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斷章十八：十七時

【如果’我’已經一無所有，什麽都失去了。但世界卻仍如一切都不曾失去般存在着。

這個包括自己在內依舊存在的的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它怎麽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呢？！

這樣的沒有主語的存在，即為’存有’。

怎麽能夠逃離’存有’的那種絕望般的孤獨呢？創造出一個自我中心的世界可以嗎？

不行。即使是用自己的解釋收進一切，來構築自我中心的世界，卻并不能讓人逃離存有的恐懼。

逃離存有的關鍵，在于’他人之臉’。即：那些我們無條件地背負起對他者的倫理責任。】

——列維納斯（困難的自由）

我們四個人向黑主學園的教學樓那邊走去。

我跟在玖蘭優姬與錐生零兩人的身後。菖藤薰收斂了純血種的壓力與氣息，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詭異的靜默。

大概，錐生零是無話可說；優姬是怕提到不該說的事情，于是沉默不語；我是覺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菖藤薰，如果一個人的性格不會變的話，他的性格本來便是那種在人前喜歡沉默不語裝深沉的悶葫蘆。

剛剛在夜之寮的門口，我對優姬說，我取件衣服就和她一起去查看一下動亂的情況。然後菖藤薰就不知道從哪裏又遞給我一件長外套，剛好是我想要拿的東西。

我愣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順便白了他一眼。

果然，如果想要玩心機或者是因為什麽事情想要算計菖藤薰，我是絕對玩不過他的。

菖藤薰太了解我了。在他遞給我那件衣服的時候，我甚至有些懷疑，要麽他是我肚子裏的蛔蟲精轉世，要麽他的屬性，應該是那種帶個’百寶囊’的哆啦A夢。

然後我們四個人就陷入了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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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姬有些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菖藤薰。我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告訴她：“沒事，我們去教學樓吧。英那邊的情況還不知道怎樣呢。”

玖蘭優姬點了點頭，又看向錐生零。

錐生零有些兇狠地盯了菖藤薰一會兒。不過大概他也更擔心教學樓裏的情況，于是最終只是兇巴巴地向我們吼了一句：“要是等下發現這件事情和你們有關，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然後他便轉過身，率先向黑主學園教學樓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們幾個人一路無話。

當我們趕到教學樓的時候，藍堂英、遠矢莉磨和支葵千裏正在圍堵那群已經得了’狂犬病’、見誰咬誰的’同學們’。我看到那位名義上是我們的老師、實際上卻是監視我們的高等血獵，夜刈十牙，不耐煩地用槍擊暈了好幾個準備’逃離’教室？跑向日間部宿舍的吸血鬼。好在他并沒有用血獵的特殊子彈，所以那些貴族吸血鬼只是昏迷過去，而并非灰飛煙滅。

不過，這場夜間部的動亂，比我想象得還要麻煩。

是新型的血液鎮劑出了問題。

“喂！涼子！還愣在那裏幹什麽，快來幫忙啊！”藍堂英瞥見我們的身影，一邊用他的冰系異能凍住他面前的幾個暴動的吸血鬼，一邊對我喊到。

在他的身邊，支葵千裏一拳打倒一個想要向前撲的吸血鬼，遠矢莉磨配合着用黑色的閃電鞭子将那個昏迷過去的吸血鬼抛到一邊。

玖蘭優姬也早已抽出她的’狩獵女神’，迎身而上。

我暗暗蓄力，墨綠色的眼瞳逐漸化為暗紅。我準備釋放出屬于純血種的威壓，希望能用血脈來壓制那些失控了的血族。

但當我剛想這樣做時，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将我攏進我身後那人的保護範圍內。然後，如同巨浪般浩莽的血脈壓制從那個人周身釋放而出。

随之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突然從地面上生長出的一株株藤蔓。那些粗壯的藤蔓困住了我們視線範圍內所有發狂的吸血鬼，仿佛只要我身後之人的一個指令，就可以将那些’瘋狂’的血族秒殺殆盡。

