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斷章二十四：二十三時

【’歷史’是所有人類都擁有自由的進步過程。】

——黑格爾（哲學史演講錄）

在我和優姬的’無私奉獻’下，架院曉終于醒了過來。

我發現，在我将裝滿血液的梧桐葉遞給早園琉佳時，優姬一直在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回憶着什麽事情。

架院曉是在喝下我第三捧血液時醒過來的。

見到他醒來，薰就拉過了我還在流血的手臂，輕輕地舔舐傷口，幫助那個創口愈合。

“好癢……沒事啦，薰，你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他長長的睫毛戳在我的手臂上，鼻息暖洋洋的，好像一把小刷子，在我的心尖兒上撓了撓。

薰将我手腕周圍的血跡都舔食幹淨，又将自己的手腕送到我的面前。

我看了看他，他擡着手腕，固執地看着我。

我又怎麽會拒絕他的好意？不過考慮到他剛剛與錐生零打鬥完，所以我只是用犬齒輕輕劃破他的靜脈，抿了兩口，便輕吻着讓他手腕的傷口愈合。

“太少了。”薰的語氣有些不滿。

“我有些累了。”我對他撒嬌。“等到休息好再接着進食。”

我想讓薰休息一下。畢竟錐生零剛剛發狂的樣子大家也都看到了，誰知道和他對戰還将他困起來的薰，有沒有受到什麽內傷。

“好吧。走吧，我帶你去睡一覺。”薰對我說。

該辦的都已經辦完了。

我做的這些事都只是随心，本來就沒想過要讓他們有什麽回報。所以，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麽，我也懶得去管。于是，我和薰五指相扣，準備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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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姬一直呆呆地看着我們。在我們要離開時，她突然發聲，聲音飄渺得像在夢呓。

“你将血液給琉佳小姐，卻轉過身來吸食菖藤先生的血。這樣兜兜轉轉，為什麽不答應菖藤先生的提議，一開始便是由他将血液供給架院前輩？”

“因為性質不同。”我轉過身，想了想，對優姬說：“是我想救架院曉，而薰只是心疼我。所以，我不能利用薰對我的好，直接去要求他獻出自己的血液。”

優姬愣愣的看了我好久，然後低下頭：“……我明白了。”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原來，到底曾傷害了別人多少吶。原本我只以為，自己在不知道自己是純血種的情況下讓零吸血，是傷害了零。我一直以為，自己對不起的只有零。可是樞哥哥……在我請求他将血液給零的時候，我那因他的寵愛而誕生出的任性，曾怎樣刺傷過他啊？……怪不得……”

我透過優姬微微帶着哽咽的聲音，才發覺，她哭了。

“優姬？誰傷到你了！為什麽空氣裏都是你血液的氣息？！”搖搖晃晃走過來的，是衣衫已經破爛不堪、身上滿是打鬥傷痕的錐生零。看樣子，他已經恢複了理智。

看，即使不用我提，我想錐生零也能明白那個能緩解他饑渴的人是誰。雖然這兩個人之間一直展現給其他人的都是那種’公事公辦’的态度，但卻在這種緊急的時刻，對對方的緊張與在乎暴露無遺。

我想了想優姬剛剛的話，不禁又在心裏為玖蘭家這對兄妹以及錐生零之間的關系點了一排蠟燭。

真是。

感情這種事情，是能用掩耳盜鈴便可以自欺欺人的嗎？

“……零……”優姬就像一個迷茫的孩子，呆愣愣地向錐生零看過去。

“誰欺負了你？”錐生零下意識地去摸他懷中的血薔薇之槍，卻摸了個空。那柄有名的血獵武器孤零零的遺落在地上，剛剛被薰的藤蔓打飛，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坨廢鐵。

但錐生零卻依舊沒有顯示出退縮，他目光不善地看着我和薰。“吸血鬼！黑主學園禁止吸血行為，你們知道吧！優姬，是誰咬了你？！”

