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結局·中

正如徐翹所說,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逃過程浪的嘴巴。

說服人的關鍵,在于消除對方顧慮的同時抓住對方痛點,程浪太懂得判斷人心和形勢——徐康榮并不是不想念女兒, 只是越看見女兒成功, 越不願自己的失敗成為她身上的污點,不願她因為他這個父親丢醜,所以雖然忍不住來了,也是偷偷摸摸。

程浪給了徐康榮一個眼神, 暗示他晚點聊聊。

徐康榮答應下來,跟程浪說,他沒事, 可以在車裏多等一些時間, 別耽誤徐翹工作。

程浪點點頭,帶着徐翹重新返回美術館。

徐翹一路上跟他悄悄感慨, 說她爸在她面前是長輩,在他面前像員工。

這話其實确實有那麽些道理。

徐康榮現在沒有走老路繼續經營珠寶,畢竟每個階段有不同的商機, 當初遠走他鄉後, 他在東南亞做起了地産。中國的地産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但在東南亞一些國家,這正是如火如荼的新興産業。

徐康榮看到了商機, 而程浪替他疏通了門路, 講得誇張點,甚至可以說是提供了“金手指”。沒有程浪,徐康榮不可能這麽快在東南亞站穩腳跟。

所以這節骨眼, 原本該是未來丈人高高在上考驗未來女婿的時候,到了他們這裏, 關系卻變得畸形。

徐翹也知道程浪肯定在生意上幫襯着她爸,所以她爸難免看人眼色行事,嘴上說笑地計較兩句,倒沒真往心裏去。

畢竟程浪對她已經很好很好,她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孩子,需要靠爸爸給男朋友立下馬威。

兩人回到館裏時,after party已經拉開序幕。

如果說剛剛結束的時裝秀意義在于建立品牌形象,那麽時裝秀後的after party正是鞏固品牌關系的重要環節。

一線時尚大刊的出版人、資深編輯,時尚圈達人,品牌合作商……無數業內精英将在這裏展開social。

雖然時尚圈精英人士其實轉場去轉場去都是那麽一批,徐翹從前作為買手看秀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但對今晚在時裝秀上嶄露頭角的她來說,這是一場不可錯過的社交。

所以即便徐康榮等着,她還得把正事辦好。

兩人在宴會廳一人一支酒,觥籌交錯間與不少熟面孔碰了碰頭。程浪起初還帶着徐翹,後來看她應付自如,漸漸放了手,走到邊上與江放、沈蕩、宋冕喝起了酒。

有托了十八層關系來蹭秀的小年輕經過他們這邊,看見沙發上的程浪,不知道他是蘭臣集團的總裁,轉頭低聲議論:“那不是剛剛大屏上那位嗎,羽立的男朋友?”

江放拍拍程浪的肩膀:“降級了啊,浪總。”

程浪支着太陽穴,笑得心安理得:“是女朋友太優秀。”

“那弟妹要是再優秀點,以後你出門在外,就沒有小程總,只有弟妹男朋友了,什麽滋味啊?”

程浪挑挑眉,瞥瞥他:“你這輩子很難享受到的滋味。”

“……”

“還有,”程浪打了個手勢,“說法可以再嚴謹點,既然是以後,就不止是男朋友了。”

江放已經從程浪嘴裏聽到了太多的第一次,比如這回,又是第一次聽到一個霸道總裁把“老公”這一身份強調得這麽委婉。

一旁宋冕和沈蕩聽到這話也齊齊會意,從閑聊中擡起頭來。

“浪總這是準備成家了?”沈蕩問。

程浪笑了笑,顯而易見的默認意思。

“老程總那邊……”因為人多眼雜,沈蕩話只說一半,是在問程浪,他爺爺會不會對此施加阻力。

程浪把手機擱在玻璃茶幾上,輕輕一滑,丢過去給他看。

沈蕩一看手機屏幕,是程媽媽一小時前發來的一條視頻消息,視頻裏,程老太爺戴着一副老花眼鏡,費勁地瞅着電腦。電腦畫面正是剛剛時裝秀的直播現場。

老太爺臉上是一副“雖然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審美,不過瞧起來還是蠻厲害”的表情。

底下程媽媽說:「[噓]兒子,你爸偷拍的你爺爺,這回真可以把人帶回家了。」

沈蕩笑起來:“行啊浪總,該把求婚提上日程了。”

江放踴躍舉手:“我幫你布置求婚現場,粉紅花瓣粉紅氣球粉紅泡泡粉紅蕾絲,包你滿意。”

程浪和沈蕩用一言難盡,兩言也難盡的神色看着他。

“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浪總吧,別把浪嫂氣得掉頭就跑。”沈蕩拍拍江放的背。

宋冕在一旁低着頭笑。

江放嘆口氣:“行,我不插手,觀摩觀摩總行吧?浪總,什麽時候行動說一聲啊?”

