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挂斷徐翹的電話後,江放看着酒店套房客廳裏一堆橫七豎八的空酒瓶,頭疼地撓撓後腦勺,推了推沙發上的人:“浪總?”

程浪沒醒。

江放又推他一次:“程浪。”

程浪皺起眉頭,依然沒太多反應。

“哎,徐翹來了!”江放喊。

程浪驀地睜開眼來。

“操。”江放只是随口一試,簡直不敢相信這種“戀愛化學反應”真會發生在程浪身上。

畢竟在徐翹這通電話打來之前,程浪一整晚都在悶頭喝酒,根本沒提自己買醉的原因。

江放雖然心有懷疑,卻實在難以相信——為女人借酒澆愁,這還是浪打浪的程家二公子嗎?

程浪從沙發上撐坐起來,神情從混沌慢慢轉至清明,眉頭擰成個川字,瞥向“狼來了”的江放。

江放聳聳肩:“別罵我,我又沒騙你,剛來了電話。”他拿起程浪的手機晃了晃。

程浪接過手機,看一眼時間,又去翻微信消息和通話記錄,啞着嗓子問:“她說什麽了?”

江放輕輕“嘶”了一聲,有點不忍心說,嘆息道:“你是不是老在外面搞七搞八啊,在人小姑娘那裏信譽也太差了,人家聽說你喝多,一絲同情不帶有的,直接讓我轉告你說,別使苦肉計,她只要拿回她的護照。”

程浪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揉眉心。

江放瞅瞅他這死氣沉沉的臉,試探道:“我剛聽她說什麽二十四小時,你這都拖延一天了,想出法子沒呢?”

程浪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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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希望她考慮一天,确實有拖延的意思。

這些年來,除了面對頑固的心理疾病,他處理任何事一直都是游刃有餘,穩操勝券。就像他跟徐翹說的那樣:他從來沒輸過。

所以他以為二十四小時,足夠他想到應對這個狀況的對策。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

或許感情也是一種不受人掌控的心理疾病。他的确“可以”用苦肉計,但他“無法”用出苦肉計。

跟徐翹分開後,他眼前不斷浮現出她在雨裏哭的樣子。他真的沒辦法再用那樣高高在上的計謀去誘哄她。

所以最後他只剩束手無策——眼睜睜地,清醒地看着自己束手無策。

“不是吧浪總?”江放不知內情,以為兩人只是小矛盾,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女孩子嘛,生氣了就哄一哄,傷心了就寵一寵,鬧分手了就三跪九叩地叩一叩,多大點事呢?”

程浪從沙發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進卧室,打開了行李箱的密碼鎖。

——

聽到民宿門鈴響的時候,徐翹正在吃外送午餐。

郁金在倫敦還有一些工作行程,雖然擔心她,卻也沒法專注地待在民宿,所以她暫時是一個人。

徐翹從昨天起就食欲大減,本來還挺萎靡不振,剛剛聽到程浪整幺蛾子,覺得辣雞狗男人不值得她餓肚子,一氣之下就叫了份超豪華海鮮大餐來大快朵頤。

民宿鑰匙只有一份,為防她需要出門,留在了家裏。所以聽到門鈴響時,她還以為是郁金。

因為吃螃蟹弄髒了手,費了些功夫擦拭,徐翹着急開門,沒仔細望門鏡,直接摁下了把手。

然後她就看見了程浪,以嘴角沾着咖喱的模樣看見了程浪。

當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程浪一愣之下,凝重的臉色忽然露出自己也沒料想到的笑意。

很奇怪,作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心情應該很糟糕,可看到她,那些低氣壓卻被一種隐秘的雀躍取代。

“在吃飯嗎?”他盡量保持輕松地笑了笑。

徐翹對他的到來皺起眉的同時,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沒覺得哪裏透露了這一訊息。

程浪擡手,拿拇指輕輕擦了下她的嘴角。

徐翹剛閃躲開去,他已經一觸即離地收回了手,解釋道:“沾了咖喱。”

“……”真是尴尬。她今天吃的是綠咖喱,還好嘴巴已經消腫,要不這模樣得更滑稽。

徐翹嗅見他身上的酒氣,壓下那種不自在,擺出對峙的架勢:“我的護照呢?”

