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散落的康乃馨

唐又佳坐在辦公室裏伸了個懶腰。這個時間段，所有的廣告case早就已經印好挂得到處都是了，他們創意二組終于又難得的清閑了。

今天是平安夜，只要熬到下午五點鐘，接下來就是一路放講到元旦假期結束。她覺得大老板的這個決定簡直英明極了。

辦公桌旁邊，三個腦袋六只眼睛輪替着往她這邊望着，讓她覺得渾身有點兒毛毛的。

“果然，就跟預料的一樣，即使是和淺哥哥分手了還這麽興奮，無情的女人，真為淺哥哥感到悲哀啊。”王暄捧着臉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唐又佳，那眼神莫名讓唐又佳産生了愧疚感。

“你懂什麽，人家現在找到了真愛，不知道多開心呢。”吳昊天嘆了口氣，說的話是站在唐又佳這邊，語氣卻又像是在諷刺她。

唐又佳癟癟嘴，決定還是不說話的好。

“又佳姐，你說你們倆這造的是什麽孽呢，禍害了那麽多無辜的少男少女。”王暄嘆了口氣說。

唐又佳想了想，這麽多年來，她從來沒有一刻想過，她會和陳喆突破好朋友的關系。她的單相思，結果也是他的單相思。如果當年陳喆不曾離開，也許她無法發掘他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

那麽，中間的十年她白過了嗎？

她想，她并沒有白過。那些男人們教會她的事情，讓她更加懂得了珍惜。她很不安，她很不習慣和陳喆的關系就這樣轉變了。她很害怕這一切都是夢，但是更害怕這不是夢，而當他們走到盡頭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

但是同時，她有期待着，滿心雀躍，她想知道她選擇的這條危險又充滿荊棘的路會是什麽樣子的，她想要嘗試着，鼓起勇氣，和陳喆一起走下去。

唐又佳笑了一下，看着他們三個人。她想，也許過段時間——可能會很久——他們終于還是會理解她的“無情”的。

她拉開手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了三個小盒子，然後分給了他們三個。

“聖誕禮物。”

那三個人将盒子捧在手心裏，像是見鬼一樣看着她——畢竟以前蔣啓明可沒有送過下屬聖誕禮物。

“又佳姐，這是什麽？”劉凡問着，旁邊的吳昊天已經将盒子舉在耳邊晃動着想要通過聲音來确認精美的包裝紙下，禮物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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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又佳回答道：“巧克力。”

吳昊天反應極大，吓得把盒子丢在了桌子上，然後雙手抱着頭說道：“唐又佳你也太狠了，我們不過是吐槽了你幾句，你就要毒殺我們？”

唐又佳眯着眼睛一臉嫌棄地看着吳昊天，手叉着腰說道：“你是狗嗎？巧克力也能毒死你？不吃拉倒，這麽貴的巧克力我還舍不得送你呢。”

一聽說非常貴，王暄就顯得有些激動，帶着彩鑽指甲的手指一直摸着那個看上去就很昂貴的金色包裝紙。劉凡則一臉滿足的吃貨微笑看着手中的盒子，恨不得立刻拆開來吃掉。

唐又佳看着他們忽然欣慰地笑起來了。摸摸自己的臉才覺得實在不得了，怎麽搞的自己跟他們的家長一樣。

平安夜，本來就是應該合家團圓的日子吧。他們幾個下了班就會立刻趕回家，沒有約會的話，最終還是會和家人一起度過這個洋人的節日吧。

而她呢，今年的平安夜，雖然有陳喆，卻還是覺得缺少了什麽。

缺少了什麽呢？

也許是秦卓的一封一看就知道是從網上抄下來的祝福短訊，或者是她撒嬌地說“有了男友就不要媽媽”。

唐又佳摸了摸脖子裏的那個重新被帶上的小鴿子項鏈。幸好，還有陳喆。

她下班後沒有回家，反而去了花店。天殺的節日，花的價格翻了好幾番，唐又佳喂自己的錢包哭泣。

她買了一束康乃馨，然後打車去了醫院。

有些事情還是要面對了，唐大偉不管怎麽說都是她的父親，即使他濫情，不負責任，他依舊是她最愛的媽媽最愛的男人。秦卓大概不希望她一直不原諒他，不理他。所以即使心裏并不那麽願意，她還是逼着自己去面對。

她在出租車上給陳喆打了通電話，但是陳喆可能還在忙沒能接電話，她便留了語音信箱。她的臉上始終挂着笑容，不自覺的，好像只要一想到陳喆，心情就會豁然開朗的感覺。

對于平安夜的行程陳喆沒有透露絲毫，只說是秘密。平常唐又佳不喜歡驚喜，可是面對陳喆她信心十足，因為陳喆足夠了解她的喜好，甚至比她自己還要了解。

“男朋友？”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過來，向她搭話。

“嗯？”唐又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而後才紅着臉點了點頭。

“今天平安夜，是要去約會吧？不過我倒是沒有見過女孩子給男孩子準備花的。”

唐又佳看了看座位旁邊的那束康乃馨，笑了一下，回答道：“這是給我爸爸的。”

“真是孝順女兒啊。”司機感嘆了一句，看了看前面擁堵的路又繼續說道：“我女兒如果長大後能有你這麽孝順就好了。”

唐又佳有些無奈的笑了。孝順女兒對應的不應該是有責任感的爸爸嘛？可惜，她沒有負責任的爸爸，也沒什麽機會做孝順女兒了。

唐又佳看了看旁邊的車輛，這條路堵了，一時半會兒還疏通不了。“真是麻煩你了，平安夜為了載我還遇上了堵車。”

