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徐翹做了一個蒸桑拿的夢,夢裏的她置身于水汽氤氲的桑拿房,感受着皮膚毛孔在熱氣蒸騰下一點點舒張開來, 滴淌下一身淋漓的汗。
太久沒有享受這樣酣暢舒爽的快感, 她在熱烘烘的桑拿房裏遲遲不肯走,容光煥發地沐浴其中,感覺靈魂輕飄飄的,美成了一條自在遨游的人魚。
美人魚忍不住張開手臂, 比了一個劃水的動作。
一聲悶哼驟然響起,驚醒了這美妙的桑拿夢。
徐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幾縷晨曦透過紗簾照進來。
她還沉浸在睡夢裏不太清醒, 隐約感覺後腦勺底下硬邦邦硌得慌, 不舒服地動了動腦袋。
有只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然後頭頂傳來沙啞的一句:“又做了什麽夢?”
徐翹一個激靈, 這才想起床上還有程浪,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一片光潔裸露的胸膛。
好像是她剛才劃水的時候, 意外搡開了他睡衣的衣襟。
自從媽媽過世以後, 她就沒有再跟誰同床共枕地睡過。十幾年了,習慣在大到摸不着邊角的大床上來回翻滾,她的睡相一直非常肆無忌憚, 還很容易夢境照進現實, 将夢中的肢體動作付諸手腳。
徐翹找了找手腳的位置,感受了一下自己纏着程浪的雙腿,和出手氣勢堪比鎖喉的雙臂, 還有彼此肌膚相貼處黏糊糊的汗。
她不好意思地吞咽了一下,緩緩擡起頭來:“夢到蒸桑拿了……”
程浪看着她的眼神, 透着一種“你這是在蒸桑拿嗎,你是在蒸我”的疲憊。
徐翹尴尬地幹笑一聲,慢動作擡起一條腿,挪到一邊,再輕輕擡起另一條腿,整個人剛往旁邊一滾,就被程浪拽回去,反鎖了手腳。
“姑娘家睡相這麽差?”程浪把人摁在懷裏,皺眉俯視着她。
“好心收留你,你還嫌棄我呢!你也不知道別家姑娘睡相怎麽樣啊,哪那麽随便就給差評,說不定我這樣已經算好了!”徐翹揚着下巴反駁。
程浪思索着點點頭:“照你這意思,我還得去比較比較再來反饋?”
“嫌命長你就去呗!”或許是程浪早就給足徐翹安全感,這種話已經激不起她的波動。
程浪低頭埋在她肩窩,帶着那麽點服輸的意思,笑了起來。
徐翹拿食指戳戳他額頭:“還笑,這一晚上是不是丢了半條命啊?”
“水深火熱,你說呢?”程浪擡起頭,嘆了口氣。
“那怎麽不叫醒我?我讓你發病了就跟我說的嘛!”
“發病是冷汗。”程浪握起她的手指,讓她自己摸摸看。
徐翹指尖碰着他胸膛,摸到滾燙,反應過來,目光閃爍地移開眼,輕輕“哦”了一聲。
程浪看了她一會兒,低頭去親她。
徐翹偏頭躲開,擡起膝蓋搡他:“我弟還在隔壁呢!”
“小祖宗,你折騰了我一夜。”
“回家給你補糖吃嘛!”
“什麽糖?”
他像談判似的,不談妥不放人。
“随你親好吧!”徐翹大方道。
“意思是親哪都可以?”
“什麽叫親哪都可以?”她眨眨眼,“你還想親哪?”
程浪笑起來,點點她的下唇:“小妹妹,你以為男人只愛親女人這裏嗎?”
徐翹跟他對視了幾秒,飛快掩住衣襟。
結果這一掩,才發現自己睡裙衣襟的系帶不知什麽時候開了。
她低下頭,瞪大了眼:“你不會已經親過了吧!”
程浪到嘴邊的否認在看見她受驚的模樣時拐了個彎,笑着說:“現在才發現是不是晚了?睡得雷打不動,親遍了都不知道。”
“你下流!你趁人之危!你色胚!”徐翹哭喪着臉,使了勁一把推開他。
程浪不設防,真被她推到了一邊,眼看她落荒而逃地跑下了床。
他笑着起身,正打算跟她解釋,忽然聽見“篤篤篤”三下敲門聲。
剛跑到門邊的徐翹猛一個急剎車,貓着腰停下來,對程浪指了指門:我弟?
程浪點點頭:應該是吧。
徐翹比了個“噓”的手勢,迅速把程浪推進了浴室。
程浪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她虛掩上了門,并且留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和一組口形:閉嘴。
徐翹趕緊整理好衣襟,打開了卧室房門。
徐冽穿着程浪的襯衣和西褲,瞧着還挺像模像樣,只不過那張臉冷飕飕了點。
“起這麽早,”徐翹裝模作樣地早鍛煉,做着擴胸運動,“找姐姐呀?”
“不是。”徐冽面無表情地答。
“哦,找程浪啊,他昨晚不是睡在客廳嗎?”徐翹踮起腳,往他身後客廳張望了一下,“沒在呀,那應該是出去了吧。”
徐冽嘴角一抽:“他把被子也帶出去了?”
