個被自己否決了的人動了心。

他的對面那個女孩子單從穿着上就能看出年紀很輕。會在下了班的時候約去咖啡屋的話，一定不是普通朋友吧。

她轉頭看看同樣看着李淺的陳喆，笑了笑。哦不，也有可能。

“嘛，這個不行還有別的對不對，又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小妹妹的。”陳喆笑着給唐又佳又重新倒滿酒。

唐又佳額頭青筋又跳，陳喆這家夥分明沒有認真安慰她而是存心在找茬。她一口氣喝完酒，說：“你好煩，能不能不要說話。”

陳喆看了她一會兒，那眼神讓唐又佳渾身發毛。陳喆開口道：“喂，唐小難，你該不會是已經喜歡上人家了吧？”

唐又佳愣了兩拍，然後抓起桌上的花生米吃了起來，沒有直面面對陳喆的問題。

對面的陳喆忽然臉色沉了下來，只是很快又挂上了微笑，他說：“小難還是每次都那麽容易就陷入戀愛了呢。”

“你又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只要有別人對你好，你就會控制不住地對那個人産生好感。”

“那只是不想虧欠別人，是感謝的心情。”

“但是，為什麽要覺得那不是喜歡呢？喜歡上對自己好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因為喜歡很累。”唐又佳說的小聲。她抓起啤酒瓶子，發現裏面已經空了，便又招手叫老板娘給她拿了一瓶新的。

冰鎮的啤酒，附着厚厚的泡沫，灌入喉嚨時候的清涼感會沖刷掉舌根因為泡椒鳳爪而産生的辣味，然後留下一絲苦澀和一絲甘甜。

“喂，陳喆，我是不是很花心？才和前男友分手沒有多久，遇到對我好的人，就很容易地又陷入這種戀愛的心情裏面。感覺是個很沒有節操的人呢。”

“不會啊。就像我剛才說過的一樣，喜歡上對自己好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不要總是一頭紮進去，偶爾也要用成熟的眼光看一看，不要讓自己受傷。小難已經是個成熟的女性了啊。”

“是啊，明明已經27歲了，還是這麽幼稚。本來做的挺好的，可是再見到阿吉的時候，就總是莫名其妙地回到了17歲的心情。時間真的好奇妙啊，一轉眼都十年了。”

唐又佳右手食指摩擦着玻璃杯壁。手指纖長白皙，上面渾圓的指甲上刷着棗色的指甲油，配合着她臉上精致的妝容，那确實是一個已經27歲的成熟女人。可是，恍惚間，陳喆卻看見了那個少女時代和他講着心事的小姑娘。

陳喆笑了，然後伸出手在唐又佳的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說：“雖然一轉眼十年了，可是我們唐小難真的一點兒都沒有變呢。”

真好。

***

唐又佳回到家的時候頭很暈，但還是拒絕了陳喆扶她上樓的請求。一來，她真的需要好好重新界定一下“普通朋友”的定義，二來，她最近有些在意門口保安每次看到她時候的眼神。

她沒有換衣服就躺在了床上，右手撫着額頭，整張臉都是燙燙的。

然後她聽見了手機震動的聲音，接起，用濃濃的鼻音說道：“喂？”

對方隔了兩秒之後才發出聲音：“是我，李淺。”

唐又佳倏地睜開眼睛，吸了吸鼻子，說：“哦，怎麽了？這麽晚打來？”

“剛才看到你沒有和你打招呼。”

“哦，沒關系。你在忙吧，我那會兒也在和朋友吃飯。”

她聽見那邊李淺舒了一口氣，然後她拿着電話站起來，走到洗手間。将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洗手臺上，拿起化妝棉蘸着卸妝油開始在臉上摩擦。

“那只是新來的同事，對于工作有些問題，所以才在下班的時候問了我一些問題，她不是太敢問組長，我和她的職位差不多，所以……”

“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這個的。”

“自從那天球賽之後，給你發短訊或者約你都沒怎麽回複，我還以為你……”

“額……”唐又佳看着鏡子裏那個變成熊貓臉的自己，尴尬地笑了笑：“你誤會了，我只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那就好，我沒有被讨厭啊。”李淺的聲音明顯放松了。

唐又佳無奈地笑笑，這表情絕對不能被李淺看到。她放柔了語調說：“怎麽會呢，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哦。”

李淺頓了一秒說：“是嘛？那就好。周五《lucy》的首映，要不要一起看？”

唐又佳說：“我那天有了別的安排。”

“和別人約了？”

“不是，是工作上的事情。”她說得斬釘截鐵。

“這樣啊，太可惜了。”

“那個，我得洗漱準備睡覺了，我們下次再聊？”然後唐又佳挂斷電話。

洗完臉，累得坐在馬桶上嘆氣。

“唐又佳，你也開始用洗澡當理由了嘛？你是女神嘛！”她拍着自己的臉，對自己吐槽。

說謊不臉紅，是唐又佳很小的時候就練就的本領，她總是自信自己的謊話不會被拆穿，可是她總是忘記自己的演技有多蹩腳。

周五的傍晚，她下班後如往常一樣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下一周的食材後回家。童心大發，買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邊走還邊舔着。

