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撲棱蛾子花

桑遠遠不禁有些緊張。

自上次京都一別,她已很久沒有看到這具人偶了。

它的模樣依舊邪氣滿溢。

大約是準備出手殺人的緣故,此刻它周身都氤氲着青黑的霧氣——它是屬木的,但它的木靈蘊和常人有顯著不同。常人的木靈蘊生機盎然,呈通透的青綠色,它的靈蘊則是青中發黑,像死去多時的木頭。

陰森、詭異。游走于陰陽之間。

人偶揭開瓦片,鑽進了屋中。片刻後,一只小手探了出來,反手把瓦片合上。

桑遠遠左右環視,沒有發現幽無命的身影——這個男人有心潛蹤的時候,就像個鬼影子一樣,以她如今的小實力根本發現不了他的蹤跡。

興許他已經遁到屋子裏拿偶去了。

桑遠遠思忖片刻,往主屋側壁與院牆之間的夾縫裏扔了一朵大臉花。

靈蘊細藤順着牆壁爬上屋頂,攀着瓦片邊緣,悄悄潛到了屋子裏。

門後立着一扇中規中矩的山水遮擋屏,半透明的屏風上隐約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是站在主屋門口的路樂成。

桑遠遠環視一圈,透過靈蘊水光,并沒有看見偶或者幽無命的蹤影。

床榻前,還立着另一扇稍小一些的仕女屏風,将大半張床榻遮在後頭。

桑遠遠操縱着靈蘊藤從屋頂垂落,勾住屏風一角,探出了尖梢。

凝神一望,桑遠遠吃驚不淺,暗嘆這姓路的果真不是東西!

床榻之上,竟還躺着另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此刻正撅着紅嘴,很不悅地玩自己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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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屋門‘吱呀’一合,男人的腳步聲在屋中響起。

是那個騙身騙心還騙命的路樂成回來了。

他繞過屏風,随手把披在身上的白袍扔到地上,大步走到床榻邊,合身一撲,将榻上那名女子攬在了懷裏,乖乖親親地叫個不停。

“她怎麽這麽煩!”女子不悅地推開了他,“前天來,昨天來,今天還來!你不是保證過,這個闵半香絕對不會再纏着你嗎!她再來,你打她不就完了!”

“誰讓你的男人魅力非凡呢?”路樂成撲住了她,摁住了腕,意味深長地說道,“柔娘,你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擔心,哪天我對你也像對她那麽絕情嗎?嗯?我要是打她、罵她,那還像個男人麽?我若是那種人,那你也不會愛我了不是嗎?”

“切,”女子眼泛秋波,道,“闵半香那種女人,哪裏比得上我?路郎,你甩了她,選擇了我,那是你有眼光!”

路樂成壞笑:“不錯,我的柔娘天下第一!柔娘啊,萬一那闵半香自己想不開,真做了什麽傻事,她家裏人要找我麻煩的話,你可得替你的好郎君我作作證——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纏着我,與我無關。”

女子道:“哼,不自量力,她也不想想,路郎這般的男人,是她配得上的麽!癞哈嗼想吃天鵝肉,死了也活該!”

路樂成大笑:“不錯,死了活該!”

說罷,毫不留情地動作起來。

屋梁上,緩緩探出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桑遠遠心神一動,望向上頭。

只見一張慘白的小臉從漆黑的房梁邊上探了出來,陰森詭異,脖頸上挂的那串琥珀念珠輕輕敲擊在木梁上。

“篤、篤。”

床榻上,男人正賣力地動作着,女人眯着迷蒙的眼,茫然的視線漸漸循着聲音尋向了屋梁……

偶縮回了木梁後面。

半晌,一只小小的手伸出來,把垂在木梁邊上的一小片衣角‘嗖’一下拽了回去。

桑遠遠:“……”這動作,怎麽看着有點可愛的樣子?

