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橫行霸道的大閘蟹

秦卓走後，房間變得靜悄悄的，只剩下桌子上的那個大閘蟹禮盒在跟唐又佳面面相觑。她靜靜地盯着那個禮盒，嘴巴高高撅起，像是在思索着什麽。半晌，終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她走到卧室裏的衣冠鏡前，叉着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去換了一套衣服。

平時見陳喆總是穿着休閑服，甚至睡衣，今天卻忽然換了一條連衣裙。純黑色的中長裙子，将她的身體包裹住，更顯腰身，也襯得她更加白皙。

頭發長長地垂在肩頭，比平日裏顯得更加恬靜。

她摸了摸自己頸間的項鏈，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一下。拉開手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絲絨的盒子。

她把李淺送她的那顆小雛菊的項鏈取了下來，放在桌面上，然後換上了盒子裏陳喆送的生日禮物。那顆蛋白石落在她的鎖骨中間，和身上的黑色裙子很是般配。

***

唐又佳站在陳喆家門口，深呼吸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按下門鈴。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陳喆的號碼，卻許久都沒有得到應答。

她皺着眉，看看門口，門縫裏漏出了一縷光線，說明屋子裏應該有人。挂斷電話，她按響了門鈴。

屋內，陳天華站在陳喆的身後，也看見了閉路電視裏唐又佳的身影，于是說：“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快讓她進來呀。”

陳喆摸了摸鼻底，然後沒辦法只好開門。

“将将，我來給你送螃蟹了。”唐又佳笑着，把螃蟹盒子舉在眼前，卻在看見陳喆身後的陳天華後定格在了原地。“叔叔？你怎麽在這裏？”

“快進來吧。”陳天華笑着把唐又佳拉進來，“哎呀十年不見，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啊。”他的眼角皺着褶子，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倒是一直沒變。

唐又佳現在一頭霧水，但是還是跟着陳天華走了進來。蹲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低聲地問陳喆：“你爸怎麽在這裏啊？”

“他們今天回國看我的。”陳喆的聲音沒有降低，一手拿着剛剛唐又佳手裏的螃蟹禮盒，一手放在褲子口袋裏，居高臨下地看着正在換鞋的唐又佳。“你怎麽不先打個電話啊？”他小聲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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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呀，你沒接啊。”

“哦，幹，我手機在卧室裏。”陳喆低聲嘀咕了一句，看樣子非常的懊惱。

唐又佳換好了拖鞋，脫下的外套被陳喆放進了玄關的架子上，然後慢吞吞地走進屋子裏，卻忽然看見了站在走廊裏的孟茜。

“又佳姐？你怎麽來了？”孟茜臉上寫着震驚，唐又佳知道，再過幾秒，也許就該出現厭煩的表情了。她抱歉地笑笑說：“我只是來送螃蟹的，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哎，說的什麽話？”陳天華重新坐在沙發上，然後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說道：“又佳還沒吃晚飯吧，不如留下來一起吧。”

唐又佳愣了一下，然後擡眼去看孟茜，果不其然，孟茜的臉色因為陳叔叔的一句話而變了色。

“爸——”陳喆剛想說什麽，就被陳天華打斷了：“孟茜，你介意嗎？”

他說話的時候轉過身去瞧了孟茜一眼，那姿态着實讓她吓了一跳。孟茜慌張地捋了捋頭發，搖了搖頭說：“不，沒事兒，又佳姐就留下來吧。”

唐又佳現在感覺糟糕透了，拼命給陳喆使眼色，陳喆卻也無能為力。

她記得以前，她就怕陳喆爸爸。并不是他有多嚴肅，多兇，只是他的脾氣太難摸了，實在不知道怎麽應付。有時候她想，陳喆那死皮賴臉的功夫一定是遺傳了陳叔叔。唐又佳只好應了下來，然後厚臉皮地走到了陳天華身邊，剛要坐下，廚房裏的謝娟走了出來。

“喲？這是誰啊？”謝娟的眉毛揚了一下，實在是捉摸不透語氣是好是壞。

“阿姨好，好久不見，我是唐又佳。”唐又佳又站了起來，看着謝娟又莫名拘謹起來了。

“老婆，又佳正好沒吃飯，我把她留下來一起吃了。正好她帶了螃蟹，一起做了好了。”

