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華茵和周菲驚得美瞳仿佛都要從眼眶裏瞪出來。
商務機場專門服務于私人商務飛機,乘客流量本就很少,這邊航站樓貴賓室附近的洗手間多數時候都是空空蕩蕩。加之因為在異國他鄉,她們才不太設防地用母語八卦。
沒想到這麽巧碰上了老熟人。
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更關鍵的是——
徐翹不是落難後人間蒸發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種非富即貴之人才能踏足的地方?
而且,她明晃晃擺到置物架上的那只手包,不就是剛剛大家懊惱說有錢也買不到的,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兩人自幼浸淫于高奢文化,識貨是基礎技能。
此刻徐翹身上這從頭到腳的名牌,和盥洗臺射燈照耀下,那只手包上閃瞎人眼的一千多顆黑白鑽,實在不像假貨。
華茵和周菲滿腦子瘋狂疑問,粉撲滑稽地摁在鼻翼邊一動不動。
溫玥在短暫的失神後,透過面前半身鏡看了旁邊徐翹一眼,用化妝棉簽擦去溢出嘴角的口紅,保持神情自然,招呼道:“的确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倫敦遇到徐小姐。”
溫玥比起兩位跟班還是高明一些,至少裝腔作勢的功夫不錯,不管神思如何混亂慌張,面上尚算得體優雅。
當然或許,她其實也不在意被徐翹聽到關于心上人的私密。
畢竟在她看來,徐翹在圈子裏沒幾個朋友,更別說是如今這樣的境況,恐怕連傳播八卦都缺少聽衆。
徐翹将那雙依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置于感應水龍頭下,斯斯文文地沖洗泡沫,笑着說:“是嗎?我倒是想到了這次會遇見溫小姐。”說完轉身走到烘幹機下。
華茵和周菲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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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之前聊起徐翹時,還說下次再碰到她,不知會不會是在國外某家餐廳,看着她給她們慌手慌腳地端盤子。
然而現實卻是:從容不迫,有恃無恐的人是徐翹,她們反倒落在下乘不知所措。
烘幹機的噪聲讓背對徐翹的兩人有了耳語的機會。
周菲回頭看一眼徐翹這細細巧巧的矜貴樣,一邊旋口紅一邊捱着華茵低低道:“這麽嘚瑟,被哪個土大款包養了吧。”
華茵聳聳肩表示:肯定啊,不然呢?又露出暧昧地笑:不知每天得花多少力氣伺候哪個油頭肥耳的貴人才換來這一身,怪可憐。
烘幹機停止運作,室內重新恢複寂靜。
徐翹回過頭,一見兩人臉上未收的譏諷笑意,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她們在臆測什麽。
置物架上的手包傳來震動,她上前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狗男人”來電,摁了挂斷,把手機随手撂在一邊。
餘光一直落在她這裏的溫玥不動聲色地瞟了眼這備注名,繼續整理頭發。
徐翹拿起口紅,慢悠悠地補妝,等溫玥準備離開,才收拾起手包,一個靈魂走位繞過華茵和周菲,走到她旁邊問:“溫小姐一會兒也去市區嗎?”
溫玥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哦……”徐翹正想說什麽,被迎面一位金發碧眼的機場工作人員打斷。
對方朝四人颔了颔首,用英文說:“打擾了,請問這裏有一位徐女士嗎?”
徐翹眉梢一挑,用英文答:“我是。”
“徐女士您好,貴賓休息室裏有一位自稱是您男朋友的先生吩咐我來看看,問您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他有些擔心。”
“沒有,讓他等着吧。”
“好的。”工作人員退了出去,走到門外時,似乎碰見什麽人,說道,“哦,先生您來了,您女朋友答複說她很好。”
與此同時,徐翹和溫玥拐出洗手間,一眼看到程浪朝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謝謝。”
溫玥愣了愣,停下腳步。
落在後面一截的華茵和周菲美瞳又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
程浪轉過眼,朝徐翹走來。
徐翹偏頭對溫玥一笑,提高了聲,語速極快地說:“剛剛還沒講完,我是想說,聽溫小姐好像對我男朋友的感情問題非常關心,與其背後費盡心思,跟小姐妹讨論猜測,不如搭我們的車一起去市區,路上也好直接問個明白呢?”
