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日後你有我

看見雲州王雲許洋的霎那,桑遠遠的眼睛不禁微微一亮。

他非常年輕,皮膚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眉毛和嘴唇都淡淡的,極瘦,坐在木輪椅上,披着一件紋了金線的絲質黑袍,正伏在高高的案桌後面認真地看公文。

好一個病弱美少年!

“姐?”雲許洋聽到動靜,擡起了頭。

二人自幼失怙,雲許舟長姐似母,進弟弟寝殿是從來不打招呼的。

“小洋,來。”雲許舟道,“讓鳳果看看你的病。”

雲許洋搖頭苦笑:“姐,還沒死心哪?有功夫替我尋醫,不如趕緊把那虐殺女子的狂徒給抓了,以免更多人受害。”

雲許舟欣慰道:“小洋近日當真是長大了。第一次開始做事,也不要太勞累,顧好身體才最要緊。”

“睡不着,”雲許洋道,“又死了一個,仍是一邊被玷辱,一邊活活掐死的,身上全是錐紮的傷,同樣的手法。”

聞言,雲許舟眉間頓時染上一抹厲色:“又有新的受害者!”

雲許洋嘆了口氣,将手上的卷宗隔着案桌遞了過來,雲許舟立刻接到手上看了起來。

匆匆掃過一眼,雲許舟擡起眼睛,怒而拍桌:“滅絕人性!喪盡天良!最可恨的是,每次總有人替這兇徒善後,将線索盡數消滅,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有這般好本領,竟是為虎作伥用的麽!”

她回過身,施了個拱手禮,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小弟就拜托鳳果妹妹了,有什麽問題只管問他,不必與他講什麽虛禮,叫他小洋便可。”

她望向雲許洋:“鳳雛你認得,這位是她妹妹鳳果,通醫理,她讓你做什麽你便老實照做。”

說罷大步踏出寝殿。

雲許洋從滿桌案卷中擡起了俊秀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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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落到桑遠遠臉上,目光頓時微微一亮,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後知後覺地說道:“好,我必全力配合鳳果姐姐。”

幽無命的臉又冷了三分。

雲許洋笑吟吟地望向桑不近:“鳳雛姐姐好!”

又轉向幽無命:“這位哥哥是……”

幽無命用惡狼望向小綿羊的眼神盯了他一眼,薄唇微挑:“叫姐夫。”

“哦,姐夫好。”雲許洋乖順地垂下了頭。

幽無命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懶懶散散上前兩步,坐到了案桌上,拿起雲許舟方才拍在桌上的卷宗,饒有興致地挑着眉看了起來,津津有味的樣子。

見他自己找到了事做,桑遠遠便上前推動木輪椅,把雲許洋送到了雲榻上。

少年有些害羞,垂着頭,耳朵尖微微發紅。他利落地爬上雲榻,自己搬動無法動彈的雙腿,端端正正地躺了,頗有三分局促的樣子。

他忍不住看了桑遠遠好幾次,臉上的笑容愈發羞澀。

“果姐姐,你真好看,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麽好看的女子。”聲音有一點點發飄。

桑遠遠一怔,望向他,見他笑彎了一雙眼睛,看不見眸中的光。只看那臉龐與笑容,倒滿是少年人單純無邪的樣子。

她便也笑道:“小洋也生得十分漂亮。”

雲許洋是有修為的,很低,靈隐境二重天。

桑遠遠讓他放松心神,不要有任何下意識的抵抗。

雲許洋點頭應下,乖乖地閉上眼睛。

桑遠遠拉過一張大木椅來,靜心入定。

雲許洋屬水,水屬性的修行者,靈蘊是黑色——與想象中有些不同,沒有接觸玄幻世界以前,桑遠遠以為水屬性會是白色或者藍色。其實玄水是黑色的。

桑遠遠端詳着雲許洋的輪廓,發現仿佛有一層血霧籠罩着他,看不分明。

她心中暗想,定是這血霧有問題。

思忖片刻,她召出一朵太陽花,編織了細細長長的‘海帶’,小心地操縱着,探入了雲許洋的輪廓之中。

‘海帶’一進去,桑遠遠的感知便随之進入了雲許洋的肌理中,眼前霎時分明。

只見雲許洋的靈蘊之中,夾雜了絲絲縷縷的赤色,似是火毒,又完全不一樣。它們已經與雲許洋的靈蘊徹底融合在一起,向着心髒處密密地聚去,乍一看,他的心髒就像是被無數猙獰的血絲裹住一般。

