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斷章六：五時

【并非因對象而産生認識，而是因認識而構成對象】

——康德（哥白尼式的革命）

那次的宴會其實半路我就讓菖蒲帶着我溜走了。

因為我實在是覺得，自從玖蘭他們一家子來了之後，宴會的氛圍就變得十分古怪。

大家都像突然帶上了面具，形容舉止都變得一板一眼。連原本和我吵得厲害、非要争出‘她與菖蒲誰更好看’的早園琉佳，也仿佛變了個人。安靜賢淑，低頭斂目。我想，大概是為了給玖蘭家的純血君，留下個好印象。

所以那時，我對玖蘭樞也就只有個匆匆一瞥的直觀感受。

後來真正認識他，是在藍堂英的生日宴上。

忘了說了，藍堂英和玖蘭樞差不多同齡，而我則是比他們小了那麽兩歲。

不過我覺得菖蒲要比他們倆都大，這也是我一直很得意的地方。

不知道藍堂英那種受盡嬌慣的小少爺，是怎麽和玖蘭樞那樣精致敏感的人走到一起去的。不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但這兩個人的性格，幾乎是南轅北轍。

在我的印象中，藍堂英樂觀活潑，喜歡熱鬧，而且被作為Level B等級中的佼佼者的藍堂夫婦寵得不像樣子，天不怕地不怕。

偏偏他還生得金發藍眼，一副小天使的樣子，所以圍着他的吸血鬼小夥伴們一大把一大把，到哪裏都是十分受人喜歡。

但是玖蘭樞，除了樣貌美麗，根本就不像是個小孩子。

我永遠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喜歡什麽又厭惡什麽。好像他早已經看淡了所有東西，從氣質上就顯示出深沉憂郁。

而且，他還是玖蘭家下一位的‘純血君’。所以當初每次他參加宴會的時候，我的小夥伴們表現得都‘畏畏縮縮’的。他簡直像是一把行走的‘戒尺’，比那些貴族吸血鬼家裏教導禮儀的老師，還要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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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下裏問過與我關系還不錯的藍堂英，問他是怎麽與那樣一位看起來就很厲害的‘純血君’交好來着。

藍堂英一臉得意地回答我：“哈哈哈，羨慕吧。只有我有這份榮幸哦，能得到樞大人的友誼。不過要是涼子你求我的話，我會向樞大人推薦你哦。”

“呵呵，你信不信我讓你再也見不到菖蒲姐？”我十分瞧不得藍堂英那得意兮兮的蠢樣，于是冷漠地說。

“別啊，涼子。”還是個純情小少年的藍堂英這下有些着急了。“我就知道，你喜歡樞大人。所以，等我下次就把你介紹給他。這樣，你可以把‘菖蒲’她喜歡的東西告訴給我了吧。”

“不可能。‘她’是我的姐姐！”我着重強調了一下‘我的‘這兩個字。

比起那個玖蘭樞，還是菖蒲對我來說更重要。雖然我十分願意在小夥伴面前炫耀我有這麽一個美麗溫柔而且照顧我的‘姐姐’，但是當小夥伴‘觊觎’屬于我一個人的‘菖蒲’時，我卻覺得不那麽開心了。

“別那麽小氣嘛，赤木涼子。”藍堂英與扮成Level B的我勾肩搭背。“好朋友是用來分享的，我都不介意你與我一起追随樞大人了，所以，你是不是也應該有所表示？再說，未來，你姐姐有我這麽一個優質的男人照顧，難道你還不放心嗎？有誰比得過我？”

男人個鬼！

我看着只比我高十厘米、大約一米四的矮個子和一張還有嬰兒肥的娃娃臉的藍堂英。覺得和他比起來，能把我抱在懷裏舉高高、在我做噩夢時把我摟在懷裏的、現在已經一米六多的的菖蒲更像個男人吧。

雖然我把他打扮成我的‘姐姐’，但那是為了堵住緋櫻家老頑固的嘴，可以與作為‘姐姐’的他随時親親抱抱。而且有一個天天照顧我的漂亮‘姐姐’，還可以向同樣有個姐姐、但是姐姐個性卻是十分嬌縱的藍堂英炫耀。但并不代表我能容忍小夥伴因此想把菖蒲搶走！這怎麽可以！！

所以後來我就讓菖蒲換回了男裝。

然後還逼着他對我‘發誓’，不許對別人比對我親密，不許喜歡英，不許說出是我讓他穿女裝的事。

沒想到菖蒲當時不僅沒因為我的蠻不講理而生氣，反而似乎表現得很開心。“好。我的涼也很在乎我呢，我真高興。”

後來不久，菖蒲就帶着我離開了日本，去到歐洲各國生活。

孩童的時候，我的知識是緋櫻家的家庭教師與菖蒲一起教給我的，後來，我又在法國讀了初中和高中。然後沒打算馬上就讀大學，而是帶着菖蒲在各國‘體驗生活’，直到被我父親的信，以及玖蘭優姬的邀請函又重新叫回日本。

視線轉回來。

在理事長的辦公室內，那名銀色短發的血獵在走之前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對我說：“緋櫻家的純血種，我會看着你的。如果你在這個學院作惡的話，我絕對不會輕饒！”