可是她走到公寓門口的時候就後悔了，因為她看見了李淺。幸好，他戴着耳機，借着路燈的光正低頭看書。唐又佳轉身想要躲開，卻被李淺叫住了。

“唐又佳！”

唐又佳轉回來，看着李淺的樣子很是尴尬。

唐又佳是個慫貨，這點毋庸置疑。

“啊，好巧啊，在這裏遇見。你不是去看首映了嘛？”

如果不提這話還好，現在她說起電影首映的時候心就一驚。不遠處的李淺收起手中的書，摘下耳機挂在脖子上，然後微笑着朝她走來。

“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在忙嗎？看來只是敷衍我的話吧。”

“不是的，是真的在忙，只是提前結束了。”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這麽随便的謊話都相信？”李淺低頭笑了一下，又擡起頭看着唐又佳說，“其實你大可不必說謊的，如果不想我繼續煩你，直接說就可以的，我不是那麽不識趣的人。”

唐又佳慌張地揮揮手，說：“不不，不是的。我沒有覺得你煩。”

“那是什麽？”李淺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唐又佳的安全範圍，唐又佳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而李淺不依不饒又向前進了一步。

雖然是寂靜的地段，但是周圍還是有行人，并且已經朝他們兩個看過來了。

唐又佳看了一眼周圍，一咬牙，拉着李淺的胳膊把他拽進了不遠處的巷子裏。只是她沒料到巷子裏昏暗的路燈光讓氣氛變得貌似更危險了。

“好吧，李淺。作為一個成年女性，我就直接說了。其實你很好，和你相處也很愉快，只是，畢竟我已經是27歲的人了，所以……”

“所以什麽？”李淺往前邁了一步，唐又佳一後退，背部就抵住了牆，這個地方真的太危險了！

“所以，我不能像小女孩兒那樣随心所欲的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我需要更慎重的關系。”

李淺看着她，嘴角泛起一個笑容，說：“你覺得我在追你？”

唐又佳大腦當機了三秒，然後恢複清醒。臉頰泛起兩抹紅暈，這種“大誤會”的窘迫感讓她想要挖個地洞鑽到地底下去。

“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太好了，我們還是可以做普通朋友的嘛。”她笑着，手卻舉在了胸前做防禦動作。

“是哦。”

“什麽？”

“我說，我是在追你。”他把唐又佳逼到了牆角，用身高優勢俯視着唐又佳。唐又佳擡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李淺的嘴唇，那粉嫩的小鮮肉的嘴唇簡直嬌豔欲滴。唐又佳的口中開始分泌大量唾液，不過她覺得一定是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在作祟。

她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卻正好被李淺的目光捕捉到。“所以，你打算怎麽回應我？”

唐又佳站直身體，用手将李淺往後推了推，說：“沒有打算回應你。你才剛過25歲，應該去找年輕小姑娘玩，不要在姐姐這裏浪費時間。”

“我沒覺得我是浪費時間。”

“你知道姐姐今年多少歲嗎？”

“唐又佳，27歲快要28，在廣告公司做高級設計師。我知道啊。”

“那以你的數學能力一定知道我比你大三歲。”

“所以呢？”

“所以，我是姐姐。”

“你哪一點看起來像姐姐？”

一句話，唐又佳語塞。現在的情況看來，不管是從身高還是氣勢上，她确實都處在弱勢，讓姐姐的稱號坐不實。

“反正，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唐又佳又瞥到了李淺的嘴唇，然後又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

李淺卻忽然笑了，說：“不試過怎麽知道不可能？”

說完，他右手握住唐又佳嘴裏的棒棒糖的棒子，一下子将糖果抽出，下一秒那唐又佳觊觎已久的嘴唇便蓋了上來。

唐又佳握着拳，手裏的塑料袋被抓的緊緊的。

她睜着眼睛，李淺的臉在她面前無限的大，讓她完全無法聚焦。但是唇上的感覺卻很真實，那絕不是什麽中學時期純純的蜻蜓點水，李淺的唇舌和握住她後頸的手掌都在叫嚣着，他是個男人，徹頭徹尾的男人。

唐又佳閉上了眼睛，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然後開始為她“成熟女性”的地位謀取主動權。

嘴裏滿滿都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香甜又清新。

片刻後，李淺松開她，抵着她的額頭喘着氣，問道：“現在還要拒絕我，放羊的小孩？”

“啪嗒”塑料袋落在地上的聲音在唐又佳回話之前傳來，唐又佳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剛剛買的菜分明牢牢地被抓在手裏。

轉頭，秦卓張大嘴巴看着她，手上的購物袋已經躺在了地上。

“媽！”她推開面前的李淺，手摸着耳鬓的碎發。

“媽？！”

唐又佳不用轉頭看，都能想象到李淺臉上是什麽表情，一定非常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