這些血絲蠕動不止,不斷吞噬着他的生機。很像寄生蟲。

她指揮着‘海帶’靠近。

甫一接觸,那些赤色細絲便猛地竄起來,像蛇信一般紮進‘海帶’中,咕唧咕唧将它侵蝕殆盡。

桑遠遠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得了這樣的‘病’,任何靈丹妙藥進入腹中,都會第一時間被這些詭異的血線給吞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難怪都說這是詛咒。

桑遠遠思忖片刻,又編織好幾條海帶疊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向雲許洋的心髒附近。

那些赤色細線立刻就被吸引了,它們像是盤距在他體內的蛇一般,高高昂起了腦袋,循着食物的味道,将前端探向桑遠遠遞過去的‘海帶’。

雲許洋的身體開始顫動,顯然這些赤色細線的活動會給他帶來劇烈的痛苦。

他抓住了桑遠遠放在雲榻邊上的手,把她捏得隐隐作痛。

桑遠遠凝聚心神,排除幹擾,慢慢讓‘海帶’與那些赤色細線碰到了一起。

一陣帶着惡心感的灼痛襲入腦海。她強行按捺,等到‘海帶’前半段被赤線團團纏繞住時,她将這段被污染的‘海帶’陡然往後倒卷,迅速把它團成一團壽司的形狀,用一圈圈靈蘊把那密密的赤色細線團給包裹在了‘海帶’中心。

一旋、一抽。

‘海帶’離開了雲許洋的身體,她立刻再扔出一朵大臉花,用臉盤子接住了這團詭異無比的海帶卷。

大臉花的花盤上立刻密密地沁出青色凝露,只聽‘滋滋’聲不斷響起,海帶卷迅速被那赤色細絲腐蝕吞噬,它們扭動着,向着花盤發起了攻擊。

“這什麽東西!”桑不近的臉更綠了三分。

閑閑坐在案桌上的幽無命扔下案卷,一掠而至,途經一根玄冰柱時,随意地反手一抓,從冰柱上拆下了一塊四四方方的玄冰冰核,掌心青光閃過,木靈滲入,冰核立刻呈現出了木頭材質,瞬間變成一只冰木盒子。

幽無命手一揚,冰木盒子幹脆利落地罩住了那團蠕動的赤色細線,将它封在正中。

他眯起了狹長的眼睛,将這只盒子托到面前,歪着身子仔細打量。

“啊……”雲榻之上,病少年發出了低低的嘆息,“果姐姐真的好厲害!我太喜歡你了!”

他想起了什麽,猛地垂下頭一看,急急松開了桑遠遠的手,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方才只是疼極了,才拉了你的手。”

“無事,不必介懷。”桑遠遠收回了手,偏頭望向幽無命手中的冰木盒。

“姐夫肯定會生氣的。”他聲音低低地說道,聽着很有幾分沮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拉果姐姐的手。”

聞言,桑遠遠心頭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和指節,只見幾道指痕赫然在目。

“小事罷了,無需介懷。”

她把手縮回了衣袖中,上前查看冰木盒中的異物。

“從未見過這種東西。”桑不近慢慢搖着頭,“交給禦醫看一看,說不定能有發現。”

雲許洋已推着木輪椅悄無聲息地挪了過來,一只蒼白瘦弱的手輕輕拽住了桑遠遠的衣袖,他低低地,關切地說道:“正好讓禦醫給果姐姐看一看。”

說罷,用一種心領神會的,二人之間留着小秘密的眼神看了看她收在袖中的手。

幽無命陰沁沁的視線飄了過來。

雲許洋的眼神微微一慌,垂頭道:“姐夫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疼果姐姐的,你千萬不要怪果姐姐,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該亂拉果姐姐的手,要怪就怪我,千萬別生果姐姐的氣。”

幽無命陰恻恻的目光落在了桑遠遠的袖口。

雲許洋又道:“只是拉了拉手而已,姐夫一定不會那麽小器吧?”

