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斷章十九：十八時

【致死的疾病，是絕望。

我們只有依靠’信仰’，才有生活下去的可能性。】

——克爾凱郭爾（致死的疾病）

“你說……什麽？”雖然，在我心裏，比起緋櫻家，與我一起長大的菖蒲更為重要。但在菖蒲重新變為純血種吸血鬼之後，我的內心裏一直有這麽一個疑問：菖藤薰他……還是不是屬于我的那個菖蒲？是不是，曾經的一切，都是用來迷惑我的假象？

我不知道。再加上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對他的情感的轉變，我這才生出了想要獨自冷靜一下的心情。

他竟然會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血液不會說謊，緋櫻家與他，應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可他卻因為顧及我的心情，只是讓造成這一切的我的父親沉睡，鑽了法則的空子，這才從’束縛’中脫身。

“抱歉，剛剛确實是我……引誘了你。”他有些不自在地輕聲說，“……因為我實在太想……當時的我簡直魔怔了，甚至不惜利用你對我的愧疚感。”

菖藤薰彎下腰，與我的視線持平。他森綠色的眼瞳蘊含着稠密的深情，像泛着柔光的翡翠：“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想過，但我已經等了好久了，等到我已經不願意再等。涼，你願意，成為我的未來的妻子嗎？”

咚。咚咚。

誰的心跳跳得那麽快。

那一定不是我的。

我愣愣地看着菖藤薰。

在歐洲的時候，我想過我們的以後。

我知道自己一定會成為緋櫻家用來聯姻的棋子，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純血種。所以我就想，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來臨的話，我一定會對緋櫻家提出條件，讓菖蒲陪着我嫁過去。

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能和菖蒲一起，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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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時，我還沒察覺到自己對菖蒲的愛意，但我所設想的、自己的未來，從來都不曾沒有菖蒲的身影。

“……可你隐瞞了我很多事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根本都沒有想要拒絕的說服力。

“只是沒來得及而已。”菖藤薰對我重新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摸了摸我的頭：“我會一點兒一點兒，全都說給你聽。”

菖藤薰站直身子，伸出他的右手，握住我的左手，與我五指相扣。

我沒有拒絕他的動作，也緩緩地，握住他的手。

“菖藤依砂一定快到黑主學園了。”他對我說，“涼，他算是你的舅舅，我們需要見一見他。”

“可那些吸血鬼……”我轉過頭，看向昏倒在地的那些’同學’。我并不是那種喜歡舍己為人的聖母，但讓我看着他們就這樣死掉，我也做不到。

“沒關系的，小涼。”玖蘭優姬插話，“這不是還有我呢嗎？用我的血好啦。”她對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你和菖蒲君能夠和好，實在是太好了。”她是發自內心地這樣感嘆着。

可是菖藤薰卻扔給藍堂英一個玻璃瓶子，裏面是暗紅色的液體。“我的血。”他對藍堂英說，“我知道你的研究能力很強，稀釋這份血液，然後讓那些吸血鬼服下。我姓菖藤，單名薰，是菖藤家的純血種，也是涼的未婚夫。你們是涼的朋友，所以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您假扮成’菖蒲’，跟在涼的身邊，一直都是為了守護她嗎？薰大人？”藍堂英收起了他手上的那個瓶子，然後問菖藤薰。

“我沒有假扮過誰。我一直都是我。”菖藤薰在拉着我走出黑主學園的教學樓時回答他：“至于涼……從她誕生于這個世界起，我便決定要守護她了。她是獨屬于我的奇跡，是這個世界補償給我的珍寶，即使她自己并不知道。”

菖藤薰拉着我回到夜之寮，我們的宿舍。

“我們不是要去理事長那裏嗎……薰？”我更改了自己對他的稱呼，試着去适應他的新身份。

“菖藤依砂明天會來到黑主學園。現在已經是清晨了，你先睡一覺吧。”我瞄了一眼窗外，果然，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你既然是菖藤家始祖的話，我的那個未曾謀面的舅舅，是不是你的後代？”我真正想問薰的，是他是否還曾有其他的愛人。

“那是我哥哥的後代。我很早便主動沉睡了。甚至不曾有過戀人。”菖藤薰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他回答我說。

“沉睡？為什麽要選擇沉睡？”

“因為……無意義。”菖藤薰吻了吻我的額頭作為晚安吻，然後，他坐到我的身邊。“作為始祖，我們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誕生的。有些初代純血種，比如我，是在山林裏醒來，醒來後只是朦胧地知道自己的姓名與大概還有一個哥哥，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包括我自己是誰，包括我為什麽在那裏。而後來，我是通過在山林裏捕獵，才明白，只有生物的鮮血，才能真正’滿足’我的食欲。

“而有些初代的純血種，比如玖蘭樞，是在懵懂時被人類收養，卻逐漸意識到自己不同于人類，是以血為食的怪物。”

“最初，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我們這些’異類’小心翼翼地躲在人群或人類的視野外中生活。

“即使我們有特殊的能力，在最初也敵不過數量龐大而又有悠久文明傳承的人類。純血種的最初，都是靠本能來一點點摸索，’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那些誕生于自然的純血種還好，畢竟動物的血液雖然不如人類的甘美，卻也可以勉強果腹。