聽到錐生零的話，我不禁翻了個白眼。

大哥。除了優姬，空氣裏還有我的、薰的、琉佳的、以及架院曉的血液味道呢。雖然這裏優姬血液的味道的比較重，但我們其他人的，被你給吞了？

“玖蘭樞不知道在血獵協會做了什麽，導致了’源金屬’的失控。在’血薔薇之槍’暴走後不久，我察覺到，作為血獵力量核心的’熔爐’突然熄滅。所以，你的那柄武器自然也失去了力量。我剛剛只是将你困住。這個社會很快就要亂了。失去一直依賴着的武器力量的血獵……不管你們之間的糾紛如何，我剛剛不打傷你，是希望你能物盡其用，保證黑主學園不被卷入血獵協會發起的戰争之中。”薰破天荒地對錐生零說了這麽一大段話。然後，他又拉起我的手，“走吧，涼。該睡覺了。”他對我說。

“嗯……啊，好。”其實我還是蠻想繼續吃吃瓜的，畢竟這可比電視劇中的撕逼要好玩多了。現場版的，而且顏值比那些演員都高！

不過……我瞄了一眼看向我、正在等待我答複的薰，對他笑了笑。當然啦，還是我’青團兒’的想法更重要。

“零，我想吸你的血。”在我剛剛轉過身時，就聽見優姬這樣說。她的語氣低低的，聽不出其中蘊含了什麽情緒。

我有些驚訝地又重新回頭，想要看看錐生零是什麽反應。剛剛還義正言辭地說黑主學園不許吸血，所以，現在他會怎麽做？

薰察覺出了我的好奇，微微嘆了一口氣，縱容地停了步伐。

“優姬，你傷得很嚴重嗎？哪裏？我看看！”錐生零沒否定也沒肯定優姬的話，他湊到優姬身前。

優姬站起身。我看到她的瞳孔漸漸變為紅色：“對不起，零。”

“！！優姬！你做什麽！”錐生零肯定也沒想到，優姬會這樣直接撲上去，強勢地去對他吸血。

他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優姬，卻始終沒有把她推到一邊兒。

呵，裝模作樣的男人。從動作中，連我都能看出他沒怎麽用力，只是在半妥協半別扭地’掙紮着’。

口是心非。

“等等！你在……優姬！停下來！！”但過了一會兒，錐生零臉上突然露出了震驚與惶恐。他開始真正掙紮，卻掙紮不開壓在他身上的優姬。“住手！你不能……我不允許！不要從我這裏奪走！！”

可優姬卻沒理會他的反抗。她那亮起的血紅色眼眸中，除了淚水，便滿是堅定。

就像是已經做好了什麽決定。之前的那些脆弱與猶豫，全都不見了。

錐生零掙紮的動作漸漸小了下去。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茫然，眼皮止不住地合攏。最終，他搭在優姬肩膀上、想要推開她的手臂緩緩地垂下。

他再次昏迷過去。

“恨我吧，零。”我聽見優姬輕聲說，“但從現在開始，你的饑渴也會大大的緩和的哦。因為，讓你饑渴的那個女孩子，已經從你的心中消失了。”她将錐生零的上半身緩緩放在地上，我看見她的眼淚點點滴滴，落在他身上。“從此，就只有你痛恨的純血種吸血鬼了。如果有恨，就加到我身上吧。零要是沒有我的拖累，一定會得到幸福的。所以，恨我吧。”

優姬緩慢地從錐生零的身上站起。當她再次擡起頭時，已經停止了哭泣。

“架院前輩，琉佳小姐，在你們離開之前，能不能幫我把零送到理事長的辦公室？”優姬就像一朵終于綻放了的玫瑰花，溫柔卻不容置哙地對琉佳與架院曉說。

“好，好的，優姬大人。錐生零他……”琉佳答應了下來，卻擋不住心頭的擔憂與疑惑，問了一句。

“他不會再記得我了。我抹去了所有他對我的感情與記憶。”優姬閉了閉眼睛，聲音卻沒有悔意。“再之後，就是我和樞之間的事情了。我不會再讓他這樣繼續任性下去。我會做個了結。”她轉向我，“涼，我能耽誤你一會兒嗎？”優姬對我露出了一個與平日裏并無二樣的笑容，那笑容掩飾掉了她臉上漸漸風幹的淚痕。