那對偷情男女壓根不知道已被追命閻羅盯上了,兩個人大呼小叫,在被褥上面滾成了一堆。

桑遠遠操縱着靈蘊藤,順着木柱往梁上爬去——她的心神只能凝聚在藤尖尖。

到了柱與梁的交界處,蛇一般的細藤尾梢悄悄眯眯地攀住橫梁,向上一蹿!好巧不巧,人偶恰好手足并用爬了過來,一偶一藤,忽然就望了個對眼!

雙雙吓了好大一跳!

靈蘊藤猛然向後一縮,繞了兩個圈圈。偶張大了嘴巴,身體倒仰,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瞪成了銅鈴。

此刻,它雙膝跪在梁上,兩只小手也扶着橫梁,這姿勢一擺,活脫脫就像另一只短命。

這兩個‘人’大眼瞪着小眼,雙雙在無聲地尖叫。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

藤和偶一起慢慢地轉過頭。

就見一道黑色人影像蝙蝠一樣,蹲在另外一道橫梁上。

幽無命似笑非笑,眯眼望着這一偶一藤。

偶愣了下,旋即,滿頭看起來柔柔順順的黑絲‘刷’一下在腦後豎了起來,它手足并用,倒退着,‘噌噌噌’就向外逃。

動作快極了,小手小腳拼命揮動,活像一只逃命的蜘蛛。

幽無命唇角挂着冷笑,緊随其後,像一道奪命的陰影,追着偶,從橫梁上方掠了過去,眨眼之間,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已掠過了門前的山水屏風,只在那半透明的屏風上面留下了追和逃的影子。

桑遠遠伸了下藤,發現自己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他們兩個,便幹脆撤去了花和藤,從樹梢間望了出去。

只見幽無命一步踏出主屋,輕易就追上了偶,他冷笑着,姿勢利落地一抄,就把偶抓在了手裏。

他懶洋洋地立直了身體,單手拎着人偶一條小小的木腿,任憑它像一尾魚一樣,在他手裏掙來掙去。

它的嘴角咧向下方,呲出小尖牙,一雙黑眼睛又兇又傷心,揮着兩條胳膊,身上黑霧亂冒。

幽無命唇角噙着冷笑,手一揚,卸下了人偶的胳膊,然後把它随手甩來甩去。

斷了胳膊的偶,就像一只撥浪鼓,兩條胳膊‘咚咚咚’擊打着前胸和後背,看起來可憐極了。

桑遠遠抱着樹幹滑了下去,落到院中,疾步走到了幽無命的身邊。

“你別欺負它……”

話音未落,就見那只瘋狂掙紮的人偶曲起了小腰,‘嗷嗚’一口薅住了她的手。

鑽心的疼。

二人一偶都愣住了。

桑遠遠低頭一看,只見人偶兩只黑眼睛裏冒着兇光,那模樣又可憐又委屈又生氣。

它恨恨地,又薅了一下,力道倒是減輕了許多。

桑遠遠立刻就扁了嘴,鼓起臉頰,眼眶迅速發紅。

比它更委屈更可憐更生氣!一百倍!

幽無命和偶都吓了一跳。

它松開了嘴巴,伸出木頭做的小舌頭,在她的傷口上舐了一下。擡眼一看,見她還在委屈,便再探出小木頭,又舐了一下。

黑黑的眼睛慫得不像話。

桑遠遠:“……”

幽無命慢慢低下頭,目光落在桑遠遠手背的牙印上,神情頓時無比陰鸷,指骨一響,捏起了拳頭。

“別,別傷它!”她扶住了他的手,“你都把它胳膊卸掉了,它當然要生氣。”

一聽這話,人偶頓時變成了一張徹徹底底的哭包臉。

她把它接了過來,放在地上。

人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從幽無命手中逃走,便乖乖地攤開了兩條小細腿,老老實實地躬腰坐着。