桑遠遠将自己的衣袖從雲許洋手中扯了出來,輕輕撩開袖口,把手伸給幽無命。

“喏,就這麽點小事。”她沖着他,撒嬌般地說道。

不待幽無命發作,她緊走幾步倚在他身前,轉過頭,居高臨下睨着木輪椅中的雲許洋,緩聲說道——

“我知你身體孱弱,被攝政王寵得緊,習慣了被人捧着圍着護着,性子嬌縱些,痛了便下意識地抓人,這情有可原。”

雲許洋臉色微變,委屈地張了張口。

桑遠遠并不給他機會說話,繼續說道:“但身為男兒,且是一方州國名義上的主君,竟為一點小事這般膩膩歪歪,含沙射影,這像什麽樣子!做男兒,大氣些,學學你姐!”

幽無命眼中的殺氣給吓得縮了回去。他轉動着黑眼珠,瞟了桑遠遠一眼,擺出一副很大氣的表情。

雲許洋猛地把木輪椅旋了一圈,背過身,瘦削的肩膀重重起伏。

“我只是關心你罷了。男女授受不清,我怕姐夫生氣,所以為你解釋幾句,我只是,我只是……”

桑遠遠道:“只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雲許洋猛地又轉了回來,一雙眼睛通紅通紅,恨聲道:“我要歇息了!”

桑遠遠一手一個,拉着桑不近與幽無命,離開了雲許洋的寝宮。

桑不近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小妹為何這般生氣?這孩子不是在向你道歉麽?你怎就不能原諒他?”

“我沒有生氣。”桑遠遠嘆息,“我已原諒過兩次了,他還要‘道歉’,那就不叫道歉,而叫挑事。他倒也沒什麽大的惡意,就是下意識地想讓幽無命不痛快罷了,若是縱容着他,後面必定還要得寸進尺。”

桑不近也不是蠢人,略微一回味,眉頭重重皺了起來:“雲許舟旁的都好,就是太嬌慣這個弟弟了,回頭我好好說一說她。”

桑遠遠輕輕搖頭:“這樣的小事沒有必要,說出來,只會惹得雲許舟不痛快,覺得我們太小心眼。”

桑不近眉毛一擰,只覺如鲠在喉。

“雖是小事,可是千裏之堤,潰于蟻穴。”他道,“小事不教,難道放任他弄出大事才教麽!”

桑遠遠嘆息:“大事,或許已經來了。”

聞言,桑不近吃驚地望着她。

她卻已轉向了幽無命,問他:“你發現了什麽?”

幽無命輕輕挑了下眉毛,怪異地看着她:“小桑果!你是不是鑽進我心裏面的蠹蟲?我只字未提,你竟已察覺了麽!”

她微笑道:“我是鑽進了你的心裏,但我不是蠹蟲。”

幽無命呼吸一滞,眼神飄忽:“當着外人的面瞎說什麽!”

“哥哥又不是外人。”桑遠遠嗔道,“有什麽好害羞。幽州王臉皮這麽薄的嗎?”

幽無命:“……”他覺得自己是真的栽透了。

桑不近悲憤地吞下了熱乎乎的狗糧,恨恨地瞪着幽無命。

幽無命頗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卷宗遞了到了桑氏兄妹的面前。

桑不近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接。

“別碰。”幽無命‘刷’一聲把卷宗移走,道,“用眼睛看,看看有什麽問題。”

