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黑咖啡

“又佳，你要報哪所大學啊？”

那是2004年的早夏，午後的課間，第三次模拟考試的成績剛剛出來，教室裏有人歡喜有人愁。

唐又佳坐在教室裏的倒數第二排，這個禮拜正好換到了靠窗的地方。她兩只手抱在腦後，悠閑地看着外面的銀杏樹，那蔥綠的葉子在秋天的時候就會變成米黃色，像是成千上萬的飛蛾覆蓋在枝幹上。

“n大呗，廣告設計的話，除了n大還能去哪裏？”她說。

“哎？你就這麽決定好了？連未來職業都決定好了？n大分數線很高哎……”同桌小敏一臉羨慕地看着她，“不過，你這個成績肯定夠了。”

唐又佳抱着頭微微閉起眼睛，享受陽光在臉上輾轉。可是忽然間屁股下面的椅子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力往前挪了幾分，唐又佳的胸部直直地撞在了桌子邊緣上。

唐又佳一巴掌拍了一下桌子，然後憤怒地轉過頭對後座的男生說：“你他媽有病啊，沒事兒踹我凳子幹什麽？”

那男生沒說話，只是腦袋轉向後門口。唐又佳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陳喆正站在後門口對她揮手。

唐又佳指了指自己，确認陳喆是在喊自己後才拍拍屁股走了過去。手放在校服裙子的口袋裏，兩只腳一颠一颠的，走路的樣子相當輕浮。

“你考了多少分？”陳喆挑着眉，推了一下眼睛，一臉要炫耀的表情。

“641，怎麽樣，你多少？”唐又佳臉上是得意洋洋的笑，這個分數雖然在班上不算名列前茅但是要過分數線還是很簡單的。

“啧啧，我642，正好比你高一分。”陳喆又一次露出了那個标準的欠揍表情。

“我不信，怎麽可能這麽巧？”唐又佳撅着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伸手就開始在陳喆的校服上亂摸。

“不要動，不要動，我給你看成績條。”陳喆一只手抓住唐又佳到處亂摸的手，然後用空閑的那只手伸進褲子口袋裏拿出了成績條放在唐又佳的眼前揮了揮。

“哎？還真的是比我高一分，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哈哈，又輸了吧。”陳喆仰着頭，高高在上的樣子，在唐又佳面前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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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又佳看着陳喆的掌心，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自己左胸上別着的名牌拿了下來，然後工工整整地放在他的手中。

“你是收集癖嘛？非要我的名牌幹什麽？”唐又佳鼓着嘴說。

陳喆一臉滿足地把那個名牌別在自己的胸口，說：“小心不要被抓住喲，今天可是周大媽來查崗喲。”他說完，揮了揮手，就要離開後門。

唐又佳往外走了幾步，對着陳喆的後背問道：“你要報哪所大學？”

“n大啊，n市還有別的大學能上？”

他回頭，留下一個燦爛的笑顏就轉身回班。

唐又佳站在原地笑了笑，然後走回自己座位。打開筆袋，從裏面拿出另一個名牌，重新別在胸口。

“他又拿走你的名牌了？”小敏問，看她表情是對陳喆的這個行為非常不解。

唐又佳笑着點點頭。

這是他們之間的游戲，打賭輸了，要給對方一個自己的名牌，然後冒着被紀檢委記名的危險。為此，唐又佳經常去光顧做名牌的小作坊。

***

不知不覺快要到了11月，距離聖誕節越來越近，這也預示着唐又佳的連軸轉加班又在華麗麗地進行着。

她的眼睛周圍那厚厚的黑眼圈用多少遮瑕膏都遮蓋不了，長時間盯着電腦屏幕讓她的眼球充血幹澀。

她揉揉眼睛，伸手向旁邊的咖啡杯，放到嘴邊才發現裏面早已經空蕩蕩的了。

她嘆了一口氣，保存了工作進度，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四周，王暄他們幾個也在對着繁重的工作清單一籌莫展。

“我請咖啡，誰一起啊？”她喊了一聲，然後那邊三個人就立刻直起了腰板看了過來，眼睛裏blingbling地閃着光。

她笑了一下，然後拿着外套和錢包就拉着吳昊天、王暄和劉凡一同去了馬路對面的咖啡屋。

“啊，一直悶在辦公室裏，靈感都枯竭了。”王暄伸了個懶腰，臉上的濃妝有些花了。他們身上的疲憊和這涼爽的空氣還真是不相襯。

“所以需要暫時出來透透新鮮空氣，才好回去加倍地幹活啊。”唐又佳站在咖啡屋的菜單板前，考慮着要不要換個口味喝喝。

“一杯黑咖啡，無奶無糖，謝謝。”她剛剛對服務員點了單，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一下。她拿出手機，是李淺的來電。她看了一下時間，此時正好晚上八點半，距離下班已經過去了好久，天色已經全黑了。

“阿淺，怎麽了？”