“……”忘了這茬。
徐翹不忍直視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沙發,很快聽見身後浴室門被打開。
程浪走了出來。
她跺跺腳,回頭瞪他:你怎麽不提醒我?
程浪嘆息一聲:是你讓我閉嘴的。
無聲交流完畢,兩人恢複了長輩的和藹微笑,齊齊看向徐冽。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的關系,徐翹覺得這小子此刻滿臉的無言以對,仿佛是在看一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考慮好了?”程浪走出卧室,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來。
徐翹可憐巴巴地望着兩人:“你們又說什麽悄悄話,不能給我聽嗎?”
程浪回頭給她比了個“乖”的嘴型:“你先去洗澡,一會兒出來吃早飯。”說着帶徐冽走進了對面卧室。
徐翹嘆了口氣,轉身去浴室洗澡。
因為程浪那不知是發病還是發情,又或者兩者皆有的汗,徐翹渾身上下都是黏答答的。所以這個澡洗得有點久,等她吹幹頭發,換好衣服出來,徐冽已經上了餐桌,正在吃早飯。
對面卧室隐約傳來水聲,大概是程浪在洗澡。
她走到徐冽隔壁,拉開椅子坐下,像個操心的老母親看着他欲言又止。
徐冽瞥她一眼,把她那份早餐推了過去,默了默說:“我去南城。”
她一愣,剛想罵他非得一南一北跑這麽遠,記起昨晚程浪的叮囑,又把話咽了回去,“哦”了一聲:“随你高興,考慮一下大學考回北城來。”
徐冽沒吭聲。
姐弟倆沉默着吃完各自的早餐,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程浪來“主持大局”,不料先等來了門鈴聲。
徐翹正要起身,被徐冽搶先一步:“我去。”
她也沒多想,重新坐了下來,結果聽到門外響起一個熟悉女聲:“冽冽,你終于肯見媽媽了!”
徐翹僵在了餐桌邊。
嚴麗珍能找到這裏,一定是程浪給了消息。徐冽是知道這件事,才主動去開門的。
從餐桌的角度看不見房門,徐翹只能憑聲音判斷,嚴麗珍帶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冽冽,媽媽知道錯了,媽媽把錢還給你姐姐和爸爸好不好?你跟媽媽回去吧,啊?”
徐冽的聲音聽上去異常冷靜:“把錢還了,您怎麽過?”
“媽媽總會有辦法的。”
“您的辦法就是為了錢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嗎?”
嚴麗珍的沉默,讓徐翹搭在桌沿的手微微一顫。
她不知道這些,程浪沒跟她說起這些。
酒店房門邊,嚴麗珍扶着兒子肩膀的手僵住:“誰告訴你的?”
徐冽閉上眼沒有說話。
“不是你想的那樣……”嚴麗珍搖頭,“媽媽不是為了錢,是為了你啊!媽媽得供你上學……”
“我不會留在美國念書。”徐冽睜開眼來,“如果您是為了我,就不要再做這些事,好好過您自己的日子。”
“冽冽,你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他會跟我走。”徐翹起身上前,把徐冽往身後一拉。
“翹翹……”嚴麗珍一愣之下,握住她的手,“翹翹,是媽媽做得不對,媽媽把錢都還給你,你別帶走冽冽,好不好?”
“用不着。”徐翹把手從她掌心抽走,“是爸沒經營好這個家,那些錢就當給您的補償,您不用還,留着好好生活。至于冽冽,他長大了,請您尊重他的選擇。”
嚴麗珍急得高跟鞋直跺,看着徐翹身後的人:“冽冽,媽媽現在只有你,媽媽這麽讨生活全都是為了你,你這一走,叫媽媽怎麽活?”
“讓他留在您身邊,您叫他怎麽活?”徐翹搶過話頭,“您叫他怎麽接受自己的母親為了養他去當小三?”
嚴麗珍臉色煞白地看着姐弟倆。
“我不質疑您的動機,我知道您很愛他,起碼比起對我是這樣,”徐翹笑着點點頭,“但您該想想,現階段什麽樣的生活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如果真是為了他好,請您放手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番話說完,僵持在門邊的三人都紅了眼眶。
嚴麗珍怔愣着沉默了半晌,最後看向徐冽:“冽冽,你真的不願意留在媽媽身邊嗎?”
徐冽閉了閉眼道:“您保重。”
“冽冽願意見您的時候,我會聯系您。”徐翹比了個“請”的手勢,“保重。”
嚴麗珍失魂落魄地朝後退了一小步。
徐翹對她點了點頭,關上房門。
姐弟倆一動不動地在站在門外,聽着門外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誰也沒說話,直到程浪從卧室走到兩人跟前,寬慰似的一手揉一個腦袋。
徐翹擡起頭來,忽然明白了,程浪這個澡為什麽洗得這麽久。
只有徹底告別,才能繼續向前。
他沒有來打擾這個結局,是為了讓徐冽親手結束過去。
程浪拍拍兩人的肩:“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了。”
徐翹點了點頭。
嗯,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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