“哦，”謝娟上下看了唐又佳一眼，然後有轉頭瞥了瞥站在兩側對立的孟茜和陳喆，說道：“正好，孟茜切到手了，你進來幫忙吧。”

陳喆一聽孟茜的手被切到了，便走了過去，抓住了她的手，疼惜地說道：“你切到手了？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是我太不小心了。”孟茜搖搖頭，微笑着的嘴角顯示她的心情因為陳喆的擔憂而變得很好。

“哦，好。”唐又佳故意不去看孟茜和陳喆的眼神，跟着謝娟就去了廚房。

客廳裏的陳天華拿起報紙，邊看還邊偷笑了起來。

廚房裏，唐又佳靜靜地在給謝娟打下手。十幾年前，她也是去陳喆家做過客的。謝娟也是絲毫沒有客氣就叫唐又佳進了廚房幫忙。

“你什麽時候和陳喆遇到的？”

唐又佳料想到謝娟會問，便回到道：“夏天的時候。”

“哦？那會兒陳喆應該已經和孟茜在一起了吧？”

唐又佳一驚，險些重蹈孟茜的覆轍，慌忙抓好刀，重新集中切菜。“嗯，已經在一起了。”

“哦。”謝娟只說了這麽一句，廚房內就再度回到平靜。

不得不說謝娟是調節氣氛的一把好手，可惜，調節的方向永遠都是往冷那邊走。

“你覺得孟茜怎麽樣？”

“嗯？”唐又佳愣了一下，不明白謝娟為什麽會這麽問。她轉頭看過去，謝娟還是面對着竈臺正在翻炒着鍋裏的菜。唐又佳轉回去，把切好的豆腐放進盤子裏，然後慢悠悠地開口道：“我覺得挺好的，對陳喆也好，陳喆也很喜歡她的樣子。”

“陳喆明後年也要三十歲了，人說成家立業，他馬上要繼承公司了，也該是時候穩定下來了。”

唐又佳洗好了砧板，舉着刀，始終沒有對着手裏的蘿蔔切下去。

“你要是也覺得孟茜那丫頭好的話，我和你陳叔叔這次幹脆一起去她們家提個親好了。”

咔嚓，刀刃劃破蘿蔔潔白的身軀，發出清脆的響聲。唐又佳緊緊盯着手裏的蘿蔔，絲毫不敢放松。她覺得自己的眉梢在顫抖，此刻的表情應該很是僵硬，清了清嗓子，才用盡可能平靜的嗓音說道：“這種事情還是陳喆的意見最重要吧。”

“陳喆那小子打小就聽你的，你們倆關系那麽好，你的祝福對于他來說應該是最重要的了吧。”謝娟回頭對上唐又佳的視線，說道：“你們兩這麽久不見了還能這麽要好，緣分這東西還真是不好斬斷的呀，對不？”

唐又佳看着謝娟的眼睛，然後彎起眼睛笑着回答道：“他如果能幸福的話，我也會很開心的。”

天知道唐又佳心裏多希望此時此刻能有個人給她打電話把她叫走，讓她避開這個尴尬的場合。

“你呢？也老大不小了，還不打算定下來嗎？女人即使事業在成功，有個美好的家庭還是最重要的呀。”謝娟淡淡地說道。

“嗯，不過男朋友年紀還小，我自己也沒那麽急。”

謝娟聽到她有男朋友的時候稍稍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嘆了口氣繼續道：“這十年，你過得好嗎？”

“我過得很好。”

“你媽呢？她好嗎？”

唐又佳一驚，不知為何謝娟阿姨會忽然提到自己的媽媽，于是客套地說着：“她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謝娟阿姨的聲音越來越小，被鍋鏟碰撞的聲音淹沒了，她像是在說給唐又佳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唐又佳的心髒不安地直跳，那砰砰砰的節奏迎着下刀的頻率，一下下劃破白蘿蔔，也劃破她的胸腔。

