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冬瓜排骨

浴室裏的水終于消停了。陳喆叉着腰，手裏還拿着扳手，全身濕透，不知是水還是汗。

孟茜倚在門邊，全身都還是幹爽的。她雙手抱着胸，看着陳喆，眼神平靜。

“呼，好歹是修好了。”陳喆擦了擦頭上的水珠，笑着看向孟茜。

“這種事情叫修理工就好了，何必自己做呢。”

“修理水龍頭而已，小case，不需要那麽麻煩的。”

孟茜放下手臂，揉了揉自己一直抵着門框的手臂，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都是小case，到底對于你來說什麽才是大case啊。”

“你說什麽？”

“沒有，”她站直身子說，“我沒能請到假，沒辦法和你一起去接機了。”

“沒關系，我爸媽不會介意的。”陳喆笑了一下，然後轉身拿拖把清除地上的水漬。

陳喆的父母已經定居國外很多年了，公司這邊的事情也是通過遠程會議來進行。等陳喆的“實習期”結束了，那便是他來當家做主的時間了。

而他們這次特地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叔叔阿姨喜歡吃什麽？我可以去訂餐廳為他們接風，作為不能去接他們的賠禮。”

“不用那麽麻煩，我媽喜歡家常菜，估計會在家燒。你只要到時候準時來吃飯就可以了。”他用毛巾擦幹自己頭上的水，走出門，順手就将毛巾丢給了孟茜。

孟茜接過毛巾，攥在手裏，摸摸地看着陳喆走去卧室的身影。拿起毛巾仔細嗅了嗅，不知道什麽時候，陳喆把沐浴露換成了西柚的味道，那個酸酸甜甜的清香總讓她覺得在哪裏聞過。

***

距離方叔叔的葬禮已經過去了幾周，生活再度恢複平靜。唐又佳想，或許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忘記，在她的人生中出現過這樣一位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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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秦卓呢？畢竟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的時間，人生中能有多少個八年呢，秦卓必定會一直記得方叔叔的吧。

唐又佳從米飯裏拔出筷子，從沉思中醒過來，看着餐桌對面的秦卓說：“媽，你還是住在那裏嘛？真的不考慮搬過來嗎？”

這一周，秦卓又來給唐又佳做飯了。一大鍋的排骨湯是用來給她補身體的，秦卓知道每年這個時間唐又佳就會為了十二月底的瘋狂shopping季節而繁忙。現在，她又升做了組長了，應該會更忙吧。但唐又佳向來不需要她擔心，她能做的，就是為她熬些營養豐富的湯，再逼迫她喝掉。

“對啊，聽人說那邊快要拆遷了，可不能這個時候放棄啊。”

“方青山呢，最近有去找你麻煩嗎？”

“上次陳喆介紹的律師出面了一下，他就不敢來了。人家怪用心的，你有空啊要去謝謝人家。”

“律師費還不是我出。”唐又佳笑了一下，然後低頭繼續喝湯。

“我是說陳喆。”秦卓說。

确實，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陳喆了，周末的時候他也不再來蹭飯了。唐又佳想，她是習慣這種沒有陳喆的生活的，畢竟，這十年來，他們的生活軌跡是絲毫沒有有交集的，而這樣過下去，其實也沒有什麽壞處。

反而是陳喆的突然到來，好像把一切的平衡都打破了。分手、交新的男友、升職加薪、再遇見唐大偉、方叔叔離世……明明都和陳喆沒有半毛錢關系，可是為什麽就是覺得，因為他在，所以自己平靜的生活又平白起了波瀾呢。

“對了媽，我見到我爸了。”唐又佳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讓餐桌上的氣氛瞬間變得暧昧起來。

秦卓沒有應答，唐又佳也沒有開口，空氣裏只有勺子輕觸湯碗發出的清脆響聲。唐又佳靜靜地喝着湯，沒有擡頭。

許久，秦卓才開口說道：“哦，是嗎？”一句輕描淡寫的回答，讓唐又佳摸不到頭腦。

她偷偷擡頭看着媽媽，可是卻讀不懂她臉上的表情。

“他給我送了生日禮物，是芭比娃娃。我都這麽大了，還送這個。”

“你不是喜歡嗎？”

“以前很喜歡的呀，可是錯過了那個時間沒有得到，好像就不一樣了，味道不對了。”

“那你開始工作後還一口氣買了那麽多個？”

“我以為可以彌補的啊，結果還是不行，二十多歲的芭比娃娃和三歲的就是不一樣。”

“然後呢？他和你說了什麽嗎？”

“就問我過得好不好，我就說沒有他我也過得很好。”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你爸爸，你對他态度還是好些吧。”秦卓手下忽然變得忙了起來，盛湯，變換着桌上盤子的位置，這慌張的模樣讓唐又佳覺得很可疑，可有無法弄清楚到底是哪裏可疑。

“都這麽多年了，還能怎麽對他。說實話，看見他就跟看見陌生人一樣。”唐又佳低下頭，用筷子戳着碗裏的排骨，直到把它戳得骨肉分離，秦卓都沒有再說什麽。

但是她聽見，餐桌那邊的秦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對了，你和小李處的怎麽樣了啊？”秦卓換了個話題。

“嗯，就那樣吧。”

“下次叫着他一起來吃飯啊，不是說也是一個人住的嗎？”

“哦，好啊。”

