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斷章二十一：二十時

【世界是由欲望這個極端又簡單的原因所驅動的。

’偏執狂’是因為自己創造了’自己是這樣一個人’的自我認同，被社會規範所束縛，不得不在意他人的想法，背負着衆多束縛生存下去。

而’精神分裂症’則受欲望驅使，及時行樂。不持有自己的人格和認同立場。】

——德勒茲&加塔裏（反俄狄浦斯）

“如果我說，我喜歡的人是玖蘭樞的話，你會怎樣？”親親抱抱舉高高之後，我突發奇想，問菖藤薰。

“大概？想辦法讓他愛上你？修改他的記憶也好；将我的心髒給他，用我的血液篡改他的想法也罷。總之，如果涼真的愛上了他的話，我會幫助涼，達成你的願望的。”菖藤薰寵溺地親了親我的眼睛。雖然是笑着說的，但他的聲音中藏着幾分認真，不像只是在說笑。

“能夠遇見您并被您守護着，實在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謝着，我愛上的這個人，也是如此地愛着我。

“我才是呢，涼。”菖藤薰牽起我的手，拉着我走回被我們布置得很溫馨的、屬于他的那個心靈之境。“謝謝你愛我。”他柔聲說。

聽到這句話，我湧起一種沖動。

我突然摟住這個人的脖子，踮起腳尖，親吻上了這個人的嘴唇。

這是我們第一次接吻，也是我的初吻。

盡管我們都很生疏，甚至他的犬齒不小心劃破了我的舌尖，但我心裏的甜蜜感，簡直就要爆炸出來。

“如果有哪一天你不再愛我了，那麽我會吃掉你。”平緩了一下呼吸之後，我直視着菖藤薰的眼睛，對他說。

“好。”菖藤薰拉着我的手，按到了他左胸的位置，我能感受到他那比平時要快了一些的、雄健有力的心跳。“到時候，我會親手，把我的心髒，挖給你吃掉。”在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他咬破嘴唇，吻了吻我的手背。血液滴在我的手背上，形成了一個誓約的紋章。

“你知道……玖蘭樞怎麽會變成現在的這種樣子？我們剛剛看到他時，我覺得他……不再是小時候那樣了。”靠在菖藤薰的身上，和他一起躺在我幻化出的’青團兒’毛毯中，我還是沒按捺住自己內心的疑問。

“玖蘭樞……他快要到極限了吧。”薰的聲音中有着一種兔死狐悲的感嘆。“我無法原諒他曾經對你下手，雖然，他的想法我也能猜到那麽幾分。他啊，一直都是那種——’如果不是為了誰而活的話，自身的存在就不能被允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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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內心的傷口太大了，已經無法彌補。就連活着，都是一種痛苦。”

“可是優姬呢？難道她也不能彌補那份創傷嗎？”我從薰的懷抱中坐起來。如果真像薰說得那樣，優姬會是什麽心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優姬她，太可憐了啊。

“玖蘭樞和曾經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的我不同。

“他愛着人類。他幫助人類，給予他們慈愛。即使是被背叛，即使，是失去重要的同志，即使失去夥伴，也一直，一直，站在人類的那一邊。”薰緩緩地說：“這段旅程太長了，他內心積聚的悲傷太多了。即使是優姬，也無法拯救他的疲憊，反而會被他拖下那個屬于他的地獄。

“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大概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終局，這才會這樣大肆殺死純血種，不惜犯下’大罪’。只是為了在臨死前，能夠盡可能平衡吸血鬼與人類之間的力量。

“我可以理解他，但無法原諒他對你的所作所為。

“玖蘭樞大概認為，如果他殺了你的話，我會在為你報完仇之後，繼續選擇沉睡，并永遠不會再醒來。

“他猜想得沒錯，只是，優姬始終還是他的軟肋。所以，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而我，再也不會讓他有機會威脅到你。”

“如果……如果玖蘭樞真的殺死了我的話，薰，你會殺死優姬嗎？她明明是無辜的啊。”

“會的哦，涼。”菖藤薰笑了笑：“我并不像你想象那般美好。如果玖蘭樞真敢動你的話，我不僅僅會用最慘忍的手段在他面前殺死玖蘭優姬，更會在殺死他之前，屠殺他所重視的人類。除非我死，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都會讓他所珍視的事情，一一毀在他面前。”

