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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浪五指用力到骨節發白,攥着那截衣領,把人拎起來狠狠砸向一旁的玻璃酒櫃。
“砰”一聲悶響,四面客人尖叫成一片,紛紛躲閃。
江放眼看這麽下去要出事,連拖帶拽地攔下程浪,咬着牙低聲提醒他:“你這是要鬧出人命嗎!”
徐翹也從傻眼中回過神來,雖然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但她記着一件事——程浪不能碰女人。
她回過頭去觀察他的狀态,發現他被江放扯着的手臂正在細微顫抖,臉色也漸近蒼白。
“怎麽回事啊你?”江放氣喘籲籲地拉開程浪後,質問他在幹什麽。
這一句質問讓徐翹意識到,江放似乎也不知道程浪的隐疾。否則他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把程浪拉離現場,避免他的異常被人發現。
場面混亂失序,服務生趕來救場,有圍觀者對這邊指指點點,甚至拿起手機拍攝視頻。
徐翹腦子裏一團亂,很多念頭同時閃過,比如,如果程浪的隐疾暴露在公衆視野中,會對他造成怎樣惡劣的影響,如果程浪在公共場合施暴的視頻新聞傳了出去,又會對程家乃至蘭臣造成怎樣惡劣的後果。
不論如何,當務之急是把程浪帶走。
眼看他額頭的汗越來越密,徐翹上前挽過他的胳膊:“你跟我來!”然後回頭低低囑咐江放,“幫個忙收拾爛攤子!”
徐翹扶着程浪就近走向洗手間,在盥洗臺前停下來,支開服務生。
程浪手撐在盥洗臺邊沿平複呼吸,一言不發。
徐翹擡起手,臨要拍到他的背脊又頓住,想這該不會加重病情吧,站在旁邊沒敢動他,從消毒櫃拿了條毛巾遞給他。
程浪接過溫熱的毛巾,臉上慢慢恢複血色,看向她:“對不起。”
“得了,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徐翹有點煩悶,一臉糾結地看着他,“那女人也沒對我怎麽樣,你這……鬧那麽大怎麽收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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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有人會作好善後。”程浪對她笑了笑,拿毛巾擦拭掉額頭的汗,擡擡下巴,“我出去跟你解釋詳情。”
到了這節骨眼,的确需要聽聽他的解釋了。
徐翹悶悶地點點頭,和他走了出去。
同一時刻的餐廳,第一時間從停車場趕來的程家助理迅速與餐廳負責人溝通完畢。服務生們将周圍客人安撫着清場到一邊,照程家的意思處理善後問題。
朱黎和郁金面面相觑地看着蜷在地上起不來,嘶嘶吸氣的女人,誰也沒動手去扶。
江放其實也不想扶。以程浪的風度與教養,要不是真踩着他雷區了,能動這個手嗎?
那這肯定是個作惡多端的女人啊!
但人家好歹是個女人不是?
江放嘆息一聲,頭疼地看了眼地上,上前架着人胳膊,把她攙起來,沒什麽誠意地應付道:“沒事吧?”
對方還沒答,一聲尴尬的布料撕裂聲忽然響起:“嗤——”
幾人齊齊一愣,朝聲來處看去。
“啊——!”朱黎和郁金雙雙捂上眼。
“卧槽!”江放手一抖,吓得把人又扔回了地上。
與此同時,徐翹和程浪前後腳走過拐角。
徐翹剛驚愕地看到這一幕,就被程浪一把攬進懷裏蒙上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她飛快顫動着眼睫,回想剛剛目擊到的畫面。
那女人倒地後,裙角好像被玻璃酒櫃的櫃門縫隙勾住了。江放把人攙起來時不太耐煩,力使得直接又幹脆,導致整條半身裙被撕扯着褪下來,然後打底襪就暴露了。
而那打底襪的裆部,赫然是一大包……屬于男性的物什……?
那是個帶把的女人?
不是,女人怎麽會帶把呢?
那這是個帶把的男人?
可是,男人本來就帶把啊。
所以他根本就是個男人?
