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斷章十七：十六時

【自然界只有強弱，沒有善惡。道德只是大多數弱者為了抵抗少數強者而産生的生存本能。】

——尼采（奴隸道德）

“你恨我嗎？”我的心裏亂糟糟的，腦中各種思緒混雜在一起，良久，才問出這樣一句八竿子打不着邊的話。

菖藤薰撫摸我頭發的手頓了頓。“涼，你怎麽會這麽想？”他的語氣有些驚訝，更有些無奈。

“如果沒有我的出生……那麽這些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而且，緋櫻家不是已經沒有了嗎？”所以…如果菖藤薰把我當做棋子的話，他為什麽還會回來找我呢？

“涼。”菖藤薰嘆了一口氣，他低聲對我說：“我渴望着你的血液。”聲音不大，卻很清晰。“而且，我也只渴望你的血液。只有你，能夠緩解我的饑渴。”

常年混跡于人類社會之中的我，并不知道，對于吸血鬼而言，這樣的話，就類似人類口中的“今夜月色很美”一樣，都是有更深一層的隐含含義的。

聽到菖藤薰的這句話，我內心裏惶恐極了。我還以為，他養着我，就像養着一只随時待宰的’儲備糧’？

畢竟，如果說人類之于吸血鬼，如同不同品質的小牛排之于美食家；那麽純血種對于其他的吸血鬼來說，就像是最上等的既能補血又能加藍的鳗魚飯，吃了能蹭蹭蹭升滿級的那種。純血種，既被人畏懼，而被尊為血族的王者；又無時無刻不被其他作為臣下的吸血鬼窺伺着，稍有軟弱，便會被那些家臣反噬，吞噬殆盡，片甲不留。

可對于我這樣戰鬥力幾乎為零的吸血鬼來說，大概生來就是作為別人眼中的一盤菜的存在吧。如果沒有菖蒲護着我的話，我早已成為其他人的盤中餐了，又怎能平安存活至今？

所以……反正都是被吃，但被菖蒲吃掉，我并不是那麽不願意？我只是……只是有些怕疼而已。我輕輕地閉上眼睛，縮在菖藤薰的懷裏，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吃吧。”我對他說。

“什麽？”菖藤薰這是在明知故問嗎？

我狠了狠心，擡起頭，直視着他那雙在夜裏能清晰可見的暗紅色瞳孔：“我知道，吸血鬼可以通過血液來吞噬其他吸血鬼的能力。雖然……雖然我并沒有什麽厲害的能力，但如果是被你吃掉的話，我好像并沒有那麽不甘心。因為我也知道，如果沒有你，在我小的時候，大概我早已被窺伺緋櫻家血脈的其他吸血鬼吃掉了吧。所以，菖藤薰，吃掉我吧。”我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勇氣，居然用手捧起他的臉。

菖藤薰好像沒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麽。他愣在那裏，呆呆地看着我。

從他的瞳仁中，我可以看到那對屬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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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竟然是笑着對他這樣說的嗎？

“……太犯規了，涼。”我看到菖藤薰彎了彎眉眼，對我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就像他還是’菖蒲’時，每次面對我的撒嬌時，都會露出的表情一樣。

那樣熟悉的神情一時讓我有些混淆了，在我面前的那個人，到底是一位強大而危險的純血種，還是那個獨屬于我的’菖蒲’。

“我們都會感覺到饑渴啊，乖孩子。”菖藤薰的紅眸像是泛起微波的陳釀，他的聲音低沉，充滿了誘惑。“因為我們是吸血鬼，所以才會有這種’渴望’。這是我們的’天性’，我們對’所愛’的渴求。”

他擡起手，撕開自己的襯衫領子，然後随手在鎖骨上方的靜脈處，劃開一道不大不小的傷口。

血液從那裏緩慢地流了出來。

一時間，我已經完全被那血液的味道所吸引。

眼前的那一抹赤紅，就像是開放在原野上的紅罂粟，勾引着我去進食。

“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哦，涼。尤其是在我這裏。”菖藤薰的話語，帶着讓人沉醉的信服感，讓我本能地低下頭，湊到他的脖頸旁。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純血種的低語，也能有如此多的力量，讓人心甘情願服從于那些話語中的命令。

