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好一份大禮

雲許舟辦事雷厲風行。

次日一早,便将一應事務安排完畢,出發前往東州。

東州全境封鎖極嚴,無法帶着侍衛同行。幽無命和桑不近将親衛遣回領地,四人易容喬裝,扮成常年到東海湖畔收購金珍珠與鲛紗的客商。

不知出于什麽考量,桑不近這一回‘扮’成了男人。

他在外頭驅車,雲許舟拿出準備好的手劄,讓桑遠遠将各類珍珠與鲛紗的品質與對應的價格一一熟記于心,以防露餡引人生疑。

桑遠遠看着雲許舟,見她神色如常,舉止沉穩,竟像是已經忘記了昨夜的事情。

“把靴子脫了。”桑遠遠輕輕一嘆。

雲許舟茫然地看她:“啊?”

“給你治傷。”桑遠遠平靜地望着她,“你不痛嗎?”

雲許舟愣了一會兒,目光遲疑地落向自己的左腳,忽然眉頭一皺,‘嘶’地痛呼出聲。

直到這時,她才記起昨日與冥龍争鬥時被龍尾紮穿了足底。當時只顧着鳳果的蛾毒,後來又只惦記着鳳雛的蛇毒,再後來,便發現了雲許洋的秘密……

對上桑遠遠那雙溫柔平靜的眼神,雲許舟忽然感覺藏在心底那個真實脆弱的自己無處遁形。她痛,怎可能不痛!只是心中的痛,已蓋過了身上的痛。

望着桑遠遠了然的眼睛,雲許舟這個獨自堅強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終于捂着臉,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

“啧,煩人。”幽無命很不耐煩地一甩衣袖,踏出了車廂。

車廂中便只剩下兩個女子。

“鳳果……你說,我該拿他怎麽辦才好?他是沒有動手傷人,可若不是他替那歹徒毀滅線索,我早已将那賊人繩之于法,哪裏還會有後面的受害者?若是按我雲州律來辦,他這樣的幫兇罪不及死,只該罰十年勞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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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遠遠安撫地輕輕拍着她的背。

雲許舟嘆息:“我罷黜他王位,是因為他的心性當不得雲州王。但我若真關他一輩子,卻是我罔顧律法了。律法面前當一視同仁,沒有因為他是我弟弟而重罰的道理。可是,若是只罰他十年,将來他再作惡,我豈不是既害了他,又害了旁人?”

“他畢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兄弟。”雲許舟目露苦楚,“若是有什麽辦法能救他改邪歸正,那即便要用我的命去換,我也是甘願的。”

桑遠遠明白她的痛苦。若是雲許洋的罪行按律當斬,那雲許舟必定不會眨一眨眼,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再痛,也就那樣了。可是他罪不及死,又是血脈至親,便成了附在雲許舟骨頭上的瘡癬,雖然不會變成什麽禍患,卻會伴随她一生,令她日日難眠。

桑遠遠思忖片刻,道:“我先替你治一治身上的傷口,療完傷,我說個法子,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哦?”雲許舟當即脫下外袍,露出被冰棱劃傷的後背,然後又彎下腰,去脫雪靴。

一脫,才發現靴底竟已被血牢牢粘在了腳上,她發狠扯了兩下,将鞋襪都扔到一旁。

傷口被撕裂,鮮血湧出。

雲許舟,當真是個幹脆利落到了極處的人。也就這個一手帶大的親弟弟,叫她躊躇難斷。

桑遠遠凝神片刻,扔出一朵太陽花,噗噗噗地往雲許舟後背的傷口上吐凝露。

心念一動,花盤輕輕旋轉,像個花灑一樣,将青色凝露均勻地灑了上去,像噴霧一樣,輕盈溫柔地撫觸着雲許舟的傷口。

花葉舞動,一條潤澤飽滿的‘海帶’編織出來,裹住足底的傷,将它一圈圈纏緊。

“忍着點疼。”

太陽花的根須掠向傷口,拉出晶絲一般的靈蘊細線,将傷口仔細地縫合。

雲許舟:“……”震驚!

茶涼的功夫,雲許舟身上的外傷便被處理完畢。

“渾身都涼絲絲的,很舒服。”她驚奇地換上了新的衣裳鞋襪。

一朵大臉花‘撲簌’一下蹦到她的手上,搖晃着蔫蔫的大臉,仿佛在邀功。

雲許舟忍不住伸出手指撫了撫花盤:“這……我活了二十多年了,連聽都不曾聽說過這樣的靈蘊!這是秘技麽?”