雖然我有些震驚于薰的話，但我還是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他的懷抱，就是我最安心的港灣。

我在黑主學園醒來之時，才是傍晚。

“不再睡一會兒了？”薰将我的一縷頭發纏繞在指尖，又放開。

我搖搖頭。

“也好。”他率先起身，換好日常的黑襯衫與長風衣。“要先吃點兒東西嗎？”他對我側了側頭，露出他還未系好扣子的領口。

我對他張了張嘴，露出獠牙。薰輕笑着低下頭，把脖子伸到我随’口’可得的地方。

沒想到，我卻收斂了獠牙，輕輕地在他的喉結處落下一個吻。然後替他扣好襯衫領口的扣子，甚至還順便抹平他風衣外套邊緣的皺褶。

“一會兒我的那個舅舅就要到了吧。在此之前，我想去見一下優姬。”我對薰說。

薰點點頭，又湊過來給我了一個早安吻。我拿起他遞給我的衣服，迅速地穿上，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挂上鞋子，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門。

就在我滿學園尋找玖蘭優姬的時候，我已經許久未見的堂姐，紅?瑪利亞，居然找到了我。

“涼，可以請求你一件事情嗎？”她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說了出口。

“什麽事？堂姐？”看起來，那應該是一件挺棘手的事情。竟然讓素來溫柔娴靜的紅?瑪利亞，都有些為難。

“是零君。”她說，眉眼中透露了一些憂愁。“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吸過血了。他太饑渴了。”

“所以……？”只是，錐生零的事情，與我的這個堂姐有什麽關系。

“您與優姬小姐是朋友吧？可不可以請求您，向優姬小姐請求一下，請她讓零君吸血？”沒想到，瑪利亞堂姐竟然對我都用上了敬稱，看上去，她是真的很擔心錐生零。“拜托您了。”她對我深鞠一躬。

“你怎麽……？你喜歡他？”我居然沒有發現，我的這個曾經一直病弱的堂姐居然也會這樣緊張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對吸血鬼一點好臉色都沒有的、冷冰冰的吸血鬼獵人。

“……是。可是，我無法滿足零君的饑渴。”瑪利亞的神色有些黯然。她強打精神地笑了笑：“涼，如果您覺得我冒昧的話，我自己去找優姬大人吧。我也覺得，我這樣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

“不用了。”我對她說，“我幫你。”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十分冰涼：“可是，喜歡上一個吸血鬼獵人，你是認真的嗎？而且，如果只有優姬的血能夠滿足錐生零的饑渴，那麽他一定是對她情有獨鐘。你……伯父伯母知道嗎？”

“我沒讓他們知道。”瑪利亞在我的手掌心下握起了拳頭，“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這樣的小事啊……我只希望零君能得到幸福。”

“好，我知道了。我會和優姬提起這件事情的。”

我在花園裏找到優姬的時候，錐生零正把她按在一旁的牆上，看起來兩個人在發生争執。

“……那家夥，每一寸血肉，一切的存在，都是污穢不堪的。他把一切都毀了！把我的家人，一縷，還有我……”錐生零的神情很是激動，他大聲地說。

但優姬卻看起來有些迷惑，但是臉色也很是凝重，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優姬……”我剛想跑過去，但優姬突然把頭轉向另一個方向，在那裏，漸漸由蝙蝠凝聚起來的人是……玖蘭樞？

我看到玖蘭樞的身影，腳步下意識地停住，然後藏到了一旁的花壇背後。

玖蘭優姬看樣子是想要撲向玖蘭樞，卻被錐生零緊緊抓住了手臂，無法再向前邁步。

“不是像那個時候一樣來接我的吧……有什麽事嗎？現在，在這個時候……”我能夠看出來，優姬的神情，不再是那種全無保留的依賴。在她的臉上，有一種疲憊的悲傷。

“……可憐而又可愛的我的優姬，你已經，變成我的阻礙了。”沒想到，玖蘭樞真的一見面就毫不留情地這樣說。“我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竟然還不明白，我的想法已經發生了變化。從零那裏學學好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才是對我理解最深的人。”