“然而那些從人類間覺醒的始祖卻分成了兩種情況。

“一種，被當成怪物來被迫害，被虐待，甚至被人類肆意放血、食用。

“因為吸血鬼是一種幾乎不老不死的種族，唯一滅殺吸血鬼的方法，是毀掉或吞下那個吸血鬼的心髒，将其力量融于自身。當初的那些人類啊，他們既畏懼厭惡着吸血鬼，又妄想能夠得到吸血鬼強大的能力與不老的容顏。于是，很多初代純血種，受盡了折磨，生不如死。因此，他們也對人類産生了刻骨銘心的怨恨與憎惡。”

“另一種，則是因其人類親朋好友的庇護而安然長大，躲過了初期那些瘋狂的人類的追殺。甚至有些初代的養父母或者是人類戀人、好友，因為保護他們而死去，所以他們忘不了人類給予他們的溫情。”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這些初代純血種逐漸長大、成熟，也完全掌控了屬于自己的力量。這時，屬于吸血鬼的複仇就爆發了。

“心懷恨意的主戰派始祖們血洗了人類的每一個村莊，幾乎要把人類的文明覆滅。這時，那些主張和平的吸血鬼始祖卻不同意那些主戰派的做法，他們引導着人類進行抗争。但人類實在是太過弱小，所以無論有多少吸血鬼始祖保護，他們始終是被吸血鬼屠戮的對象，沒有半分自保之力。

“這時，有一個強大的、卻是被人類養大的吸血鬼始祖站了出來。她叫茉理，是主張保護人類那邊的領頭者之一。她希望，人類能與吸血鬼在同一個世界內，和諧共生。

“于是，她将自己投入了熔爐，心髒變為現在所有吸血鬼獵人力量的來源，而身體化為了幾樣血獵的武器。比如玖蘭優姬手上的那柄’狩獵女神’。

“人類有了血獵的力量，再加上那些主和派的吸血鬼始祖，這才漸漸地形成與吸血鬼相抗衡的勢力，二者達到了一個，不穩定的平衡狀态。千萬年之後，便成了今天這個模樣。”

“可這些與你的沉睡有什麽關系？”我不解地問菖藤薰。

“我啊，是在吸血鬼與人類大戰時選擇的沉睡呢。”菖藤薰輕聲說：“因為在那時候，我始終無法找到我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

“日複一日，渾渾噩噩。除了順應自己的本能需求去捕獵，便是看到那個滿目瘡痍與厮殺的世界。

“因為我誕生于自然，沒有其他的親人朋友。所謂兄長，也只是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

“我始終無法體會到屬于活着的喜悅。愛也好，恨也好，我都沒有。我就像是一個游離于世界之外的幽靈，看着我的皮囊永遠光鮮年輕，而內裏的靈魂卻一日日腐朽蒼老。

“就像一個從內芯腐爛、外表卻光滑美麗的蘋果。漫長的時光，卻是我無法逃脫的原罪。

“我害怕自己某一天會因為厭倦了活着，而完全失去理性，變成一副只憑吸血本能行事的怪物，于是主動選擇了沉眠。如果無盡的沉眠，能讓我在時光中湮滅，也不失一種解脫。”

“于是，我就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沉睡着，睡着。

“直到——你誕生于我的世界，将我喚醒。

“那是我第一次在我的世界中’看到’了光。”

“睡吧，涼。”雖然我不全明白菖藤薰在說什麽，但他的聲音低沉又緩慢，像安眠的搖籃曲。于是，我就在他的話語中漸漸感到困倦，在這個人的臂彎中，進入夢境的世界。

我再次輕車熟路地行走在’夢境’的世界中，去尋找并投喂屬于我的’青團兒’。

青團今天粘人極了。它除了用最柔軟的腹部毛發去蹭我的臉頰之外，還用尾巴卷着我的手腕，說什麽也不肯将尾巴松開。

沒辦法，在投喂了它并幫它順完毛之後，我只能把縮小成一小團兒的它放到我的肩上，準備帶着它，去夢境的世界中散散心。

青團卻順勢把它的那條尾巴圈在了我的脖子上，它瞄着我的表情，探頭探腦地，将它那大大的狐貍耳朵伸到我的下巴旁蹭啊蹭。見我沒反對，還自顧自地從嗓子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讨好的聲音。

我帶着青團，在那個美麗卻危險的世界中散步。

我路過了無數道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門’。

這些門裏的世界千奇百怪，變化多端。

可今天，我卻沒有心情去那些門裏探險。

“我今天心裏亂極了。”我對着青團兒自言自語。“菖蒲他變成了菖藤家的始祖，菖藤薰。而且，還對我求婚了。”

青團又開始用它的腦袋去蹭我的脖子和臉，去撒嬌。

“別鬧，”我笑着輕輕拍了拍它的頭，卻又嘆了一口氣。“我心裏是歡喜的。因為我發現，我是愛着他的，而他也愛着我。但是……菖蒲離我很近，但’菖藤薰’離我太遙遠了。作為始祖的他，為什麽會喜歡我這樣一個又弱小，又任性的純血種呢？白鷺更其實說得沒錯，她比我要美麗而且強大啊，也是更适合他的純血種……”青團安靜地聽着我的話語。在我嘆氣時，它從我肩膀上站了起來，側過身像是順毛一般，輕輕舔了舔我的臉。

就在我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從我身側一扇華麗古老的門中，傳來了一聲呵斥：“放開她！”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那個聲音居然是——玖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