桑遠遠無奈地聳聳肩:“我也不想的。”

雲許舟遲疑地望了她片刻,擡起手,燃起一蓬明焰,問道:“你無法這樣?”

桑遠遠嘆息,擡起手,‘撲簌’,蹦出一朵大臉花,它還舒展着兩片翠綠的葉子,在她掌心伸了個賤賤的大懶腰。

雲許舟禮貌地摁下了笑意。

“其實,很好的,很靈性。”雲許舟道,“還能治傷,非常厲害了。”

“你說這話的樣子,像極了幽無命。”桑遠遠喪喪地說道。

雲許舟臉色微微一變,道:“我不知他是幽無命,之前說過的那些話,實在是太失禮了。”

桑遠遠搖搖頭:“沒有關系,他不會放在心上。”

雲許舟伸過一只拳頭,敲了下桑遠遠肩:“很厲害呀鳳果,你這把鞘,竟克住了幽無命那把刀!”

桑遠遠:“……”鞘這個梗還能不能過去了?!

她生無可戀地盯了雲許舟一眼,發現這個母胎單身攝政王是當真沒有領會到別的意思,只能點點頭,敷衍道:“他其實挺好的。”

“也就是對你。”雲許舟輕輕笑了下,意味深長,“他對你确實是有心的,看得出來。”

見桑遠遠露出窘态,雲許舟及時岔開了話題:“方才鳳果你說,有什麽辦法能對付小洋的心疾麽?”

桑遠遠道:“他的心疾既然不是後天環境造就的,那便是天然性情裏帶着暴戾因子,嗜殺,嗜血。”

雲許舟輕輕點頭,苦澀一笑,道:“小洋是我看着長大的,确實不存在讓他扭曲了心智的外因。那便是胎中帶來的,沒治了。”

桑遠遠搖頭笑道:“自古被封為‘殺神’的,恐怕多半有這個毛病。”

雲許舟眼睛一亮,又一暗:“他的身體,無法上陣殺敵。”

“何不讓他處決死刑犯?”桑遠遠道,“既然依着雲州律,他的行為該罰勞役,那便給他安排些事做。日子那麽長,你且看他是否執迷不悟。”

雲許舟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撲上前,将桑遠遠死死摟在懷裏。

“鳳果!我覺得可以!”

總歸是看到一點希望和方向。

雲許舟眼睛裏重新流淌起了光芒。

“我到外頭和鳳雛說話去!”雲許舟興沖沖鑽出車廂,把幽無命趕了回來。

幽無命一臉不爽。

“什麽傷要治這麽久。”

他的頭發和衣裳上都沾了雪花,走上前來,捏起桑遠遠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臉,然後漫不經心地坐上軟榻,道:“太弱了,随我修行。”

他并沒有修行,而是聚來了大量木靈蘊,拔苗助長般地往桑遠遠身上灌,差點兒沒把她嗆死。

三日之後,四人穿過了羊腸小道冰霧谷,抵達與雲州東部接壤的小姜州。

桑遠遠的修為被幽無命粗暴地灌溉到了靈明境二重天,腦海中那根碧絲般的‘弦’一分為二,變成了兩根。她與木靈的感應更深,範圍更大,召出的太陽花凝實了許多,顏色更加鮮亮。

原本她一次至多可以召出三朵實體太陽花,晉階之後,可以召六朵了。

“小桑果!”幽無命笑得前仰後合,“等你到了靈耀境,可以試着拿一群大臉花吐口水淹死人!”