“就是這樣。乖。我來教你，怎樣滿足我們彼此的’渴求’。”菖藤薰引導着我，他用手臂把我的頭輕輕壓向他的脖頸處。

我本來并不覺得’饑餓’，卻被他的這種舉動，激起了那種屬于野獸的、抓心撓肝也必須要滿足的’食欲’。

我被菖藤薰的聲音所俘虜。

我的口中快速生長出獠牙，對着那抹甘美的紅色，輕輕咬下。

“乖孩子。”伴随着血液進入口中所迅速激起的滿足感與幸福感，我聽到了菖藤薰的低笑聲。然後，我察覺到自己的手腕內側被人溫柔地舔舐，尖利卻溫熱的犬齒咬破我手腕的血管，卻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而僅僅是一陣讓人心癢的酥麻。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麽有些吸血鬼并不饑餓，卻沉迷于吸血的行為。

溫熱的血液慢慢地覆蓋到我舌尖上的每一個味蕾，順着我的喉嚨緩緩流入我的身體。從那血液中慢慢傳遞給我的，是對方對我的愛意與珍視。

那種無處不在的寵溺與包容，那種全心全意的溫暖與柔情。

我聽見，菖藤薰血液中每一個細胞，都在向我表達着，我是他想要守護的人。

那些血液裏的分子就像一顆顆甜蜜的砂糖，在我身體裏融化，仿佛輕聲地一聲聲呼喚着我的名字，’涼’。

鋪天蓋地的濃郁的情感，把我包裹在其中。無處不在。

他愛着我。

那種無可替代的、濃烈的感情。

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中獨一無二的珍寶。

我也……

我不由得放緩了吸血的動作，改為吮吸，舔舐。細細品嘗這個人對我的愛意。

想要占有這個人。

不會放過。他是我的。想和他更加親密。我……

我愛他。

這個想法剛剛進入我的腦海中，就像一盆冰水一樣，瞬間讓我清醒過來。

等等！我……愛菖藤薰？

不是親情的那種愛，而是男女間愛情的那種？我……！！！

我猛地回過神來。

突然發現，我們倆現在的樣子，何止是暧昧，簡直就可以算得上是捉奸現場。

我将菖藤薰壓在床上，用額頭抵着他的下颚作為着力點，舔食着他脖子處的血液。我的右手被菖藤薰握在手裏。菖藤低着頭，從我的手腕內側吸食着血液。而我的左手，已經撕開了他的襯衫，搭在他的腰側。稍稍移動，就能摸到他的胸膛。

這個場景對我來說，簡直是太刺激了。

我從沒想過，我們兩個人，會變成這種關系。

羞恥、不知所措、與突然得知自己對菖藤薰的那種超出意料範圍的愛情，讓我在一瞬間就推開了他，從床上跳起。

“怎麽了，涼？”在菖藤薰疑惑的聲音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完整的衣服，想要說什麽，卻不知道該回答他些什麽。

羞澀，惱火，以及倉促的心跳聲，簡直要把我僅存的理智吞沒。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菖藤薰。

我看到菖藤薰愣了一下，也從床上起身，向我走過來。

我後退了兩步，退到門的邊上。然後，我再次聽到了他困惑的聲音：“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我只知道自己突然拉開門，丢盔棄甲，赤着腳跑了出去，就像後面有怪獸在追趕着我。

當跑下樓後，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已經回到了黑主學園。

在我站在夜之寮的樓下，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的時候，玖蘭優姬的聲音從我的斜後方響起：“小涼！你怎麽在這裏站着？！”

我轉過頭，看到玖蘭優姬握着她那把血獵武器，氣喘籲籲地看着我，就像一位剛剛征戰歸來的女武神。

“優姬？你怎麽……”我的話還沒問完，就看到在她身後突然跑出兩個面如惡鬼般、已經全然瘋狂了的吸血鬼。“小心身後！！！”