桑遠遠和桑不近對視一眼,湊上前去。

這一頁上,記錄的正是那位受害女子被殺死的經過。

仵作寫得很詳細,屍身的每一處傷,以及推測出的整個行兇過程,慘案的情景歷歷在目。

兇徒極為殘忍,将女子擄到了無人的破廟中,先是将她打到動彈不得,用錐紮得她遍體鱗傷,待她奄奄一息之時,将她玷污,掐死。

桑不近眉頭緊鎖,越看越怒,與方才雲許舟的反應如出一轍。

桑遠遠的目光卻是落向了卷宗的左右兩側。

卷宗都是用木刻的,便于長久保存。此地天寒地凍,翻開久了,木書上便會凝一層白霜,手指摁上去,留下濕指印,清晰鮮明。

這一頁木書上,已凝了厚厚一層白霜,白霜之上,留下少少幾個指印。

她的心頭微微一跳,道:“所以在我們到來之前,雲許洋手中的卷宗一直沒有翻動過,而是一直停留在這一頁。我們進殿的時候,他看得十分專注,這說明,他反複在看這一頁。”

這一頁裏,每一行字都仿佛沁着血。

方才雲許舟拿起來,只草草掠了幾眼,便憤怒地放下卷宗,出去捉拿兇徒。

不忍卒讀。

雲許洋是抱着一種怎樣的心态,重複地觀看這一頁呢?

桑不近倒抽了一口涼氣:“難道,他正是兇手!”

身為桑州王世子,桑不近平日難免也會接觸一些刑事案件,他知道一些窮兇極惡的歹徒喜歡反複地回味他們作下的惡事,從中得到變态的滿足感。

桑遠遠輕輕搖了下頭:“他沒有這個能力。”

雲許洋雖有靈隐境二重天的修為,但他下肢沒有知覺,行動必須依靠木輪椅,身體十分孱弱,并沒有能力制住一個抵死掙紮的女子。

幽無命只站在一旁,抱着手冷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桑不近知道找他商量完全是扯淡,他只會說——‘殺掉就好咯。’

桑遠遠思忖片刻,道:“方才我見幽無命一直盯着那卷宗,神色有異,便故意把話說得重了些,刺激雲許洋。若他的心理當真有什麽毛病的話,今夜,估計坐不住。”

說話時,雲許舟駕着雪橇回來了。

她神色悲憤抑郁:“線索又被毀了!到底是誰在替這兇徒打掩護,當真是可惡至極!”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桑不近與桑遠遠對視一眼。

雲許舟長吸一口氣:“小洋怎麽樣?”

桑不近将冰木盒遞給了她:“他已睡下了,體內的病因,正是此物,你可認得?”

雲許舟認真察看片刻,搖搖頭,喚來侍衛統領,将這裝了赤色細絲的冰木盒送至禦醫館。

“那樁兇案,”桑不近看了雲許舟一會兒,鄭重道,“也許,已經有線索了。”

雲許舟:“哦?!”

一炷香之後,雲許舟帶着一隊侍衛,跟随桑不近等人,隐在了王宮外的雪地中。

“兇徒怎敢在我王宮附近行兇?”雲許舟納悶不已。

桑不近目光複雜:“你且等待,我倒但願猜測有誤。”

雲許舟慢慢皺起了眉頭。

約摸到了二更天。

忽見一團影子從側門掠了出來,行動迅捷,向着南面飛速行去。

一個身強體壯的高階侍衛,背着一個腿腳有疾的孱弱身影。

桑不近捂住了雲許舟的嘴。

“噓。”

雲許舟眼神震驚,半晌,輕輕點了下頭。

“小洋他……大半夜……去哪。”她頗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看看就知道咯。”幽無命一臉無所謂。

雲許舟一行遠遠地吊在雲許洋後方,很快便到了一處普普通通的院子外。

雲許洋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異常陰鸷:“雲二,弄醒他。”

侍衛雲二開始用腳踹門。

不多時,院中傳出罵罵咧咧的聲音,在院門被拉開之前,侍衛背着雲許洋,隐到了後巷。

一個精瘦健壯的中年男人拉開了門,見左右無人,氣得狠狠在門上踹了好幾腳。

屋檐下放着行頭,幽無命眯着眼看了看,輕笑出聲:“是個鎖匠。”

所以可以輕易闖進少女的閨房,将人擄走。

雲許舟面寒如霜。

片刻之後,雲許洋又讓雲二踹了一次門。

鎖匠終于睡不着了。他披上一件全身遮得嚴嚴實實的蓑衣,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雲許洋尾随着鎖匠,雲許舟尾随着雲許洋。