桑遠遠指揮着六只花盤向他啐去。

只見幽無命身形一閃,徑直越過她的花,逼到近前。

他把她抵在了軟榻上,手一擡,摁住她的額頭。

“檢查一下,可有殘毒。”他的聲音分明已啞了幾個度。

手指一寸一寸在她額頭上挪移,薄唇卻已印了下來。

六朵大臉花落在了他的背上,合攏了花葉,像是害羞一般垂下花盤。

她發現他的親親技術又進步了。

他的動作極為強勢霸道,卻又恰到好處,把她的閃躲變成了被動的應和。他總是先她一步封住她的退路,倒好似她在向他主動求好一般。

他的呼吸很沉,心跳極穩,獨特的花香味道伴着體溫将她的心神死死禁锢在方寸之間。

他就像溫柔又熾烈的火。

她頭皮發麻,很快就喘不上氣了。

他胸腔顫動,不斷發出低低的笑聲。

等到他終于松開她時,她已癱在了軟榻上,眸中波光晃動,耳朵尖紅得滴血。

“小桑果,”幽無命勾起唇角,挑着眉梢,笑得壞意十足,“你想要我。”

黑眸中的篤定叫人心尖發顫。

桑遠遠果斷召出一朵大臉花捂住了自己的臉裝死。

恰在此時,雲許舟抓着一塊斷開的玉簡,興沖沖地踏入車廂。

“呃……這是……”

只見男的歪歪倚在一旁,眯着眼,像只剛剛偷過食的狐貍,女的詭異地大白日躺在軟榻上,臉上還蓋着一朵花。

幽無命十分淡定地瞟了桑遠遠一眼,道:“她在保養容顏。”

雲許舟點點頭,拉一張小杌子坐下,說道:“鳳果,我安排雲許洋執行了冰淩遲。”

幽無命愣了下,忍不住瞪起眼睛:“真人不露相啊。攝政王心狠手辣,在下自嘆弗如。”

他以為雲許舟是把雲許洋給剮了。

桑遠遠抓下敷在臉上的太陽花,抓着幽無命的衣袖坐了起來。

“如何?”她問。

雲許舟挑了挑眉,道:“死犯便是那鎖匠。雲許洋根本不敢相信我真叫他做這種事。後來被逼着動了手,沒幾下就又哭又笑,幾欲暈厥!我尋思着給他個下馬威,便讓人死死盯着,不許他休息片刻,行刑完畢之後,他連膽汁都吐了出來,說再不要見血了。”

“好一劑猛藥。”桑遠遠嘆道,“攝政王真是雷霆手段。看來他只是葉公好龍罷了。”

雲許舟微微一笑:“原來也不是無藥可醫。明日還有更多的活計等着他。如今他能接觸到的人,個個冷心冷性,絕無可能予他半分同情!”

桑遠遠道:“等到放下屠刀那日,說不定大徹大悟,立地成佛。”

雲許舟獨掌王政多年,身邊能人衆多,雲許洋就像是萬丈洪峰之下一只小螞蟻,根本不可能翻起任何浪花。

幽無命很不屑地冷笑道:“用得着那麽麻煩麽,一刀下去不就清靜了。”

雲許舟道:“他是我親弟弟。幽無命,你若是有親兄弟,便會知道……”

她猛地想起眼前這位是自己滅了自己全家的狂人。

幽無命唇角浮起一絲怪笑,指了指雲許舟身下的那只‘小杌子’。

雲許舟猛地發現,它并不是杌子,而是一只很精美的木匣。

“喏,”幽無命挑着眉,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掌,“那兒呢。”

桑遠遠捂住了腦門。

雲許舟居然坐在了皇甫渡的腦袋上!

“別碰,別碰。”桑遠遠無力嘆息,“不是什麽好東西。”

幽無命抓過了木匣,放在矮案上,揭開。

皇甫渡的腦袋保管得十分新鮮。

雲許舟朝裏一看,好一陣眩暈:“這,這不是東州王的義子,皇甫渡麽!”

皇甫渡執掌晉州,與雲州接壤,雲許舟作為雲州攝政王,與皇甫渡曾打過一些交道,一眼便認了出來。

她扶了扶額,道:“我與鳳雛還曾談論過他。”

桑遠遠與幽無命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問:“哦?”

雲許舟不知不覺就把桑不近給賣了:“當初我對鳳雛說,皇甫渡與我挨得近,年歲也相仿,若是再等兩年仍未找到意中人的話,不如便主動向皇甫渡提一提,看他有沒那個意思。”

桑遠遠挑起眉頭:“他怎麽說?”

“鳳雛說了皇甫渡一堆壞話。說這皇甫渡生了副女相,日後夫妻生活想必不美……”雲許舟納悶地歪了頭,“為何生了女相不利于夫妻生活?”

桑遠遠:“……”大哥給自己挖得一手好坑!

幽無命已經憋不住開始壞笑了。

桑遠遠見雲許舟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望着自己,只得咳了咳,道:“他就是不想你嫁人,瞎說的!”