程浪朝身後那輛商務車打了個手勢。

助理和司機搬下四個行李箱,一路推進庭院。

“我睡過頭了,不是故意耍賴。”程浪指着其中一個較小的箱子說,“你的護照在這裏面,行李我整得有些匆忙,你檢查看看有沒有少。”

“我只要護照,不用行李。”徐翹撇開眼不看他,冷冷道。

這些行李幾乎全是他送她的東西。他理解她此刻泾渭分明的态度。

他默了默道:“別跟我分得那麽明白好嗎?”

徐翹不說話,蹲下來打開行李箱,從裏面翻出護照,然後重新阖上箱子,對程浪身後的助理和司機說:“麻煩你們再搬一次了。”又看向程浪,“國內那些,回國再算吧。”

她說着就要把門阖上,程浪擡手擋住門沿:“能不能給我十分鐘時間?昨天有些突然,我沒把事情原委說清楚,我想跟你好好道一次歉。”

“不用,心意收到了,小程總慢走。”徐翹聳聳肩。

程浪的手依然擋在門沿。

“放手。”她看着他。

程浪一動不動。

“那我關了。”

徐翹一把推上門,臨到夾着他手,見他還不躲,她猛一個急剎車拉停了門,提高聲道:“這樣死纏爛打有意思嗎?”

“我只想要十分鐘。”程浪堅持道。

徐翹看着他注視着自己的眼睛。

這個眼神真像哀求。

一種煩躁的情緒湧上了心頭,徐翹撇開眼深呼吸。

正是陷入僵局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女聲遠遠傳來:“哇,幹嗎呢,你倆別是要和好吧?那我這趟白來啦?”

徐翹一愣,擡起眼來。程浪也回過頭去。

朱黎一手一個行李箱,正站在院門外看着兩人。

徐翹差點感動到飙淚,捂着嘴道:“你怎麽一聲不響就來了啊?”

朱黎推着箱子走進來,瞥瞥程浪:“你确定要我當着他的面講?”

徐翹搖頭,用趕客的眼神看向程浪:“小程總?”

程浪看了眼朱黎手裏的箱子,明白了。

徐翹買最近的機票回國,就意味着在飛機上度過除夕,朱黎是來陪她過年的。

他松了口氣,點點頭:“那你們聊,我先走了。”

——

把朱黎迎進門後,徐翹抱住她嗚哩哇哩好一通發洩,發洩完了,嘴裏彩虹屁吹得滿天飛:“男人如衣服,閨蜜如手足!朱家的女人太飒了!”

“哎,不過你家裏真沒意見啊?除夕抛下長輩陪我過年,你那哥哥爸爸伯伯別是把我罵成紅顏禍水了吧!”

“你看小朱總像是處理不好這種問題的人嗎?陪他們吃了個早午飯過來的,長輩該拜訪的提前拜訪了,小輩的禮物紅包也都到位了,一切好說。”朱黎攤手,“除夕年年有,你這錦鯉一輩子難得遭那麽一次兩次難,說什麽也得以你為重不是?我有種預感,今天陪你過年,來年我肯定大發。”

徐翹一邊笑一邊跟她推推搡搡,嘴裏罵她見錢眼開。

“那我們晚上怎麽過啊?”徐翹笑完後問。

“失戀算個屁,沒有什麽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流汗解決不了的……”

徐翹震驚地躲遠了看她:“你不會要帶我去找那個吧?”

“哪個?”朱黎一挑眉。

“就‘嘎嘎嘎’的那個啊。”

朱黎思索着緩緩眨了眨眼:“哦,你想的話,姐姐帶你走個南闖個北,探索一下風月人間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說的是火鍋。”

“……”徐翹呵呵一笑,“我說的也是火鍋啊,筍幹老鴨煲嘛!”