半個時辰之後,鎖匠成功潛入一戶人家中,扛了個昏迷不醒的纖細女子出來。

待鎖匠離開,雲二将雲許洋放在樹下,輕身掠進那戶人家中,替鎖匠清除了所有痕跡。

雲許舟的眼淚潺潺而下。

她笑着說道:“雲二是我娘一手調教出來的,自小,我便跟着他學習尋蹤覓跡之術……我讓他保護小弟教導小弟,不是讓他替他做這種事的啊!難怪,我一點線索也查不到。”

一行人悄悄追着鎖匠,來到城南一間僻靜廢棄的空置磨坊。

雲許洋讓雲二停在了窗邊,他顫着雙手,抓住窗棂,一雙眼睛睜得渾圓,額角迸出興奮的青筋,大口喘着氣,死死盯住屋內。

“上啊,上啊……”他用氣音說道。

他渾然不知自己的姐姐已悄悄站在了身後。

磨坊中,鎖匠取出一把鐵錐,獰笑着,拍醒了少女。

“打,打,先踹她頭,再……”

桑遠遠已按捺不住了。

她手一揚,只見一朵蔫不拉叽的大臉花直通通呼向雲許洋,砸在他那張白皙漂亮的臉蛋上,将他從侍衛雲二的背上砸到了雪地裏。

雲許洋震驚地轉頭,便看見雲許舟正正站在身後,淚流滿面。

“姐!”雲許洋吓得喉嚨痙攣。

“小、弟。”

侍衛雲二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句也不敢為自己分辯。

桑遠遠一個箭步跳進了磨坊,一朵大臉花兜頭砸向正要行兇的鎖匠,兩條海帶飛旋而上,将他的手腳束得無法動彈。

花盤死死粘住他的臉,青色凝露滲出,堵住口鼻。

鎖匠痛苦地掙紮,很快動靜就小了下去。

幽無命輕輕從後方環上前,抓住桑遠遠的肩,躬身覆在她耳畔,聲音帶着笑:“這樣死太便宜他了。他做下的這些事,夠得上雲州的冰淩遲,聽說命大的人能撐個三五天呢。”

桑遠遠散掉了大臉花。

她回過頭,無辜地看着幽無命:“那我給他補了那麽多靈蘊,豈不是可以撐得更久?”

幽無命眯着眼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小桑果,你就是個黑心果!”

雲許舟帶來的侍衛沖進磨坊,拖走了奄奄一息地吐泡泡的鎖匠。

癱在地上的雲許洋終于恍然回神,“姐!我,我,我與雲二,已成功逮到兇徒了!對,今夜,忽然,想到了線索,我就叫上雲二追了出來,逮他個人證物證俱全!”

“閉嘴。”雲許舟淡聲道,“我什麽都看見了。”

雲許洋見姐姐面如死灰,心知不妙,連忙流淚哀求:“姐,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我只是心裏太苦,太累了,我活得生不如死啊姐……前些日子,無意看到了一次兇案現場,我,我發現看着那可憐的女子,能讓我稍微得到一點點安慰……我什麽也沒做,真的,我沒有殺人,殺人的是那個鎖匠!”

雲許舟捂住了額頭,身形不穩:“雲許洋,你太讓我失望了!”

“姐!這并不都是我的錯!你以為你就沒有責任嗎!”雲許洋哭訴,“我身子弱,我有病,我還有腿疾,為什麽偏要我當王啊!我哪裏像一個王了我,啊?平時管事的是你,誰都只聽你一個人的話,我這個王,做得好生憋屈啊!”

雲許舟痛苦地搖着頭:“不,小弟,當初我問過你意見的,是你自己……”

雲許洋面色猙獰:“是!是我自己要做雲州王的,可我要的是這樣的膿包王嗎!全天下,都在笑話我,沒有一個人瞧得起我!我的好姐姐,你明明就做着雲州王的事情,享受着做主君的一切,可是為了不叫人說閑話,非要拿我這個弟弟做擋箭牌!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裏的多苦啊?啊?!”