“我覺得也是。”雲許舟懶懶地把雙手一抄,“又說,皇甫渡二十好幾尚未議親,身邊也不曾有過紅顏知己,想必是有什麽隐疾毛病。”

桑遠遠:“……”他桑不近難道不是?

雲許舟又是一記重擊:“我便與她說,桑州世子桑不近,年歲也相當,也不曾有過什麽流言,聽說也生了女相,莫非也是有隐疾毛病?”

幽無命抽着嘴角,忍不住插話:“那他怎麽說!”

雲許舟嗤地一笑,道:“她倒好,說桑世子是個好的。分明一樣的條件,如何一個就好,一個就壞,若是我沒料錯,她是對那桑世子有意思呢。為了讓她放寬心,我便對他說,無論皇甫渡還是桑不近,我哪個都不考慮行了吧!”

桑遠遠揉了揉腦袋:“後來你們就再不聊這個了是吧?”

雲許舟點點頭。

幽無命捂着肚子出去找桑不近了。

桑遠遠覺得待會兒他們兩個肯定要打起來。

幽無命離開之後,雲許舟的神色凝重了許多,她挪到了桑遠遠身邊,認真地問道:“皇甫渡的首級為何在你們手上?幽無命的行事,我倒是早有耳聞,可你與鳳雛,并不是這樣的亡命之徒啊!”

桑遠遠思忖片刻,道:“我不願瞞你,但有些事情我自己也仍是雲裏霧裏,此刻說那些,為時過早。只一點,若是雲氏血脈詛咒之事當真出自東州手筆,希望攝政王視我們為盟友,共進共退。”

雲許舟垂頭一笑:“那是自然。”

沉默片刻,雲許舟擡起了頭:“皇甫渡是何時死的?為何我竟未聽到半點風聲?”

桑遠遠得意地笑道:“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裏。”

東州用的本就是李代桃僵之計,那百人親衛回到東州,發現轎中無人,估計是錯愕到不得了。

親衛與接引使,必定一口咬定,沿途沒有遇到任何意外,絕對不可能有人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劫走了皇甫渡。

冰霧谷中的痕跡早已被清理得一幹二淨,沒有留下任何破綻。

所以最終東州方面只會得出一個結論——皇甫渡從一開始,便沒有上轎。

那麽他會在哪裏呢?

桑遠遠微笑着,望向矮桌上精致的木匣。

好一份大禮。

……

車辇順利通過了小姜州。

小姜州的姜王族其實才是姜氏的主族,當初取代了雲氏入主天都的正是小姜州的王族。姜氏入主天都之後,天都西南部的殷氏王族主動讓出了領地,便是如今的姜州。

而姜氏的祖地小姜,則因為交通不便,且被皇甫的勢力壓制,日漸衰微,小姜幹脆破罐子破摔,不再發展兵力,而是致力于發展農工商業,如今已成為了東境八個州國的貿易中心。

雲許舟一行,正是扮成小姜的客商。

越過小姜州地界,前方便是皇甫氏的老巢,東州。

遠遠能感覺到東州戒備森嚴,氣氛沉重。東州築城用的是黑鐵,從遠處望,還以為看到了黑鐵長城。

皇甫俊的士兵個個神色肅殺,一望便知是血海裏滾出來的好手。桑遠遠在遠處打量着,心中更添了一分慎重。

皇甫俊,是真正站在巅峰的男人,像上次那樣的機會,恐怕是再不會有。

一行人跟着往來客商,排着長隊,挪向城門。

入關的客商被排查得十分仔細,幸好雲許舟手持高級別的通行證,才堪堪保住了皇甫渡的腦袋。

剛過城門,便見身着重盔的官兵急急趕來,将客商驅向道路兩側。

“恭迎天都特使——”

桑遠遠眉頭一跳,掀簾望去。

只見一架飄滿了鲛帶、金裝玉裹的大車緩緩碾進城門,車簾敞開,頭束金冠的‘特使’左擁右抱,攬着兩名衣裳不整的美貌女子,正駛入東州境內。

竟是個熟面孔,姜州王世子,姜謹真。

幽無命從身後探過了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聲音涼飕飕:“聽說你上次途經姜都時,與姜謹真共飲了三五杯酒。他逢人便誇小桑果的海量。”