衆人震驚的視線彙集在我的身後。

“純血之君……”我看到藍堂英放下了準備發動攻擊的手臂，瞪大了他那雙藍眼睛，看向我身後的那個人。但他的眉頭卻漸漸皺起，眼神也充滿了警惕。

“多謝，請問閣下是……？”遠矢莉磨也收起了她手中由閃電凝成的長鞭。支葵千裏将他身前的玖蘭優姬拉到他的側後方，卻沒說話。

菖藤薰并沒有回答他們的種種問題或是質疑。

教室裏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涼子？他不是菖蒲嗎？發生了什麽？他身上的威壓，怎麽會和樞大人是同等級別的？”藍堂英看菖藤薰久久沒有回答，所以轉問我。

我回過頭，看到菖藤薰只是盯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的指令。他面無表情，好像……還有那麽一點兒無辜？

他無辜什麽啊！這個…這個明顯就故意用他純血種的魅惑力引誘了我的大灰狼！

我不像在我們的寝室裏那般，腦子如同一團漿糊。我已經反應了過來，菖藤薰絕對對我用了一點兒獨屬于純血種吸血鬼的’小手段’，哄騙着我，和他進行互相吸血的行為。

要知道，首先，這種行為僅屬于心心相印的愛侶，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對方的那種。因為，老實說，誰沒看過兩本兒小黃書？這樣的行為一般都是’咳咳，你懂的’之前的互動環節！所以，剛剛……剛剛我差點兒就壓着他，主動和他滾床單了啊啊啊！

其次，我是怎麽判定他對我運用了’魅惑’或者’引誘’的呢？因為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家夥自從我醒來，眼瞳都是在黑夜裏依舊可以清晰可見的暗紅色。而如果一個吸血鬼的眼瞳亮起，要麽是他處于情緒激動或者饑餓的狀态，要麽，他就在運用什麽’能力’進行’捕獵’。所以，我敢打賭，雖然我知道他肯定不會操控我的思想，但他絕對對我稍微添加了一些暗示或者刻意’誘惑’了我一番。

“困住這些人，你準備做些什麽？”我沒好氣地問他。

“……”菖藤薰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話。他低下頭，把臉湊過來，像是準備親吻我。我在他手臂的束縛下無法轉身，只能扭過頭去，躲開他的親吻。他的嘴唇最終輕輕地落到了我的眼角處，癢癢的。“涼，別生我的氣了。”他旁若無人地輕聲對我說。

我正準備’好好’和菖藤薰講講道理時，他突然松開了我，轉向教學樓的大門。

“哈哈哈，大家都在啊。”推開大門的那個人我認識，是一條拓麻。但他雖然是笑着，神情卻有那麽幾分不自然。

随後，一條拓麻讓開了身，恭敬地請出他身後站着的那位如同白蓮般美麗的純血種，白鷺更。

“更大人，”一條拓麻彎下腰，在白鷺更漫步走進教學樓的時候，一直保持着行禮的動作。但我卻感覺他似乎在反抗着什麽，因為他的背部，好像在微微地顫抖。“請您——”

這句話明顯不是白鷺更想要讓他說的，因此，白鷺更打斷了一條拓麻的話，直直地看向站在我身前的菖藤薰。“薰，您歸來了？”她笑得如同一位與戀人久別重逢的少女。

“黑主學園的暴動是你出的手，”由于我被菖藤薰擋在身後，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只聽到他說：“其他的地方我不會管，但黑主學園裏這些影響到我和涼生活的’不安因素’，還請你處理掉。”

“您還真是如同樞說得那樣，是一位冷漠的大人呢。”白鷺更的笑聲清脆得如同寺廟裏的水音鈴，十分好聽。“那麽，既然您還沒有厭倦這位緋櫻小姐，我便遵照您的命令，換一片游樂的場地好了。不過，還請您放了我這些聽話的’孩子們’。”