雲許舟深吸一口氣,所有痛苦和悲憤在她美麗的面龐上隐去,她淡淡地說道:“借口。父王當初亦是重病之身接掌了王位,與你有何區別,我不曾記得你哪裏有分毫看輕了父王。”

雲許洋嘴唇顫抖,道:“反正,你我相依為命,我的錯,你都有責任,是你沒有好好照顧我,我的錯,你都有一半!”

雲許舟點點頭,神色更加冷靜。

她垂下頭,吩咐左右:“今日之事,不得向外洩露半個字。将雲州王請入天牢,一個月後,我親自宣布主君病逝的消息。”

雲許洋眼眶震顫:“姐姐,你不能這樣對我,姐姐!姐姐——”

“我不會殺你,”雲許舟的眼神猶如深海,“日後,但凡有方法可以解這血脈之疾,我會用你來試藥,自求多福吧。帶走。”

她立地原地,看着雲許洋和雲二被押走。鎖匠已被大臉花折騰得奄奄一息,侍衛們拖走了他,将少女送回家。

看着這些人一個個消失在視野,雲許舟吐一口長氣,像被抽掉了骨頭。

她的身形一晃,又一晃。

在她倒下之前,桑不近疾走一步,扶住了她。

雲許舟撲在桑不近的肩上,整張臉埋了進去,壓抑着的沉悶哭聲不斷溢出,像是受了重傷的野獸。

好半晌,桑不近終于低低地說了一句。

“別怕,日後你有我。”

桑遠遠也走上前,輕輕拍着雲許舟的背。

“是我沒教好小洋……”沙啞的聲音溢出來,痛入骨髓,“小時候,他把一些小動物折磨死,我不忍心重罰他,只是再不讓他碰到它們,我以為,我以為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如果我不這麽忙,是不是小洋就不會走上歪路?”

雲許舟擡起通紅的眼睛。

“不,很多東西,是天生的。”桑不近低低地道,“烙在骨髓深處,永遠不會改變。救不了的,這種人,要麽殺了,要麽永遠關起來。”

他這般說着,卻是擡起眼睛,盯住了不遠處的幽無命。

這一次,幽無命并沒有和他針鋒相對。

幽無命看起來有些失神,精致的唇角時不時輕輕扯一下,似笑非笑。

桑遠遠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她輕聲對他說:“你有我啊,我就是關你的鞘。”

他慢慢垂下眼睛,眸色幽深。

“好。”他說。

四個人沉默着,回到雲王宮。

剛剛踏進內廷,便見一群鬓發淩亂的男女迎面撲過來,個個滿面興奮。

領頭的是位頭發灰白的女醫,她顧不得行禮,急急抓住了雲許舟的手,一雙眼睛在風雪中熠熠生輝,高聲喊道:“攝政王!有希望了!主君有希望了!病因,我們已經查清啦!五百年的詛咒,原來,原來!”

激動之下,她竟是暈在了雲許舟懷裏。

雲許舟神色怔愣。

這一刻,她已不知等待了多少年,不曾想,它竟是發生在這樣一個夜裏。

她面色依舊淡然,緩緩轉動眼眸,遙望天牢方向。

“禦醫長太激動了。”另一位年長的男醫上前來,沖着雲許舟施了禮,道,“那赤色細蟲,乃是東州東海湖中,一種鹽蚌的寄生蟲類!主君體內的病源,是以特異手段注入了靈蘊的蚌蟲,做成了靈蠱,經血脈代代傳遞,遇陽則發,遇陰則匿!”

雲許舟輕輕點頭:“所以,雲氏每一個王族,血脈之中都染了靈蠱,一旦誕生男孩,便會在他骨血中發作。包括我。”

衆禦醫含着熱淚,齊聲道:“我等定會竭盡全力,尋求祛病之法!”

目送禦醫離去,雲許舟緩緩轉頭,看向桑不近三人:“諸位,可願随我喬裝走一趟東州?!”

桑不近毫不猶豫地點頭:“自然!”

幽無命唇角浮起了陰沉笑意。

“皇甫俊,等急了吧,別着急,這就帶着大禮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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