桑遠遠側眸看他,見他微眯着眼,殺意盈然。

她揚起了笑臉:“幽州王吃醋了。”

幽無命懶洋洋抽身而去:“嗤。”

她偏過頭,手肘撐着車窗,纖纖長指點在額側,斜着眼風,笑道:“我對他說,在那冥魔戰場上,我得幽州王傾力相護,敬的是幽州王。怎麽,他逢人便吹牛,居然不把你這尊大佛搬出來用麽。”

“借他一百個膽。”幽無命挑下了眉,很無所謂地拎起矮桌上的茶壺倒水喝。

眉梢眼角全是壓不住的得色。

“這個時候,姜雁姬為何派姜謹真過來?”桑遠遠有些奇怪。

幽無命冷冷一笑:“皇甫俊不是傷了麽,即便這東都蓄了冥族給他續命,少不得也要卧床月餘。姜謹真屬水,這麽難得的求師機會,姜雁姬又怎會放過。”

聽他這麽一說,桑遠遠頓時恍然大悟。

當初姜雁姬便是把靈蘊屬金的姜謹元派到了韓少陵身邊,跟着他修行。如今難得絕世高手皇甫俊卧床蓄靈蘊療傷,姜雁姬自然不願白白浪費這個機會,便把另一個侄兒子姜謹真給派來了!

真是精打細算,很會過日子。

“為了稍微掩飾一下難看的吃相,姜雁姬必送來了不錯的寶貝。便宜我了。”

幽無命淡笑着,抓過矮桌上裝了皇甫渡腦袋的木匣,拎起刀,歪着身體用刀尖慢悠悠地刻字——

“幽”

桑遠遠看着男人專注的側臉,視線漸漸有些恍惚。

認真做事的時候,男人總會顯得特別好看。

長眉微微蹙起一點,修長漂亮的手指抓着工具,用力時,指節極有力量感地突起,一雙手,便像是一幅畫。

薄唇微分,偏着頭,時不時皺一下眉,或是露出一點笑意,好看得叫人眼暈。

刻到一半,他把木匣湊到嘴邊,輕輕一吹。

木屑飛開,他眯起眼睛,避免它們濺入眼中。木屑撲面,他下意識地拱起了眉頭,微繃着唇,側一點臉,眼角顯得異常狹長深刻。

畫面停留一瞬後,他單手托着木匣,放到遠處瞄着看了看,滿意地把它端端正正放回矮桌上,收刀,拍手,道:“大功告成!”

桑遠遠急急湊上前去。

她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幽無命這樣的人,刻出來的字會是什麽樣子。

都說字如其人,不知他的字會不會和他本人一樣,那麽詭谲漂亮。

湊到近前一看,她愣住了。

那半個“幽”字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醜。

桑遠遠:“……”幻滅了。

幽無命早已在偷偷觀察她的表情,見狀哈哈大笑,把她捉進懷裏,道:“傻果子!這又不是我的字!”

“那是……哦,明白了。”桑遠遠恍然。

幽無命把她的臉扳向他,朝着她的額頭親了好幾口。

“小桑果,別以為我專心刻字就不知道你偷看了我多久!這樣就為我神魂颠倒麽,以後你豈不是得拴在我的腰帶上!”

他笑得可惡至極。

笑了一會兒,他抓過木匣,掀開蓋子,盯着皇甫渡的那張殘留着驚愕恐懼的臉看了片刻,然後慢悠悠地取出另外一只木盒。

陳舊的木盒,裏面裝着一塊火紅色的,帶着濃烈香味的綢布,綢布之上,端端正正放着一粒記靈珠。

幽無命把它拈了起來,在指尖轉了片刻,然後輕輕掰開皇甫渡的嘴巴,把記靈珠用刀尖挑了,小心翼翼地埋到了皇甫渡的舌下。

“借花獻佛。”幽無命笑得天真燦爛。

這枚只有聲音沒有畫面的記錄珠中,記錄了姜雁姬的聲音——

“可憐的兒,娘親也是沒有辦法,只能舍棄你了啊。別難過,這沒什麽好難過的,誰都會死啊,不是嗎?這樣死,還能為娘親做點事,娘親無論日後到了哪裏,都會記着這個願為娘親犧牲的好寶寶……”

桑遠遠眼睛微張,望向幽無命——

好一招張冠李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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