我不禁翻了個白眼。

也不知道緋櫻家到底怎麽了他？這麽苦大仇深的。還是他對純血種都這樣？

但也不對啊，玖蘭優姬一臉尬笑着推着他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反抗。

在走出黑主灰閻的辦公室的時候，我首先遇到了聽到訊息，過來迎接我的紅·瑪利亞。

“涼，歡迎回來。”她溫柔地笑着，一點看不出曾經我遇見她時的病弱感。

“看起來你的身體好了不少，真是太好了，瑪利亞堂姐。”我看見她也是十分開心，曾經我和菖蒲剛到歐洲的時候，就是暫住在她家。

當時她還是個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而只能待在家裏被伯父伯母保護的吸血鬼。那時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可以自由的在窗外的世界奔跑。現在看來，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可是紅·瑪利亞卻是有些傷感地笑了笑：“啊，那是多虧了閑大人呢。”

“我姑母？”緋櫻閑這個名字，自從她過世後，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提起。其他即使是緋櫻家給我寄的信，也只是一筆帶過她的死亡，就像是終于被抹掉的家族污點。

據說是因為她曾經愛上了一個作為食物的人類。

“是的，在菖蒲帶着你去法國之後不久，我就遇到了閑大人和一縷。後來，閑大人在回到日本之前，還帶我們去法國看過你。不過，當時不知道為什麽，她在見過菖蒲之後，就選擇帶我們直接離開了。閑大人似乎覺得這樣對你最好。”瑪利亞說。

我回頭看向菖蒲。

紅·瑪利亞說的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

關于緋櫻閑這個人，我只是從菖蒲的口裏，以及緋櫻家的家書中聽到過她那麽幾次。而一縷這個名字，我根本不知道是誰。

菖蒲握了握我的手。

我知道，那是他在對我說，回去再給我解釋。

“哦喲，我說是誰嘛！小優姬讓我去幫助一位新同學辦理住宿，沒想到就是你啊。赤木涼子，你居然也回國了啊。”這時，一個金發藍眼、活力四射的青年從遠處的小路上，手臂下夾着一本書，走了過來。

“藍堂英？”我幾乎立刻認出了他。

雖然十多年沒見，但是這家夥幾乎就是小時候的放大版。雖然臉上的嬰兒肥沒有了，但是五官幾乎沒怎麽變。看起來除了可愛外，還多加了那麽幾分俊朗。

在他的身後，跟着兩個我不認識的人，一個有着棕紅色的短發，一臉困倦的樣子；另一個是個橘黃色雙馬尾的女孩兒，打着個太陽傘。

“英，注意一點，那可是個純血種。”那個無精打采的男孩子卻格外的敏銳。

“诶？”藍堂英一臉茫然，“你說誰？涼子？不可能啦，我們從小就認識啊。她和我們一樣，是個Level B啦。”

“沒錯，英，支葵的感覺是對的。”雙馬尾的女孩看起來冷冷的，卻首先向我彎腰，行了個禮。

藍堂英那家夥雖然看起來比較笨，但卻是比誰都要心細。他仔細地感覺了一下，臉色嚴肅了起來，看向我：“喂，赤木涼子，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渾身都是純血種的氣息呢？”

“我其實本來就是純血種。我的本名叫緋櫻涼，父親是緋櫻家分家的緋櫻時。”我如實對他回答。

“所以小的時候你都是在戲耍我，是嗎？那是你們純血種的游戲？”藍堂英皺起了眉。

“是我讓她扮成Level B的。”沒想到，還沒等我說話，菖蒲就走到我身前，開口。

“你是……菖蒲？”藍堂英猶豫了一下。但是因為即使菖蒲從少年長成了青年，他一頭深綠色的長發，以及那雙淺綠色的眼睛是不曾變的。所以，也不怪藍堂英最終認出了他。

“對啊，對啊。”我得意地對着藍堂英揚了揚頭。“就是你曾經暗戀過的‘菖蒲’姐呢。笨蛋藍堂英，現在終于知道我身邊那個‘大姐姐’去哪裏了吧。”

“你就是欠揍吧，赤木涼子。”惱羞成怒的藍堂英由于我這麽一打岔，忘記了剛剛因為我的身份所産生的不愉快，像是小時候一樣，追過來就要拍我腦袋。

我自然是躲到了菖蒲後面，兜着圈遛他。

“關系還真是好呢，英和這位純血種。”棕紅發少年懶洋洋地說。

“來，支葵，張口。”撐着小陽傘的少女從口袋裏掏出一只餅幹，熟練地投喂身旁的少年。

“啊嗚。”棕紅色短發的少年十分乖巧地一口咬下。

紅·瑪利亞在我身邊輕輕捂着嘴笑着，菖蒲在我身前無奈地像個護崽兒的老母雞一樣替我攔着想要用手中的書拍我的藍堂英，而我則是抱着菖蒲的腰，躲在菖蒲背後，火上澆油般地對藍堂英做着鬼臉。

在夕陽的餘晖中，能看到往日的小夥伴兒一點都沒變。

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