“你加班結束了？”

“沒有，出來和同事買個咖啡，一會兒還得回去加班。怎麽了？”

“哦，沒有，就是跟你說聲不要累壞身體了。”

“嗯，謝謝。”

唐又佳挂了電話，就看見旁邊的三個人賊着眼睛看着她。

“查崗？淺哥看起來挺大度的啊，也會查崗？”王暄翻了個白眼，明顯是對剛才唐又佳過于膩歪的聲音有些過敏。

“最近加班的太多，沒時間陪他而已。”唐又佳笑了笑，右眼皮卻莫名跳了兩下。

旁邊的吳昊天看了唐又佳一眼，摸了摸鼻底，說：“那時間真是太巧了，我們剛離開辦公室他就打來了，他在你身上裝了雷達嘛？”

唐又佳看着手裏的手機，兩秒後，把手機收回了口袋，然後換上笑容說道：“昊天，你是推理小說看太多了嘛？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畫幾幅圖？”

服務員不久就做好了他們四個人的咖啡，站在櫃臺旁邊的空調口，從天而降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寒戰。看看店外面，路燈依然亮起，在聖誕節前恐怕都無法按時下班了吧。

***

陳喆站在自家的衛生間裏，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表情極其不自然。

自那晚在湖邊陪唐又佳聊天之後，他發給唐又佳的短訊全部石沉大海。他知道唐又佳最近需要為了聖誕季而繁忙，卻還是感覺到了不爽。

前幾天和蔣啓明喝酒的時候問到了她的近況，所以或許她只是在躲着自己。也許是李淺和她說了什麽，讓她疏遠了自己，可是他若要責問她，那便是一丁點兒立場都沒有。

他記得蔣啓明最後對他說的話：“陳喆，你要劈腿嗎？女朋友和好朋友你總得選一個。”

哥們和女友選誰？人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是事情一旦牽扯到唐又佳，就不再是那麽簡單就想得明白的了。

孟茜就在外間的廚房裏熬湯，她既漂亮又會撒嬌，不管是家世還是性格都無可挑剔，符合一切他的理想型，甚至放到父母面前也完全沒有被打槍的可能，但他心裏總是感覺毛毛的。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他到底在不滿意什麽？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幹，為什麽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陳喆皺着眉，打開水龍頭準備用冷水洗一下臉。但或許是因為他渾身帶着戾氣，碰觸水龍頭的手用力過猛，直接将其掰斷。

手花四濺，那冰冷的自來水噴灑在陳喆身上，将他淋濕，卻沒來得及讓他變得清醒。

他拼命用手捂住水管口，可是卻無法堵住噴灑的水花。

廚房裏的孟茜聽到了動靜，便跑了過來。一看門口有水溢出，慌慌忙忙打開門，就看見陳喆全身濕透，站在洗手臺前，拼命用手去捂住水龍頭的地方，而原來的金屬水龍頭卻平穩地躺在一旁的臺子上。

“你怎麽了？沒事兒吧？”她問。

“沒事兒，不小心弄斷了水龍頭。我書櫥最下面的抽屜裏有工具箱，你能幫我拿來嘛？”

“嗯，好的。”孟茜說完就轉身跑去書房。

陳喆家的書房就在卧室的旁邊，平時他并不會把工作帶回家裏，那個書房更多的是作為他的工作室存在。

書架上擺滿了關于珠寶鑒定的書籍，工作臺上也放着些精密儀器。孟茜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陳喆的興趣愛好是珠寶設計。可是不管怎麽詢問他為什麽沒有繼續堅持他的夢想，他都只是笑笑，說現在這樣也很好。

她很快就在書櫥的最下面一格的抽屜裏找到了工具箱，拿出來的時候，視線卻被另一個鐵皮盒子吸引了。

那個盒子很破舊，看得出來有了一定年代了。這個房子是陳喆回國之後才買的，這個盒子怕是一路跟着他從歐洲回來的。

不，也許更久之前，他就帶着這個盒子去的歐洲。

孟茜的好奇心在胸口滿溢，她不自覺就伸手打開了那個盒子。

然後盒子裏的東西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個鐵皮盒子裏放着許多個名牌。白底藍字的陰刻，名牌最上面一行寫着學校名，那所全市有名的中學，正是陳喆畢業的學校。而那中間的名字，卻不是陳喆。

唐又佳，那盒子裏放着的數十個名牌，每一個都寫着唐又佳的名字。

不知怎的，孟茜的心就急促地跳了起來。

她覺得眼前有些眩暈，這個屋子裏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起來。

“阿茜，你找到了嗎？”門外傳來了陳喆的喊聲。

“嗯，找到了，馬上來。”她應了一句，然後關上了那個鐵皮盒子，将抽屜關好，拎着工具箱就往洗手間走去。

洗手間裏的陳喆依舊奮力壓着水閥，不知為何，眼前的這個陳喆在孟茜眼裏竟然變得滑稽可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