“這不是做生意嘛？送完你我就準備收車回去跟老婆女兒過節了。”

“您女兒有您這樣的爸爸真幸福。”

她看着窗外，笑容很是苦澀。

唐又佳在差不多天黑了的時候抵達了醫院門口，和司機道了別便小步跑着進了醫院。看了看手表，距離約定的7點已經沒什麽時間了，她大概只能和唐大偉講一會兒話就得離開了。

她嘆了一口氣，想着也不用急這一時半會兒的，便舒了心。

她走到唐大偉的病房門口，因為緊張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還沒有想好要用什麽表情面對他，是先打招呼還是先問他的身體呢？

手顫抖着拉開門，才剛打開就聽到裏面傳來了人聲。

她記得，她已經讓醫院把唐大偉轉到了單人病房，唐大偉沒什麽朋友，親戚也大多已經老死不相往來。而此刻，唐大偉在和另一個人交談，而且聽上去并不是醫生或是護士。

“陳喆，謝謝你。如果當年不是你的話，我現在可能就不在這裏了。”

唐又佳手僵在門把上，沒有辦法理解唐大偉話裏的含義。他說陳喆，那麽在房間裏和他交談的人就是陳喆嘛？也許只是同名同姓？

可是下一秒，她就聽到了那人的回答。

“叔叔，都過去十年了，就別提了吧。”

那是陳喆的聲音，她一聽就聽出來了。

“你也說十年了，都是因為我，才耽誤了你們倆十年的時間，都是我不好！”

“現在都已經好了不是嗎？”

“可是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們欠你的。”

陳喆還要說什麽，可是忽然聽到門被拉開的聲音，偏頭看過去，唐又佳站在門口。他看到唐又佳的臉上出現了憤怒的神情，他有些慌張，他沒有料到唐又佳會在這天，這個時間到醫院裏來看唐大偉。

他慌張地站起來，對唐又佳說：“你怎麽來了？”

“欠你什麽？”唐又佳一走進來就開始質問，“唐大偉欠你什麽？”

“又佳……”唐大偉在床上艱難地支起身子說道。

唐又佳轉臉看着他說道：“那你來說，你欠他什麽？”

唐又佳的表情和陳喆的一樣尴尬，在那個瞬間，唐又佳腦海裏的那些片段的線索忽然連成了一條線。

陳喆十年前忽然離開的原因，秦卓和第二任丈夫離婚後立刻和方叔叔結婚的原因，方叔叔的兒子在葬禮上對她說的那些話，謝娟阿姨對她莫名的态度，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此刻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她的親生父親——唐大偉。

“你們倆都不打算說是吧？”

“唐又佳，你不要生氣，我回去慢慢跟你解釋，我們讓叔叔好好休息吧。”陳喆上前去拉唐又佳的手，卻沒想到她冷冷地甩開了他，看着他的眼神裏寫滿了厭惡。

“陳喆，算了吧。我受不了了，我瞞不下去了。你做了那麽多事情，為什麽不讓又佳知道？”唐大偉抱着頭，痛苦的大叫着。這邊陳喆看向他，皺着眉頭，眼神和表情都在說着“不要說”，可是他無法開口，他不知道該怎麽樣開口。

明明想着要告訴她的，可是總想要找到合适的機會，卻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又佳，你不應該怪陳喆的。”唐大偉說，“十年前我的生意虧損了，公司破産，還欠了一大筆錢，一直被債主追債。我走投無路，最後去找了你媽。我知道當初是我不好，抛棄了你們母女，可是當我落魄的時候我才發現，誰才是真正在乎我的人。你媽她借了我一筆錢，可是那遠遠不夠，我求她去找你外公。我知道我根本沒有臉去找你媽和你外公，可是當時我被逼瘋了，那些債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來殺了我。就在我和你媽見面的時候，被陳喆撞見了。你們當時快要高考了，你媽怕這件事情影響了你的情緒，就讓陳喆不要告訴你。”

唐又佳忽然覺得眼前好暈，往後退了一步。心裏默默地松了一口氣，可是她沒有想到，唐大偉還沒有說完。

“後來你媽去求了你外公，可是你外公就是不同意情急之下還打了你媽。你媽從小就是你外公的掌中寶，當下就覺得委屈，便死倔着不肯再求。那個時候，債主已經忍無可忍了，便報了案。法院的人一直在我，說如果我再不還錢，就要把我抓起來。幸好……”

陳喆站在床邊，遠遠地看着唐又佳和唐大偉，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濕潤了。

“幸好什麽？”

“幸好陳喆借了我錢，幫我還清了債務。”

唐又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剛才有那麽一瞬間想到過，可是就是不願意相信，強迫着自己往別的方向想。

“多少？”

陳喆上前去拉唐又佳，被唐又佳大力地甩開。她完全沒有看向他，而是直直地看着床上的唐大偉，怒吼道：“我問你多少錢？他借你多少錢？”

唐大偉擡頭，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無法動彈的陳喆後緩緩地開口道：“五百萬……”

七歲後就不住在一起的父女，十幾年沒有見過面，所以唐大偉還是不夠了解唐又佳，才會天真地相信她堅強到足夠承受真相，冷靜到可以理性地思考。

可惜，唐又佳在聽完後轉身就跑了出去，留在病房裏的只有那一束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