饒是徐翹自認見過世面,也沒見過這樣“大”的世面。
她被動而呆滞地靠在程浪懷裏,倒抽一口涼氣。
程浪垂下頭,輕撫她的背脊,不斷低聲重複着:“沒事,沒事……”
另一邊,江放魂飛魄散地跳着腳,看着那男人拿起裙子碎片,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朱黎和郁金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江放不停原地踱步,爆着“卧槽卧槽”的粗口來平複內心的震驚。
“浪總,她,不是,他?”江放走過來語無倫次地表達疑問。
程浪對江放“嗯”了一聲,肯定了他的意思,然後松開驚魂未定的徐翹,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我先帶她出去,你照看着點她朋友。”
“哦,行,你放心。”江放點點頭,目送程浪和徐翹離開。
——
徐翹一路心不在焉地跟程浪坐進車後座,剛才那讓人大跌眼鏡的一幕始終在腦海裏揮散不去。伴随着這一幕而來的,還有很多關于程浪和那個女……不,那個男人的疑問。
難怪程浪今天中午跟她說,自己還沒解釋清楚原委,希望她給他一些時間。
她當時還以為他要甜言蜜語地編故事,沒想到這裏頭确實藏了好大一出來龍去脈。
程浪沒讓司機發動車子,叫人先下去。
等車裏只剩了兩人,他伸手探了探徐翹冰涼的手背,皺皺眉:“吓到了嗎?”
“有點……”徐翹抽抽嘴角,“怎麽回事啊到底?”
程浪沉默片刻,慢慢地說:“那是一位異裝癖患者,有一些激素上的疾病,第二性征不太明顯,喉結、聲音等各方面都缺少男性特征,可能是因為這樣,青春期長期受到旁人嘲諷,導致了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他後來反而故意服用雌性激素藥去扮演女性。”
“所以你們早就認識?”
“認識,不過剛認識的時候不清楚這些,是我出事以後,我家裏人調查他,才了解到他的疾病狀況。”
“出事……”徐翹的雙手緊緊攥着扭在了一起。
“當年他曾經以女性身份接近我,”程浪說到這裏頓了頓,“我對他有過好感,至于原因……”
他似乎回想得有些費力:“客觀來講,他的女性扮相确實符合不少男性的審美,而且或許是男性更懂男性,他也擅長在話術上投機取巧地博得男性好感。”他嘆息似的笑了笑,“我從小家教森嚴,爺爺不允許我在上大學之前談戀愛,怕我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出身,沾了這些容易玩物喪志,所以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很懂男女關系的門道,起初沒注意到那些疑點。”
徐翹幾乎是膽戰心驚地在聽他敘述。雖然這已經是遙遠的“過去時”,但她依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吊在嗓子眼,遲遲下不來。
“他為掩藏性別,一直和我保持若即若離的态度,我從小被要求做紳士,當然也沒主動跟他肢體接觸,所以幾次之後,朋友見我過分恪守禮節,看不過眼,在一場派對上起哄,把他推到了我身上。”
徐翹死死憋住了那口冷氣。
她的指甲摳到座椅,發出奇怪的聲響。程浪反過來安慰她似的笑了笑:“沒什麽大事。”
然後他精簡了敘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接觸,我發現了他的性別。這就是我患病的契機。其實跟我一樣的受害者不少,但好像只有我變成這樣。心理醫生分析,這跟我性格和經歷有很大關系。”
這事放到一般人身上未必造成那麽大的陰影,但心理疾病的形成包含多方面因素。
程浪青春期時在兩性關系上受到長輩的嚴苛約束,在這方面過于封閉,加之從小順風順水,從未遭受過打擊,性格又格外強勢,好面子,所以這件事在他潛意識裏成了重大的挫折經歷。
在那場派對上,他甚至若無其事到了最後。
其實哪怕他當時對任何一個人講了出來,它也不至于變成一個致病的症結。
但他絕口不提,而偏偏事發後,因為同校,他仍然跟對方低頭不見擡頭見。對方的存在時刻提醒着他這段遭遇,這症結自然一直解不開。
“對不起,因為實在說不出口,一直沒告訴你這件事。”程浪對徐翹鄭重道。
徐翹低下頭默默看着鞋尖,鼻子有點發酸,她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那他後來還有騷擾你嗎?”
“沒有。”程浪解釋道,“我父母得知我的病情後,通過一些手段把他調離了學校,讓他去其他國家當交換生,直到我畢業,他都沒再回倫敦。前幾天在學校偶遇,算是我确診之後,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那剛剛在餐廳,他想做什麽?他跟蹤了我嗎?”