“……好。”雖然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麽決定，但看她這般決絕的樣子，想來不會是什麽好事情。但看在優姬這幾個月來一直很照顧我，我又對她這種’好人’的性格，有種說不清的欽佩與羨慕，于是，我答應了她的要求。“我們找個隐秘的地方吧。”我向她提議。

“也好。”她對我說。

“薰，你先回我們的寝室吧。“我轉過頭，看到薰有些不放心的目光，對他笑了笑：“沒事的，她又不會吃了我。”

“到夜之寮宿舍吧，我們隔壁的空房間。”薰說，“如果擔心隐蔽性的話，我可以為你們用藤蔓構建一層結界。”

“不用這麽小心謹慎啦。那是優姬，別草木皆兵。”我對薰說。

“沒關系的，涼。就按菖藤先生說的那樣做吧。我相信，沒有其他地方會比菖藤君的結界保密性更好的了。我也願意在那裏與你談話。”優姬卻語氣輕巧地這樣回答。

薰點了點頭，算是給她回複。

我們回到了夜之寮。

一路上，沒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校園裏一片死寂。

“應該是早園琉佳的能力。她在這個學園裏布置了會讓人沉睡的幻境。放心吧，對那些人類不會有什麽有害影響。”薰對我解釋。

我和優姬走進我寝室隔壁的房間。

薰依然有些不放心，但我湊到他的耳邊，悄悄對他說：“先替我暖暖被窩，在床上躺平等我，朕一會兒再去寵幸你。”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有些嗔怪地瞥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注意安全。”

接着，他從這個房間退了出去，半保護半限制地替我們鋪設了結界。

房間裏只剩下我和優姬兩個人了。

“涼，”優姬坐在床的邊緣，“我知道不該再軟弱的可我卻依舊在臨行前找到了你，想向你傾訴一下。”她抱着腿，蜷成一團兒，聲音悶悶的。“從認識你的那天，涼就讓我感覺十分親切。我很羨慕你與菖藤先生之間的那種感情，覺得如果有人能理解我和樞之間的事情的話，大概就是你了吧。”

“你說吧。”我坐到優姬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你們玖蘭家的事情，薰曾和我講過。沒事的，我能理解。你有什麽困惑或者是覺得迷茫的，可以對我說。我估計，我和薰很快就要重新回歐洲了吧，也不用擔心知道這些消息後對你們不利。”

“沒事的，都只是些我個人的問題。不是什麽大事兒。只是之前沒有人可以傾訴。現在，有了同樣是純血種、愛人也是純血種的你，我覺得，大概你可以給我一些指引吧。”優姬從腿上擡起頭，微笑着對我說。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你應該知道，我曾經，是作為一名人類活着的，對吧？

“人類的世界，沒有像吸血鬼這般明顯的愛恨糾葛，不會因為渴求一個的鮮血而饑渴難耐。我就像任何一個日間部的、普普通通的學生一樣，每天上學放學，維護維護紀律，順便圍觀一下當時夜間部那些’美麗’的吸血鬼們。

“也不是沒有過少女的憧憬，偷偷想着當時夜之寮的宿舍長，樞大人，會不會從女生中看到渺小的我。但每次都會被零的毒舌罵醒，被他拎着，去繼續履行風紀委員的職責。

“現在想想，當時是一段多麽天真而快樂的時光啊。”優姬輕輕閉上眼睛，臉上浮現了一種充斥着回憶的幸福感。

“後來，我也不知道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但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才是讓那些我愛的人難過的罪魁禍首。

“我發現了零是吸血鬼，看着他每日每夜被饑渴折磨，看着他固執地抵抗着自己的天性，怕被其他人發現自己的吸血鬼身份。

“他那樣痛恨着吸血鬼，吸血鬼殺了他的家人，奪走了他的弟弟。可他自己卻變成了吸血鬼。所以，他是那樣痛恨着他自己。

“零他，寧願堕落成Level E被處決，也不願去吸血。但我怎麽能看着他去死？于是，我讓他吸食了我的血，更是請求樞哥哥，在零快要堕落的時候，喂給他血液。

“可我不知道，我竟然是純血種。所以，我之前那些自以為想要幫助零的舉動，卻反而是害了他。

“讓零不變成Level E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當初把他變成吸血鬼的人，将血液給他。但在此之前，其他人的血液，只是加速這個人變成Level E的催化劑。尤其，是純血種的。