不，現在這個狀況給人感覺有些不對啊？

一邊說着’你的優姬’，一邊又說什麽’錐生零才是最理解你的人’。難不成，我離開日本這麽多年，玖蘭樞居然覺醒了花花公子的屬性？我有些不合時宜地這樣想。

“我……在心底的某處，我曾如此地相信……你會和優姬一起走下去的……”想不到，錐生零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躲在花壇背後，暗自理了理這幾個人之間的複雜關系。

優姬和玖蘭樞是兄妹以及未婚夫妻，看起來，優姬是愛着玖蘭樞的。可以記成：優姬——>樞。

我的堂姐紅?瑪利亞喜歡錐生零，但她說只有優姬能夠滿足零的饑渴。那麽就是：瑪利亞堂姐——>錐生零——>優姬。

而玖蘭樞呢……就剛剛我聽到的話來講，也許他箭頭兩個人？優姬和零？

嗯……果然是玖蘭家族嗎？上一輩就是兩男一女的愛情大戲，你愛我，我愛他，然後卻把我姑姑悲劇進去了。現在嘛，這兩個僅存的玖蘭家純血種又開始了這樣的愛恨糾葛，甚至貌似還多出了’他愛他’？

我暗自想着，一定要把我的堂姐看好了。回去就和她說，不能再喜歡錐生零了。誰讓他已經攪進玖蘭家那一對兒兄妹之中了呢？我可是要好好給她講講我姑姑緋櫻閑的事情，提醒她：別人家的事兒咱少插手。

我這邊偷偷摸摸地胡思亂想，另一邊還在偷偷聽着那三個人的談話。

“告訴我，零……快點，告訴我！”優姬的表情顯得十分冷峻，這種冷靜背後，卻讓人感覺到如臨深淵。她就像站在一個懸崖的邊緣，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卻還是要自殘般地，聽到對方親口說出。

“……對不起……不想說的話，沒關系的。”不知道為什麽，玖蘭優姬卻突然妥協了。

“把緋櫻閑從牢房裏放出來，是為什麽？”這時，錐生零卻開了口。

他們在談論……我的姑姑？我悄悄豎起耳朵。

“回答我，玖蘭！”錐生零質問着玖蘭樞

“……是為了讓閑能夠複仇…不，應該說是為了讓某對獵人夫婦遭到襲擊。”

“為什麽？”

“為了，給那家的雙子，烙上到死也無法釋懷的對純血種的仇恨。”

“……為什麽！”錐生零的聲音，已經有一絲悲痛的嘶啞。

“為了，讓雙子成為在殺光純血種之前，無法停下的，活的武器。”我聽見玖蘭樞這樣說。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會是我們！至少，不把一縷卷進去的話……”聽到玖蘭樞的話語，錐生零已經憤怒到發狂，他身上的力量暴起，血薔薇之槍吸食着他的血液發出悲鳴。

我急忙把自己團在花壇的背後，把氣息縮到最低。

剛剛的信息量太多了，我腦子有點亂。

如果說……從元老院放我姑姑自由，是玖蘭樞的手筆的話。那麽，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計劃的這些事情？

他把我的姑姑作為棋子，使得獵人家的雙子成為了對付純血種的武器。這樣來說，他應該早就瞄好這對孩子了吧。那又是什麽時候？

難道說……從一開始，從他複活的初始，他就一直計劃着獵殺所有的純血種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姑姑是棋子，錐生零是棋子，玖蘭優姬應該也是棋子。甚至……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藍堂英，一條拓麻，架院曉，早園琉佳……他們，都應該是棋子吧。

他是真心想要和藍堂英做朋友的嗎？當年小心翼翼地說’想要成為朋友’，是不是玖蘭樞早已計劃好的一個情節？

我想起了英那家夥，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提起玖蘭樞時，他臉上都會帶有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小朋友在向另一個展示自己獨特而又珍貴的糖果。

這樣說來，玖蘭樞這個人，太可怕了。

我早該想到的。那樣深藏不露的一個人，怎麽會僅僅因為溫柔有禮，才顯得疏離？

他流露出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嗎？說出的話語，是不是只是為了引人上鈎，而抛出的魚餌？

會不會從見面開始，我們這些’棋子’，就被他設計好了應該發揮的作用，與應該’退場’的時間？

這樣的人。這種人。

真是。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