她的手機如願地響了起來，她用圍裙擦了擦手，拿出來一看，是李淺的來電。她對謝娟阿姨說了一聲道歉便走到廚房外的走廊上，接起了電話：

“阿淺？怎麽了？”

“你在哪裏？”電話那邊的李淺聲音很冷，不像是平時那樣關切的嗓音，反倒讓唐又佳聽到了一絲質問的味道。

“我……我在家啊。”不知怎的，她沒有說實話，或許是怕依舊和陳喆來往的這個事實會惹李淺不高興，又或許是根本就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行蹤。

“哦，是嘛？”唐又佳聽到了一聲冷笑，接着李淺又換回了往常的溫潤嗓音繼續說道：“吃晚飯了嗎？”

唐又佳看了一眼廚房，然後壓低聲音說道：“還沒。”

“要一起吃嘛？”

“嗯，好，你等我一會兒，我要梳化一下。”

“嗯好，我在家等你。”

唐又佳挂斷了電話，正準備走回廚房，就撞上了迎面走來的孟茜。

“李淺找你回去？”

“嗯，”唐又佳抱歉地笑笑，“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你們都在，打擾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來了？”孟茜倚在牆邊，那雙平時水靈靈的眸子眯了起來，直勾勾地看着唐又佳，讓唐又佳莫名心虛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今天只是來送螃蟹的。”

“上次是躲雨，這次是送螃蟹，那下次是什麽？你就這麽喜歡來我們家嘛？”

唐又佳咽了一口口水，然後站直身子看着孟茜。她知道，個性再好的姑娘也是有脾氣的，孟茜生她的氣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自己居然也有些生氣了。到底在為什麽而生氣呢？因為她的質問嘛？還是因為她說陳喆家是“我們家”？

她正要回話，陳喆卻走了過來。

“怎麽了嘛？”他一臉無辜地看着走道裏的兩個女人。

孟茜立刻換上了笑臉，對着陳喆說道：“李淺叫又佳姐回家吃飯呢，我們再這麽留人家，多不好啊。”

“哦，是嗎？”陳喆應了一句便看向唐又佳。

唐又佳舔了一下嘴唇，說道：“嗯，怕是不能留在這裏吃晚飯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今天好像說了很多次“對不起”和“不好意思”，她覺得相當的口幹舌燥，這個有着熟悉味道的空間與她格格不入。

唐又佳和陳天華和謝娟道了歉後便走去了玄關，孟茜非常貼心地幫她從架子上取下了外套，站在門邊好像随時都在等她走的模樣。

她接過外套，道了聲謝，站在門邊穿大衣。

孟茜笑得甜甜的，看着她。倏地，瞥見了她的頸項之間，帶着一顆深藍色的寶石吊墜。那和她平時戴着的小雛菊金屬吊墜有着天差地別。孟茜忽然想起了她在哪裏見過這顆寶石，卻始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又佳。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陳喆開口。

唐又佳瞪了他一眼，讓他看看場合，然後開口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我送你下樓。”

“真的不用了。”然後她推門走了出去。

陳喆上前一步準備去鎖門，卻被孟茜擒住了胳膊。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孟茜，只見孟茜像是觸電一樣撲了出去，将門重重地合上，然後擰上門鎖，又神經質地檢查了好幾遍，才退回來。

“你的手真的沒事兒嘛？”陳喆看到了她左手食指上的創可貼，想要拿起來看看傷口嚴不嚴重，卻一下被孟茜打掉了手。

“不要碰我。”孟茜小聲說着，盡量不讓客廳裏坐着的陳天華聽見，但是那語氣很硬，和平時軟軟的孟茜像是兩個人。

***

李淺挂斷電話，然後盯着手機久久沒有回神。

他此時正站在唐又佳的房門口。那墨綠色的防盜門牢牢地守護着唐又佳的私人領土。門下的縫隙裏漆黑一片，和外面的黑夜一般。

他的手機熒幕上開着軟件，圖中間的紅點一跳一跳，像是在标示着什麽。

***

唐又佳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裹緊大衣卻還是覺得有些冷。她的手指因為剛才洗菜切菜後沒有塗抹護手霜而變得有些幹燥。

她摸了摸脖子間，那顆黑蛋白石很是冰冷，就向外面的黑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