“哦對了，你大舅舅上次送了些螃蟹來，我又不喜歡吃，就放你這兒吧。洗一下蒸着吃就好了，都捆好的不會被夾到。”

唐又佳早前就看到秦卓放在桌子邊的大盒子，原來是螃蟹啊。

“有兩盒子呢，你帶一盒子去給陳喆吧，我還沒謝謝他呢。”

“哦，好。”

***

孟茜預想過一萬次和陳喆父母見面的場景，但從沒想過會像現在這樣拘謹。

陳喆之前有說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他的父親陳天華雖然是公司老板，上班時候超級嚴肅，私下卻是個樂天的老頭，喜歡釣魚，喜歡新鮮事物，完全不會落伍跟不上潮流；而母親謝娟則是個刻板的“大媽”，她看起來就是出身在好的家庭，儀态和穿着都是貴太太的樣子，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看起來并不如實際年齡那般，只是她的臉上不帶笑容，讓人看着就緊張。也并不是他媽媽有多嚴肅，只是在遇到陳喆的女友的時候，總是過分挑剔。

比如現在，她就斜着她那雙看不出年齡的眼睛，如同鐳射光線一樣掃視着孟茜。

孟茜穿着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看起來文靜又乖巧。她的笑是甜甜的，家境的富足讓她的舉止也很得體。

半晌，謝娟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句話：“還不錯。”

孟茜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陳喆和陳天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謝娟在陳喆的屋子裏繞了幾圈，檢查一下自己兒子的生活質量，好在陳喆一直以來都是個自律的人，屋子整潔幹淨，冰箱裏也是滿滿當當的，一副生活的很好的樣子。

“你把我們小喆照顧的很好嘛。”謝娟雙手抱胸，說着稱贊的話，但是語氣卻完全聽不出來欣喜。

“沒有沒有，一直是阿喆在照顧我。”孟茜雙手放在身前，相互摩擦着，看起來相當的緊張。陳喆看了，便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對着她安慰地笑了一下。那右側臉頰的酒窩就像是鎮定劑一樣，讓孟茜瞬間就安心了。

謝娟看着自己兒子對女朋友的親昵舉動，似乎有些不高興，轉身就走去廚房，順便還說了一句“孟小姐進來幫我。”好像是要把他們倆分開的架勢。

客廳裏留下兩個男人。

“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我媽了，一會兒一個樣子。”

“哎，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嘛。你女朋友哪次不是被挑剔來挑剔去的啊。”陳天華叼了一根煙在嘴裏，陳喆看了便立馬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看得出來，這次你媽倒是真的挺滿意的。你小子在哪裏找的啊？”

“回國的飛機上遇到的。”

“啧啧，我怎麽就沒有豔遇呢。”陳天華躺在沙發上，沿着頭吞吐煙霧，看起來很是享受。

“我媽一直在旁邊，哪個女人敢靠近你啊。你就想吧。”

“啧啧。”陳天華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了一支。陳喆就在旁邊嗅着二手煙，自己卻沒有抽。好像是在父親面前，不好意思一樣。

話題重新轉到了公事上面，男人的話題好像只會圍繞女人和工作這兩項。

“你之前哪個新項目做的不錯啊，也是讓董事會的人刮目相看了。本來還一直說什麽空降兵，公司搞世襲制度太*了，結果這回他們可沒話說了。”

“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不是要靠開發組的同事啊。”

“現在是同事，以後可就是下屬了啊。你做基層也做夠了吧，該是時候幫我管公司了吧。”

陳天華說完的時候，孟茜端着托盤從廚房走了出來。将兩杯熱茶和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說道：“阿姨說可能還要一些時間飯才能好，你們就先喝點兒茶吃點兒水果，如果不夠再叫我好了。”

她系着圍裙，那模樣水靈的叫人憐惜。

陳天華道了聲謝後繼續和自己兒子說道：“我聽說，廣告公司那邊的項目負責人是唐又佳啊，你們又見面了？”

陳喆端着水杯，放在嘴邊輕輕吹着氣，他瞄着正轉身走去廚房的孟茜，心裏竟然有些發虛。

“嗯，見到了。”

“她過得怎麽樣？”

“還不錯。”

孟茜步子有些慢，耳朵豎起來聽着客廳那邊的談話。原來，叔叔也是知道又佳姐的啊。那麽他們當時真的是很要好吧。不知道叔叔阿姨怎麽評價又佳姐，會比自己好嗎？

她心裏放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切菜，一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手。

“啊——”她輕聲叫了一聲，一旁的謝娟立刻就看了過來，她的左手食指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快拿水沖幹淨。”謝娟難得臉上多了些表情，抓着孟茜的手就放到水龍頭下面沖洗着。

“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

“你知道醫藥箱在哪裏吧，去貼個ok繃吧。到外面和他們聊天吧，這裏不需要你幫忙了。”謝娟又回到原來的面無表情，孟茜忽然就覺得有些低落，因為自己的笨拙好像給阿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點了點頭後就去了洗手間找醫藥箱。拿着創可貼包裹住自己的左手食指，無奈地又嘆了一口氣。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握緊拳頭，要給自己加油打氣，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的門鈴聲。

這個時候會是誰按門鈴？她偏過頭探出門外。

同樣疑惑的還有坐在客廳裏的陳喆和陳天華。

陳喆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閉路電視看了一眼，門外站着的正是好幾天沒有見過的唐又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