“不至于,能跟蹤你的是我。”程浪笑了笑。
“……”還有臉說。徐翹觑了觑他。
“我是想看看你晚餐吃得好不好,跟過來之後發現了他。他大概是路過附近看到你,臨時起意進來的。應該沒什麽特別目的,只是想膈應我們。我父母當年強行把他送出國,他心裏多少有怨恨。不過你放心,這是唯一一次讓他打擾到你,以後我會派人看好他。”
“就不能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嗎?這種人已經危害社會了啊!”徐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
“沒達到這個标準,而且受害者大多跟我一樣不願聲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這種事鬧大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徐翹憋悶了半晌,沉沉嘆出一口氣。要不是現在跟程浪的關系有點不尴不尬,她得當着他面,磨着牙喊氣死氣死氣死了。
“不過……”程浪話鋒一轉,看向她,“其實我現在有點感激他。”
徐翹一愣。
“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未必會在那樣一個時機遇到你,我覺得不虧。”程浪自顧自笑着點點頭,重複道,“仔細想想,真的不虧。”
徐翹不知道是怎樣的計算,能讓他在這麽多年的痛苦折磨和她之間,比較出一個“真的不虧”的結論。
車裏的氣氛從公事公辦式的解釋,變得有些暧昧。
徐翹漸漸覺得如坐針氈:“我……那什麽,朱黎和郁金還在等我,我去找她們會和了。”
程浪抓住她的手腕:“等我把話說完好嗎?”
她僵硬地看着他:“你都解釋完了呀……”
程浪搖頭:“你昨天問我,确定心意後為什麽依然不跟你坦白,這些解釋,只回答了這個問題。但你的另一個問題,我還沒答。”
徐翹動作頓住,眉頭微微蹙起。
“你問我,分不分得清自己是從哪時哪刻起,認為你比治病更重要。”程浪把手收回來,“我以前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昨天回去以後想了很久,覺得應該有答案了。”
徐翹暗暗吸了口氣,沒有打斷他。
程浪繼續說:“答案是,我确實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
“……”那你現在是在水字數嗎?
徐翹擡手就要去拉車門。
程浪笑着攔了一下:“你聽我說下去。”
徐翹耐着性子坐回來,一臉有屁快放的表情。
“我分不清這個節點,但我回憶起一些細節。”程浪回想着說,“比如,其實在收費站第一次看見你打瞌睡,我就覺得你很可愛。”
徐翹摸摸鼻子,瞅他一眼,臉上的不耐煩少了些。
“雖然後來因為病情,考慮到你不适合我,但我從來沒覺得你的性格本身不好。尤其在國展中心看見你甩趙小姐耳光,現在回頭想想,我對這件事的态度,反而應該是欣賞。”
“你欣賞我當潑婦?”徐翹瞠目。
“不是這個意思,”程浪笑起來,“是欣賞一個女孩子能有這樣果決的作風。大概就像,在事業上欣賞那些執行力強的部下。當然,我當時在回避你,所以潛意識同樣回避了這種欣賞,那之後,諸如此類的事還不少。我也是昨天才意識到這點。”
徐翹眨眨眼,對這個答案勉強算是滿意。
“還有我一直沒跟你提,之前你生理期,在我車後座留下過血跡,我發現以後知道自己錯怪了你,原來那天在西江府,你不是故意抱我。”
“那你也不來跟我道歉!”徐翹氣鼓鼓地提高了聲。
“對不起,我那時候以為可以用其他方式彌補你,比如清退梵翠的專櫃。”
徐翹一愣:“所以這事确實是為了我做的?”
她當時還以為自己自作多情,賞了他一杯鹽水呢。
“起因是你,順帶也在集團發揮了些作用,只是我當時沒願意承認,自己跟自己也沒願意承認。”
“嘩,”徐翹看着他感慨,“你的面子是比黃金還貴咯!”
“從前是,”程浪點點頭,“所以我今天什麽都不要了。”
徐翹微微一怔,雙手扣緊了座椅。
“我以前确實做得不好,很多時候我不肯認,所以常拿‘治病’這個借口說服自己對你好,也因為這樣,我沒辦法整理清楚你想知道的那個節點。但要說對你的好感是從哪時哪刻起,我回憶到的所有細節好像都在證明,如果這個問題非要有答案,它應該是——第一時,第一刻。”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像落了星星一樣燦然動人。
徐翹的心跳隐約間漏了一拍。
“在那之後,雖然理智上拒絕你,疏遠你,但我必須承認,我對你的好感其實始終不減反增。”程浪默了默,側過身來,認真仔細地看着她。
“今晚跟你說的這些話,講的這些事,已經是完全坦誠後的我。”
他摘掉了面具,卸下了铠甲,放棄了所有的架子,承認了全部的心動。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這樣的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重新接受這樣的我,我也不強求立刻得到你的答案,我想你可能需要時間仔細整理。”程浪笑着看她,壓抑下抱她的沖動,退到前男友該在的位置,“你可以慢慢考慮,什麽時候想回來了,就回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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