桑遠遠小心地撥開了它身上那件像袈裟一樣的袍子,見它斷了胳膊,只剩一條青黑色的筋狀物連接着軀體和斷臂。

她拿起那條小胳膊,把它接回傷口處。

手一松,胳膊又掉了下來。

人偶的嘴巴扁成了一條彎彎的線,眼角垂着,一眼也不看幽無命。

“怎麽辦?”她仰起頭來,去問幽無命。

幽無命‘嗤’地一笑:“它活該。”

桑遠遠聽到屋中傳出一些動靜。

想來是那對偷情男女聽到院子裏有聲音,正準備穿衣出來察看。

“先走?”她問。

幽無命擺擺手,慢條斯理地向主屋踱過去。

人偶偷偷瞟了一眼他的背影。

桑遠遠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育兒機會,便繃起了臉,一本正經地對人偶說道:“幽州的人,都是他的人,要殺,也只能由他來殺。你發現了壞人,應該告訴他,由他來處理——在這裏他才是老大!記住了沒有?”

人偶呆呆地仰起小臉,看了她片刻,老老實實地點了下腦袋。

她再一次托起了人偶的小木胳膊,把它安回原處。

胳膊又掉了下來。

人偶垂下一雙大眼睛,看着斷掉的胳膊,那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桑遠遠瞅着這只小哭包,只覺着心頭詭異地湧動起一陣心疼,仿佛有什麽力量在蠢蠢欲動。

思忖片刻,她聚起了全部精神,定定盯住斷臂的接口,道:“蝴蝶花!”

心頭那一股奇異的沖動仿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靈蘊攢動,聚向人偶。

只見一朵紫色的蝶狀小花忽然出現人偶的小肩膀上,一邊翅膀扣住了它的胳膊,另一邊翅膀扣住了它的肩膀。

蝴蝶花雙翅一合,人偶的胳膊被釘回了身軀上。

桑遠遠眼睛一亮。

凝神片刻,她繼續招出了下一只蝴蝶花。

很快,一圈兒小紫蝶把人偶的左邊胳膊接了回去,嚴絲合縫。

人偶驚訝地動了動胳膊,偏頭看着那些漂亮的蝴蝶花,黑眼睛裏漸漸亮起了喜悅的光。

“還有一邊。”

她剛捧起人偶的右邊胳膊,忽聽一聲‘吱呀’門響,路樂成那磁性低沉的男聲響起——

“你是什麽人!膽闖私闖民宅!”

桑遠遠和偶一起扭頭望去。

只見幽無命已走到了屋檐下,和路樂成面對面站着。

原本高大英俊的路樂成,和幽無命站在一處,立刻就散發出濃濃的猥瑣男氣質。

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認得我?”幽無命歪了下頭。

路樂成還真不認得他。

幽無命常年征戰在外,尋常百姓本就沒多少機會可以一窺真容,這路樂成和常人又有些不同,自從知了人事,便沉溺于花叢之中,滿心滿眼只算計着如何把姑娘家騙到手,對旁的事情那是漠不關心。

認不得幽無命才正常。

“我憑什麽要認得你?”路樂成眯了眯眼,“莫非……你是來找柔娘的?”

一個男人跑到自家院子裏來,他能想到的,便只有争風吃醋了。

“誰呀?”

屋中的女子探出了頭,看清幽無命的模樣,立刻就呆住了。

“這、這位郎君,我仿佛在夢中見過……你,是來尋我的?”

每逢主君凱旋,總會有許多懷春女子擠到街上,遠遠地看他一眼,做一做夢。此女曾遙遙一睹幽無命真顏,此刻見到他便覺得十分面熟,只可惜借她一百個腦袋和膽子,也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竟是這幽州之主。

雖不知他的身份,但這樣的容顏和氣質,一望就知道不是尋常人。

女子顧不得衣衫不整,從路樂成身邊擠了出來:“郎君,找我有什麽事,到我家去慢慢說?”