溫玥的表情終于無法保持鎮定,仔細一看,從睫毛到蘋果肌再到嘴唇,無一不在顫動。
她緊緊攥着手包,看了眼越走越近的程浪。
這個分貝,他顯然聽得一清二楚。
程浪走到徐翹身邊,順勢攬住了她的腰,低頭問:“怎麽了?”
徐翹聳聳肩:“溫小姐要是想跟我們同行,你不介意吧?”
“如果是你朋友,當然不介意。”程浪垂眼對徐翹勾了勾嘴角,轉向溫玥時又收斂了笑意,“溫小姐有這個需要嗎?”
“我……”溫玥像是想解釋什麽,話到嘴邊,看了眼程浪攬在徐翹腰上的手,又咽了回去,“不用,謝謝。”
程浪點點頭:“那我們先走了。”
徐翹沖三人揮揮手:“拜拜,三位路上小心哦。”
華茵和周菲打了個寒戰,目送兩人走遠,見徐翹偏頭觑着程浪問:“我就在洗手間待了十分鐘你也能急眼,你這心理素質在商場上怎麽做生意啊?”
程浪笑着看她:“生意比得上女朋友嗎?”
溫玥剛打完腮紅的臉又煞白了下去。
——
徐翹在走過長廊後,轉眼翻臉不認人,搡開程浪,狠狠剜他一眼。
程浪揚了揚眉:“我剛剛配合得不好嗎?”
打她電話,被她挂斷,他就明白了意思。
後來的角色、時機、臺詞、動作,一切都恰到好處。
徐翹對這場手撕情敵的劇情安排當然是滿意的,只是……
“這都是你的事後補救!”徐翹冷哼一聲,“誰叫你先捅婁子?”
“我是覺得,你應該希望把明天的展會作為初次露面的場合,而不想在這裏跟她們打交道。”
“我當然知道你是為了攔人,我又不蠢!但你能不能收斂收斂你的紳士情結,別讓人家誤會你對她有意思?你不知道女人的想象力是很豐富的嗎?”
程浪的神情似乎有些為難:“我認為我确實沒多說什麽。”
“來,一五一十一字一句一個逗號一個句號地給我彙報上來!”
程浪回想片刻,大致複述了一遍。
徐翹聽完思索着“哦”了一聲,覺得三位大小姐的想象力可能确實比一般女性更為豐富一些,不過消氣的同時,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過去:“怎麽你們還有青蔥校園共同回憶嗎?”
程浪倒想說,這種青草味的回憶,他跟溫玥是真沒有,她跟宋冕怕才真有,但這節骨眼,不好反過來興師問罪,于是好聲好氣地解釋:“去年在國展中心你也看見了,如果不是高特助提醒,我根本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你覺得我跟她能有什麽回憶?”
“但她肯定單方面對你有回憶啊!”
程浪投降:“這不受我控制。”
“我知道呀,所以我沒怪你,我只是想……”
“嗯?”
徐翹笑眯眯地看他:“我這個人呢,別人沒有的,我都要有,別人有的,當然就更要有啦,所以我也要有回憶。”
程浪緩緩眨了眨眼。
“幹嗎,”徐翹皺眉,“聽不懂啊?”
“你想讓我帶你去我的母校?”
“對啊,不行嗎?”
不是這件事本身不行。而是對程浪來說,那裏是他心理疾病的起源地,有太多讓他不舒服的,痛苦的回憶。
他本能地不喜歡那裏。
雖然在不知情的徐翹看來,這是個合理且浪漫的要求。
程浪想了想說:“原本喝完下午茶想帶你去附近玩的。”
“哎喲,倫敦我也不是沒來玩過,好多地标都打了卡了,可是我沒去過你學校嘛!”
程浪笑着看她一眼:“你在撒嬌嗎?”
“……”徐翹咳嗽一聲,把不小心變得嬌滴滴的語調咽回去,粗聲粗氣道,“沒有。”
“那你撒個嬌,我就帶你去。”程浪臉上笑意更深。
“不撒,不去拉倒咯!”徐翹撇過頭。
程浪退而求其次地摟上她的腰,微微收緊手臂:“那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吃醋了?”
徐翹瞟他一眼,語氣勉勉強強:“哦,有點吧。”
“只是有點?”
她氣哼哼看他一眼:“很多好了吧,多到隔壁大西洋都不鹹了,對面太平洋都泛酸了!”