“更小姐，是您控制了這些血族嗎？您為什麽要這樣做？”玖蘭優姬搶在我之前插話。她的聲音裏，壓抑着憤怒。

“啊，你好啊，優姬小姐。”白鷺更淡然地轉向她。“我只是将我們生來便擁有的才能進行利用而已。如果不用，豈不是浪費了我們手中掌握的資源？看起來，很多孩子都很喜歡呢。真是一群——乖孩子呢。”她摟住一條拓麻的脖子，仰起頭，将自己的唇，印在一條拓麻的的唇上。

一條拓麻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木偶，絲毫沒有反抗。沒有表情，沒有迎合。

“你将自己的血加入到了血液鎮劑裏？為了操縱這些吸血鬼？ ”我想起曾經我和菖藤薰在歐洲時，他對我講的純血種的特殊之處。

“您怎麽能這樣！”優姬緊接着我的話，不可置信地對白鷺更大聲質問道：“我無論如何不能允許，純血種按照自己的意願，将對方不想要的結果，強加到對方身上的行為。”

“你是在說樞嗎？”沒想到，白鷺更卻反而微微一笑。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像是默認，卻更像一種傲慢的忽視。“薰，樞現在，可是在做一件很過分的事情呢。”她也無視了玖蘭優姬，就仿佛這個屋子裏，能有資格與她直接對話的，只有菖藤薰。“黃梨，橙茉……啊啦，”白鷺更輕輕地瞟了我一眼，“當然……還有緋櫻。”她向菖藤薰走過來，擡手，準備将手搭在他的身上，卻被菖藤薰側身躲過。

但白鷺更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樞說了，下一個就是我了呢。純血種的盟主大人已經背叛了我們吸血鬼們。薰，同為強大的純血種，不考慮聯合一下嗎？我自認為，要比你護着的那個小丫頭，要有用得多呢……”

我不知道菖藤薰都做了什麽。但是我們身邊的那些粗壯的藤蔓漸漸退去，那些還在掙紮的、被他的藤蔓所困住的吸血鬼紛紛倒了下去。

就在我以為他準備認同白鷺更的話時，白鷺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條拓麻拔出他的佩劍，迅速擋在了白鷺更的身前。然後，紛紛揚揚的棕色粉末從空中飄落，倒是有些木制頭碎屑的味道。

“你做的很好，拓麻。”白鷺更面無表情地看着菖藤薰，然後後退了兩步。“您不會也認同樞的觀點？容我提醒您，殺害純血種可是不可饒恕的重罪。您和樞共同覆滅了緋櫻家，但由于現場只有樞動手的痕跡，所以您還未成為吸血鬼們的通緝對象。沉睡了多年的菖藤家家主，您的父親，菖藤依砂，已經蘇醒。您只要找到他的話，就不用再擔負私生子的身份。所以，為什麽還要忌憚您的那個’柔弱’的、同母異父的妹妹呢？雖然，純血家族中的兄妹往往會結為夫妻，但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由于菖藤結奈的事情，菖藤家與緋櫻家，算是仇敵也不為過……”

打斷白鷺更的話的，是兩株帶尖刺的藤蔓。

其中一株，被一條拓麻的劍擋住，另一株，在即将掃到白鷺更面前時，迅速地幹枯變黑，最後碎裂掉落，就像是有人用火烘幹了它全部的水分。

“……我不管你對我的事情了解多少，但我不想把黑主學園變作戰場。”那兩株藤蔓都沒有毒液析出，看起來，菖藤薰只是想讓白鷺更離開，并沒有殺意。“我向來是不參與純血種中任何一個陣營的，無論是保護人類也好，圈養人類也罷。甚至，我不曾加入純血種的聯盟。樞曾經算是我的朋友，但他傷害了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打算再插手他的事情。至于你，白鷺更小姐，如果你準備将我和涼其中任何一個人拉入你們之間的糾紛的話，那麽，我會對你宣戰。”