“所以，我才是那個加速了零堕落的罪魁禍首。

“後來，緋櫻閑來到了夜間部。

“我當時只是傻乎乎地以為，她能夠拯救被她咬傷的零，所以，便答應了她的要求，用我自己去代替零。

“我也不是傻子。”優姬苦笑，“在覺醒之後，我能想象到，樞哥哥為了不懂事的我付出了多少。可當時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以為，只要我犧牲，便可以拯救零，那不是很好嗎？

“可我不但沒能拯救零，反而卻拖累了樞。

“閑大人死了。

“都是我的錯，所以，涼你應該恨我。”她看向我。我再次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沒做評論。

“再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我覺醒了作為吸血鬼的記憶，零的狀态也穩定了下來。

“最終，我選擇和樞哥哥一起離開了黑主學園，以為自己不會再與零見面了。

“可我沒想到，除了吸食樞的血液，有時我卻依然會感到饑渴。我想瞞着樞，可他卻依舊發現了。所以，他不要我了。

“我在我們隐居的別墅裏等啊等，等啊等。他卻始終沒再回來，傳來的，卻是他開始獵殺其他純血種的消息。

“輔導我學習的藍堂學長告訴我，樞哥哥認為純血種是一切罪惡與戰争的源泉，所以，他要消滅一切純血種。

“我突然想到小時候，我對他說，希望能活在一個沒有紛争，不用害怕也能活下去的世界。我意識到，他這樣做，也許是因為我的那句話？

“我試圖勸他，可他固執地不聽我的勸說。于是，我重新開設了夜間部，想要向他證明，人類和吸血鬼是可以共存的，不需要哪一方被滅殺。”

“可樞哥哥卻不再相信。

“他以為，我和他一起生活，不是我自願的。因為我還對零有留戀，因為他無法全部填滿我的饑渴。

“所以，有時候我真讨厭吸血鬼’以愛為生’的這種體質。我是真心想和樞哥哥一起生活的，可是我的身體卻告訴我，我還對零有所不舍。

“有時我會想，是不是因為我的三心二意，樞哥哥和零才會變得這樣痛苦？

“雖然零說不是我的錯，可我知道，都怪我。都怪我在感情上搖擺不定。”

“玖蘭樞和錐生零這兩個人，對你來說，都是什麽？你不是花心的人，所以，為什麽會同時那麽在意他們兩個？”我問優姬。

“作為吸血鬼的優姬，生來便是樞的新娘。”優姬回答我。“所以，我愛樞。那份愛與生俱來，與血液同在。

“可我被封印了所有記憶、情感、以及過去。

“作為人類的優姬，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雖然樞哥哥是救過我的恩人，但他距離我太遠了。而零才是一直陪在我身邊，在我難過時安慰我，卻會在聖巧克力日替我給樞送巧克力的人。零填補了我作為人類時的空白時間，他是我的家人。曾經的我……割舍不掉他。”

“所以，你對零有饑渴，并不是你的過錯。你在覺醒後同時保有了作為吸血鬼和作為人類的兩份記憶，會難以取舍，也是難免。”我勸她。

“不，就是我的錯。”優姬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才知道，零之所以變成吸血鬼，歸根到底，應該也有我的原因。因為樞想要保護我，所以，他才犯下’大罪’。如果沒有我就好了，如果我能像現在這般下定決心就好了。是不是樞就不會對我失望，從而選擇孤注一擲地滅殺純血種？”

“你做下了什麽決定？”

優姬站起身：“樞是因為我曾經割舍不掉零，才這樣決絕地一意孤行。所以，我會把一切都舍去。我願意，從此自己的世界裏只有他。

“我一直都在逃避。猶豫着，既割舍不掉零，又傷害了樞。所以，我現在下定了決心，我要去追樞。至于零……我害了他那麽多，讓他對我的印象只停留在’那個讨厭的純血種’，這樣就好。

“我能看出來，瑪利亞小姐很喜歡他。忘記了我之後，他應該，會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