程浪笑起來,似乎滿意了:“行,帶你去。”
——
喝完下午茶後,徐翹很快為自己“作”出來的額外行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什麽去另一半曾經生活的地方,看他看過的風景,走他走過的路有多浪漫啦,都是騙人的。身懷姨媽走遠路,簡直可以被列入女孩子十大痛苦經歷之一。
尤其她為了美美的,飒飒的,還堅決不肯脫掉八公分的高跟鞋,繞了小半個校園以後,自作自受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拖拉,扒着程浪的胳膊說:“那個……我覺得我的回憶已經夠多了。”
程浪無奈地停止演說導游詞,叫來一輛觀光車,跟她一起坐了上去。
徐翹這時候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捱着他笑嘻嘻,大概是在用微表情表達“我錯了”。
程浪嘆着氣搖頭。
觀光車經過教學樓附近,因為人流量大,行駛緩慢下來,停在拐角處時,有人過來問司機自己是否可以一起上車。
程浪正低頭跟徐翹講解教學樓的構造,聽見這個聲音時忽然頓住,擡起頭來。
徐翹一愣,順着他目光望去,看見車邊那個東亞女人正在對程浪微笑。
程浪有兩三秒鐘看着她一動沒動,移開眼時卻又果決迅速。
對方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濃重。
程浪用英文對司機說:“抱歉,我和我的女朋友不希望第三人上車。”
司機回頭跟他解釋說,這位是學校裏的博士生。
程浪依然表示不願意。
司機只能跟對方表達了歉意。
對方點頭說理解,繞到程浪那側離開,與他擦肩而過時,回了他一個含笑的眼神。
徐翹一臉莫名其妙,等人走遠後低低罵:“女朋友就在旁邊還光明正大抛媚眼,是眼盲還是心瞎啊?”又哀嘆,“怎麽我轉了半天也沒個男人跟我搭讪呢?難道這裏真是十個帥哥九個gay?”
觀光車重新暢通無阻地朝前駛去,徐翹被沿途景物轉移了注意力,繼續撐着腮看風景。
看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麽。
程浪的解說詞呢?
她指着遠處問:“那座雕塑有什麽故事嗎?”
“嗯?”程浪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徐翹奇怪地扭過頭去看他,一看吓了一跳。
他額頭滿是細汗,臉色和唇色蒼白成了一個色度。
“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徐翹愣了愣,“身體不舒服嗎?”
程浪閉了閉眼。
他也很意外。他以為最近身體的情況已經好轉很多,但時隔多年,再次遇到那個“女人”,卻讓他産生了比平常一般犯病更為嚴重的應激反應。
即便這個“女人”連一絲一毫都沒碰到他。
他壓抑下渾身的不适:“沒事。”
“怎麽沒事?”徐翹慌張地探了探他額頭,“你這都是冷汗啊。哪裏不舒服?你們學校醫務室在哪個方向?或者附近有其他醫院嗎?”
她說着就要去問前方的司機。程浪摁住她手背:“不用,可能是剛喝過下午茶,坐這車有點暈。”
“真的嗎?你以前會暈車嗎?”
“最近工作強度大,沒休息好……”程浪皺着眉頭答。
“那快別坐車了。”徐翹趕緊喊停司機,匆匆支付了費用,把程浪扶到一旁的走廊,讓他坐在長椅上。
程浪雙手撐膝,低着頭閉上眼,額頭的汗一路淌過鬓角,落在草地上。
徐翹在旁邊彎着腰看他:“好點了嗎?”
見程浪牙關戰栗着不說話,她看起來快哭了:“你別吓我啊……”
程浪轉過身環住了她的腰。
徐翹腿有點軟,被他這一抱,險些一個踉跄往後倒,勉強才穩住腳跟站直。
程浪把臉埋在她小腹的位置,慢慢深呼吸。
徐翹一手摟上他的腦袋,摩挲着他的頭發安撫,一手輕拍他的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低頭看着懷裏的男人,感覺他在漸漸平息顫抖,松了口氣的同時,反将把他抱得更緊。
濕潤的風裹挾着枯枝的氣息,帶着一股倫敦冬季特有的味道席卷過長廊。
程浪說“沒事了”的時候,徐翹卻在想——她完蛋了。
她以為她接受程浪的喜歡,是因為他對她好,是因為一個女人,對于無往不勝的強者自然而然的靠近與崇拜。
可是她剛剛忽然發現,她竟然對一個足夠強大的男人生出了憐愛。
她想她可能是……真的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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