幽無命吓得肩膀一抖。

他陰陰地笑了笑,偏頭望向路樂成:“不認得我沒關系。方才你不是很快活麽?那就,快活到死吧。”

聲音詭異而缥缈。

輕飄飄擲出一句話之後,幽無命像避瘟疫一樣,從臺階上跳了下來。

那個名叫‘柔娘’的女子忍不住拎起裙擺,想要去追幽無命。

胳膊忽然便被路樂成拽住了。

她回眸一看,只見路樂成的模樣像是中了邪,兩個眼珠在眼眶裏快速地旋轉着,幾點暗沉的星光在瞳仁深處瘋狂閃爍,表情已徹底失了控。

“快活到死……快活到死……”

他嘴唇抽搐着,緊緊攥着她的胳膊,像拖一件死物一般,将她拖向屋中。

柔娘吓了一跳,心知不妙,開始擰動掙紮,然而路樂成的大掌,就像是鐵鉗一般鉗住了她,除非她有能力斷腕,否則絕對無法掙脫。

任她打、罵、掐,他都不為所動,直挺挺地拖着她進了屋,‘砰’一聲摔上了門。

路樂成是巫族。

膩了那些女子之後,他便發動巫族的血脈之力,誘導她們自盡。

幽無命對巫族有血脈壓制。命令一出,路樂成便會無條件服從,直到死去。

至于到時候這個名叫柔娘的女子是活是死,那就完全不在幽無命的考慮範圍了。

他懶懶散散走了回來。

目光在人偶的斷臂處一頓,然後稍稍擡起。

只見他的果和他的偶頭湊着頭,正在接續右邊的胳膊。一人一偶對視一眼,然後雙雙望向斷臂處新種上的紫色蝴蝶花,再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兩張臉上都發着淡淡的光。

刺得幽無命眯了眯眼。

“在做什麽?”他一手一個,把一人一偶都抓了起來。

“蝴蝶花!”桑遠遠迅速給她的新花種貼上了标簽。

幽無命單手抓着偶,拎到面前看了看。

然後‘噗哧’一下輕笑出聲,道:“什麽嘛,分明是撲棱蛾子花。”

桑遠遠:“……”

直覺告訴她,這個狗男人這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解決了嗎?”她瞟了他一眼,“方才那個被路樂成誘導去自盡的闵半香,要不要救一救?”

幽無命沖着屋內擡了擡下巴:“路樂成一死,控制便解除了。”

“會不會來不及?”桑遠遠心想,那什麽那什麽到死,恐怕需要好一會兒。

幽無命一手攬住她的肩,另一手抓着偶,大步向外走:“昨日的闵半香,興許就是今日的柔娘。生死看命咯。”

桑遠遠思忖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

短短半年,這路樂成便已害死了三名女子。今日看着那闵半香可憐,誰又知道上一個女子死去時,她是不是像今日的柔娘一般得意呢?

作為一國之君,幽無命不可能把自己境內每一樁案件、每一處疑點都查得一清二楚,他只能确定一套準則,然後自上而下,都照着這一套準則來行事。

在幽州,他就是老大,他自己作主便是了。

她悄悄探出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不曾想,一只小小的手,竟也悄悄伸了過來,攥住了她一根手指。

她慢慢地偏頭去看,見這偶也緩緩勾下腦袋,沖着她眨了眨眼睛。

桑遠遠:“……”

幽無命腳步一頓,目光陰陰往身後一飄。

桑遠遠和偶,極有默契地‘刷’一下收回了手。

桑遠遠:“……”我為什麽要心虛?!

……

幽無命用一塊包袱布,把偶給裹了,挂在短命的肚皮底下。

“小桑果。”他磨着牙,“離它遠點,它不是什麽好東西。”

桑遠遠:“……幽無命你是在吃它的醋嗎?”

他不屑地笑了下,偏過頭,嘀嘀咕咕地對短命說道:“我?和一個木頭吃醋?短命你說說,小桑果是不是失心瘋了!呵,我這樣的男人,随便把小桑果迷得要死要活,還需要吃醋?”