随着他話音的落下，更多綠色的藤蔓從白鷺更與一條拓麻周邊的地上長出，簡直是要把他們倆困在其中。

一條拓麻手忙腳亂地一邊運用着他的能力，将一些抽過去的藤蔓化作分子形态，破壞其組成；一邊用劍對抗着其他的藤蔓。

而白鷺更，她的眼瞳已經完全變為赤紅色。在她的能力下，那些藤蔓周邊的溫度迅速升高，水分極速蒸發，紛紛斷裂，從她的四周落下。

不過，菖藤薰的藤蔓只是他戰鬥中的輔助。

只見，他的身影化作黑羽，迅速消失在我面前。然後，那些黑羽又在白鷺更的身後突然凝聚。這時，菖藤薰已經用化成利爪的指尖，壓制住了白鷺更脆弱的頸部。只要菖藤薰稍微用力，白鷺更立刻便會身首分離。

“離開這裏。”菖藤薰的語氣并不含任何命令或者恐吓的成分，但我看見，白鷺更還是打了一個哆嗦。

“菖藤大人，請您收手！我替更小姐向您道歉。”一條拓麻之前明明看起來像是被白鷺更脅迫，一舉一動身不由己，但現在，他卻緊張地看着菖藤薰的舉動，仿佛他真是對白鷺更忠心耿耿。

“……我會離開。”白鷺更沉默了一會兒，見菖藤薰聽到一條拓麻的話後，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這才這樣承諾。

菖藤薰又化成一陣黑羽。然後，他的身影重新凝聚，在我的身邊。

白鷺更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高昂着脖子，準備從教學樓的門口處離開。

“等等！更小姐，請您告訴我這種血液鎮劑的解藥！否則，我不會讓您就這樣離開的。”優姬緩過神來，追了上去，拉住了白鷺更的手臂。但在白鷺更回頭的時候，一條拓麻抓住了玖蘭優姬拉着白鷺更的那只手：“抱歉，優姬，我不能讓您阻攔更大人。”

“一條前輩！”優姬震驚地看着他。

“大概是因為，我不希望玖蘭宿舍長曾經精心管理的地方，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吧……哈哈哈。”他一條拓麻雖然看起來粗神經地笑着，但他的眼神裏是有幾分認真的。

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前有什麽淵源，但明顯，兩個人是互相認識的，似乎還挺熟悉。

白鷺更冷淡地抽出手臂，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黑主學園。

一條拓麻在看到白鷺更的背影走遠後，這才向玖蘭優姬深鞠一躬，轉身追随白鷺更離開。

“喂！一條！你是自願的嗎？”在一條拓麻離開的時候，沒想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的支葵千裏居然叫住了他。

一條拓麻的腳步頓了頓。“嗯，當然。”他回過頭，臉上帶着日常總能見到的微笑。随後，他就像沒有任何留戀一般，腳步快速地向白鷺更離去的方向走去。只是不知道，在一條拓麻轉過頭之後，他臉上的微笑，是不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很讓人擔心吶，一條。”遠矢莉磨輕聲說。

“……嗯。”支葵千裏看着一條拓麻的背影，皺了皺眉。

“我說你們！這些失控的吸血鬼怎麽辦啊！還有涼子，’菖蒲’……”藍堂英充滿活力的大嗓門打斷了屋子裏有些古怪的氣氛。在他說到’菖蒲’這個名字時，菖藤薰轉過頭看向他，于是藍堂英的聲音心虛般地小了下去：“我是說，你身邊的那位純血種大人……是什麽來歷？”

“什麽’什麽來歷’？”我暫時還是不想去思考關于菖藤薰的一切，于是，我走向藍堂英，試圖岔開話題：“英，這些血液鎮劑如果是由純血種的血液造成的惡劣影響的話，大概用另一個希望’這些吸血鬼恢複自主意識’的純血種的鮮血就可以解開了吧。”邊說着，我遍挽起自己的袖子，準備’自我犧牲、無私奉獻’一下。

“涼！”有人很用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我回過頭，是菖藤薰。他的臉色顯得不太高興：“如果你真想這麽做的話，用我的血。”他不肯妥協地看着我。半晌，見我仍想堅持，菖藤薰嘆了一口氣，抛下了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別和我賭氣了。我沒殺你的父親，緋櫻時。我只是強迫他進入了沉睡，大概……幾十或幾百年後，他會重新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