——

等郁金傍晚忙完工作,三人在火鍋店會和。

郁金定居意大利後,鮮少正式過除夕,這日子出差,原本倒也沒什麽傷感的,只是三個中國女人湊到一家中式火鍋店,感受到店裏的年味,多多少少勾起些情緒。

比起一般餐廳,火鍋店的氣氛相對熱鬧一些,大廳裏時不時飄來幾句中文,會聽到諸如“壓歲錢”“正月初一”“走親戚”這樣的字眼。

考慮到徐翹的境況,郁金和朱黎自動屏蔽了這些話,都絕口未提家人,當然,也沒聊起程浪這個掃興的男人,全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三人坐在靠窗的位子,窗外就是倫敦的夜景,車水馬龍,流光湧動。

酒過三巡,可能是酒精的催動關系,徐翹話多起來,在朱黎說到“一會兒要不要放煙花啊我請客”的時候,突然接了一句:“我今天本來答應了他媽媽,要去他家吃飯的。”

朱黎和郁金像被摁下死亡按鈕,悄悄對視一眼。

雖然分手了,但對于程浪的隐疾,徐翹還是牢牢守好了秘密,所以朱黎和郁金始終不知道兩人矛盾的根源在哪,只是看她這麽傷心,又說受了騙,自然而然地站在她這邊。

“嗐,都分手了,這種答應過的事當然不作數啦,難道你還特意陪着他去假恩愛,安撫他家人啊?這麽委曲求全像話嗎?”朱黎拿手肘輕輕一撞郁金。

郁金接話:“是啊,翹,處理好這些事是他的責任,你就不用操心了。”

“哎喲,我不是替他操心啦,只是覺得他媽媽對我挺好的,之前還給我拉票,有點對不住人家空歡喜一場……”

雖然現在看來,或許這份好裏,也有把她當成自家兒子救命藥的成分。

“得了,我對你不好嗎?以後我也給你拉票。”朱黎給她倒了杯酒,正要說“來來來一口幹”,餘光忽然瞥見隔壁一個女人妖妖嬈嬈地在隔壁桌坐下,朝這邊看了一眼。

朱黎感覺到這一眼的不對勁時,徐翹也似有所覺地望了過去。

這一望,她微微一愣。

她記得這個人。是前些天在程浪母校坐觀光車時遇見的,跟司機提出要搭車,還給程浪抛媚眼的那位。

而此刻女人眼底饒有興致的探究神色,帶着讓人非常不适的針對感。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不是了。

徐翹直覺這個女人跟程浪有複雜的關聯。上回應該并不是他們的初遇。

但程浪沒告訴她這個女人的底細,眼下盲目主動出擊,可能反而讓自己陷入被動。

于是徐翹只是面帶疑問地看着對方,沒有多餘的動作。

朱黎和郁金明顯感到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後,擦出了的火花。

但她們不知內情,同樣不好随便插手。

終于,幾秒鐘的對視後,對方率先拿起服務生剛倒上的酒,起身走了過來,笑着用中文道:“你好,我們見過的,我記得你,你是程先生的女朋友。”

這仿佛掐着嗓子在說話的感覺,讓朱黎起了點雞皮疙瘩。

什麽路數,好嗲。

徐翹晃了晃高腳杯裏的酒液,拿着酒杯站起來,暫時沒有否認這個身份,點點頭道:“你好。”

然後等着對方的下文。

她這高貴冷豔,過分沉得住氣的模樣,顯然讓對方有些錯愕。

畢竟換作一般女人,這時候可能就得不光彩地跳着腳質問她意欲何為了。

“我來敬個酒。”對方在短暫的僵硬過後舉了舉酒杯,話略顯幹巴。

徐翹笑着把高腳杯往回收了收:“想給我敬酒的人很多,不知這位小姐以什麽身份來敬我。”

對方思考片刻,笑着道:“以過去,敬現在?”

徐翹的臉色冷了下來。

朱黎瞠目。

以過去敬現在?卧槽這是程浪前女友嗎?

還沒來得及看見徐翹反擊,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服務生一句“先生您幾位”,下一瞬,眼前一道黑影晃過。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突然上前拎起這女人的衣領,使了狠力掐着人一把死死摁在座椅上。

“啊——!”

酒杯摔落,桌椅翻倒,四面衆人驚呼。

徐翹驚詫地看着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江放匆匆趕來拉人:“程浪,你瘋了!”

程浪手上力道不減反增,雙眼血紅地俯視着手下的人,額角青筋暴起。

這麽多年的折磨,直到剛剛,看到這個男人不懷好意地站在徐翹面前,他想他可能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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