玖蘭優姬立刻轉身，劈暈了其中的一個，但另一個就像沒有感覺到血脈壓制般地向她撲來。

雖然很害怕，但我不能看着玖蘭優姬被咬。于是，我随手拎起身旁花壇中的花盆，狠狠地砸了過去。

與我手中花盆的碎裂聲同時響起的，是一聲槍響。那個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在我面前倒了下去，是那位銀發的血獵——稚生零。

“沒事吧！”他緊張地看向玖蘭優姬。

優姬搖搖頭，卻關切地看向我：“小涼，你還好嗎？菖蒲君呢？你……”她突然注意到我沒穿鞋子。“你怎麽光着腳？”

“我……”我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對優姬說：“我們都沒事了。不過……我剛剛和菖蒲……我們鬧了別扭。我暫時……不太想看到他。”

我感受到了菖藤薰的氣息，他從樓上走下來，走到了我們的身後。可我依然選擇了這樣說。

玖蘭優姬和稚生零顯然也察覺到了那個強大的、屬于純血種的氣息。

因為我看到，玖蘭優姬看向我的後方，一臉震驚；而稚生零則是舉起了他手中的血薔薇之槍，滿含警惕。

“能借用一下你的寝室嗎？”鴕鳥也好，鹌鹑也罷，反正我現在想要避開菖藤薰，冷靜一下。所以我低着頭，并沒有看向追過來的菖藤薰，而是對玖蘭優姬問到。

“啊……嗯，好的。”優姬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她不愧是個既善良又細膩的孩子，并沒有問我其他的問題，而只是牽起我的手：“零，你先去教學樓那邊幫忙。請告訴英學長，拜托他一定要及時查出來是哪裏出了問題，我馬上就到。小涼，和我來吧，我替你找雙鞋子……”

她還沒說完，一雙舒服的鞋子就遞到了我的視線範圍裏。

“菖蒲君？”“是你引起的學校的混亂嗎？鬼鬼祟祟藏匿身份的純血種！”玖蘭優姬和稚生零的聲音紛紛在我的身側響起。

我擡起頭，看向那個換了一身風衣、比我高了一頭的菖藤薰。

他沒有理會優姬和稚生零的問話，更沒有理會稚生零幾乎怼到他身上的血薔薇之槍。他手中拿着我的鞋子，只是站在那裏，固執地看着我。

我嘆了一口氣，把內心的別扭感向下壓了壓，然後別過頭接過那雙鞋子。

“謝謝……”我輕聲說，“我只是想……只是，想把思緒理清楚一些，再去找你。”随後，我彎下腰，去穿那雙鞋子，順口便問了一句：“對了，優姬。學校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以為只是普通的襲擊事件。沒想到，玖蘭優姬卻告訴了我一個十分震驚的消息：“小涼，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夜間部的吸血鬼發生了暴動。大家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開始無差別地攻擊其他的人。”

“藍堂英怎麽樣？還有我的表姐紅·瑪麗亞？”我擔心的不止這幾個人。還有，還有緋櫻家族。剛剛忘記問菖藤薰的，緋櫻家……是被他滅族了嗎？

“英學長沒事，他在忙着調查事情的原因。瑪麗亞小姐今天出門了，我不太清楚她的消息。”沒事就好。沒有壞消息，就算是好消息吧。

只是……緋櫻家族的情況，我又怎麽能問出口？那是緋櫻家咎由自取，菖藤薰又有什麽過錯呢？

可我卻姓緋櫻。

算了，這些先不去想。

從剛剛追上來的吸血鬼來看，現在黑主學園的情況不容樂觀。

所以——

“優姬，我們不用去你的宿舍了。我去換一下衣服，然後直接去教學樓那邊。我想，作為一個純血種，我也能幫忙控制一下夜間部學員的混亂。”我換好鞋子，站起身，對玖蘭優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