短命:“……”俺只是一只聽不懂人話的狗子。

二人一偶一狗很快就回到了王城。

幽影衛已仔細翻查過,并沒有在那兩個死去的幽影衛的住處發現什麽不尋常的東西。

“看見沒有小桑果,”幽無命傾身覆在她的耳畔,“它,還沒有洗清嫌疑,離它遠點,聽沒聽見?”

“嗯嗯嗯。”她點點頭。

她覺得他的表情有那麽一點點一言難盡。

其實誰都能想到,作為他身邊精銳中的精銳,幽影衛,就算真犯了什麽必死的罪,也絕不會輕易就讓人翻到把柄的。

但是如果這兩個幽影衛真做過什麽,偶一定知道證據在哪裏,所以……

幽無命傲慢地仰起了臉:“小桑果,你回去洗幹淨等我,我要出門辦一點不相幹的事,很快便會回來。”

桑遠遠:“……”他要不是帶着偶去拿證據,她就把桑字倒過來寫!

幽無命果然假模作樣在短命肚子下面翻了一會兒,把偶給拎走了。

桑遠遠:“……”

她百分之百敢肯定,就算找到了證據,他也一定不會告訴她,而是讓偶一直做一個‘嫌疑犯’。

呵,男人,早已看透。

解決了人偶的事情之後,心頭仿佛卸去了一片濃濃的陰雲。

她溜溜達達,去了他的書房。

她要先過去看一看秦玉池的那份證供。直覺告訴她,秦玉池的證供中,很可能藏着她魂穿異界這件事情的真相!

這一路上,遇見的親衛、侍者,個個都對她親切又恭敬,态度與他們遇上幽無命時相去無幾,無論她往哪裏走,都不會有人攔她。

桑遠遠的心頭再次泛起了一陣溫暖——這顯然是幽無命的安排。他當真是一個極細心的人,方方面面都會處理得十分周到。

桑遠遠很快就來到了書房。

書房門口守着兩名幽影衛。見她過來,二人笑眯眯地幫她推開了書房的門,像是黑店終于盼來了一個客人的樣子。

桑遠遠:“……”

進了書房,只見書桌上端端正正地擺着一份鑲金邊的文書,一望右側底部,竟是紋着‘皇甫’字樣。

應當是皇甫雄花錢贖那數千騎兵的文書。

桑遠遠饒有興致地拿了起來。

她記得,幽無命開的價是一人一鬥黃金——州國的精銳士兵,竟只值蚌女仙那個妓子的起拍價,幽無命覺得自己開的價格已經非常非常低廉了,都有些對不住被俘的東州士兵,他還有些不甘不願,被桑遠遠勸住了。

再多,就過了,生意肯定談不成。

果然還是她更英明。開出合适的價格少去讨價還價的功夫,這不,短短幾天,買賣就做成了不是?

她往巨大的黑木太師椅中一坐,悠悠閑閑地翻開了文書。

看着看着,臉色漸漸變了。

半晌,她愣愣地把手中的文書一合,扶着額笑了起來。

皇甫雄居然被幽無命打服氣了!

他根本就沒還價,按着整支足數的軍隊,八千人頭,奉上了黃金,且在文書中責問幽無命是否看不起他皇甫雄,覺得他的性命不值錢——他又多添了兩千套秦州最上等的靈甲,聲稱是他皇甫雄的身價。

最後特意添了一句,他皇甫雄花錢買命,與幽無命之間算是兩清了,下次幽無命若是落在他手上,他絕不會饒他一命!

看完這封金燦燦沉甸甸的文書,桑遠遠的心情又更美麗了三分。

她左右看了看。

這張大黑木椅,幽無命坐着剛剛好,她坐在上面,就像個年幼的小皇帝坐上了龍椅一般,空落落的。

他看着精瘦,原來竟比她大只那麽多!

“幽無命……”

她低低念叨一聲,垂頭一笑,然後撿起了那份秦玉池的證供。

輕飄飄的幾頁紙。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慢慢翻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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