程浪倚着沙發靠背,氣定神閑地晃了晃高腳杯中的酒液:“等時機。”

——

結束派對,程浪和徐翹與徐康榮會和,回了麗山公館。

雖然過了晚餐的點,三人卻都沒吃正餐,正是需要飽腹的時候。

家裏的晚餐是程浪提前安排好的,知道今晚不宜過分奢靡,氣氛越是家常,越能緩和父女倆之間的關系,所以他準備了一桌子普通的北城菜,生日蛋糕也不浮誇——畢竟三個人對着一個九層蛋糕塔其實有點傻。

一頓晚餐下來,程浪充當着父女倆之間的橋梁,把徐翹嘴硬不問的話問了個遍,讓她了解父親的近況,也在話語間似有意似無意地說起徐翹最近的生活給徐康榮聽。

到最後點蠟燭吃蛋糕時,或許是程浪這條橋梁起了作用,又或許是父女倆都被餐桌上的酒催動了情緒,酒精上頭,徐康榮抹着眼淚給徐翹唱着跑調的生日歌,徐翹也終于張開胳膊跟爸爸要了個抱抱。

程浪讓阿姨煮了醒酒湯來,給這對看起來不太清醒的父女一人喝了一碗。

但這醒酒湯的效果不是立竿見影,還得經歷個過程。

徐翹撒酒瘋的慣例就是臭美,而且臭美起來六親不認,也不管程浪和徐康榮,自顧自邁着今晚T臺上的模特步,上樓去拆大家送她的生日禮物了。

程浪本來想去陪她,可徐康榮生拉硬拽地拖着他,稀裏糊塗地喊着:“小程總,別走,你聽我說——”

他只好讓阿姨上去照顧徐翹,把這個大的扶到沙發。

倒是沒料到,客廳人散之後,徐康榮忽然不瘋了,除了滿面酡紅是真,表情已經恢複了鎮靜,正襟危坐着幹笑一聲:“小程總,剛才冒犯了。”

程浪眉梢一揚,大概明白了徐康榮這一舉動的意思。

大概是有話跟他談,又怕徐翹起了疑心回頭追問,所以裝了場醉。

程浪點點頭表示沒事,把人請進書房:“徐總有話在這裏說吧。”

徐康榮坐在單人沙發上,手掌搓了搓膝蓋:“小程總,那我就直說了。我想問問你,翹翹好像還不知道你當初幫我還那筆債的事?”

程浪點點頭。

徐康榮難以啓齒地猶豫了會兒:“這事……”

程浪接了下去:“我從前沒有跟她提,以後也不會告訴她。”

當初替徐康榮還債的時候,程浪端着架子,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臺階,把這件事定義為拿錢換徐翹留下的交易。

而徐康榮走投無路,擔心強行帶走女兒,會讓她跟着自己亡命天涯,被那些三教九流的高利貸債主圍追堵截,威脅人身安全,所以答應了程浪。

程浪太擅長談判,當時根本沒試想過,徐康榮有拒絕的可能。

但後來仔細想想,如果徐康榮膽子大點,非要帶走女兒,他恐怕也只能咬着牙,替徐家還上這筆債。

因為他的動因,是動心。

然而畢竟沒有如果。

雖然當時兩人各有立場,但不論如何,它對徐翹來說,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們都很清楚,以徐翹嘴硬心不硬的性子,她一定會理解他們,卻難免會有一陣傷心。

“我好像從沒跟除了她和爺爺以外的人承認過錯誤,”程浪嘆息着笑了笑,“但在這件事上,我得跟您承認,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逼迫您選擇,我會用更恰當的方式懇請她留下。”

“小程總,你別這麽說,你當時真是幫了我們家大忙,說來說去,都怪我這當爸的窩囊。”徐康榮嘆了口氣,“我跟你提這件事,也是想跟你說,我這些日子已經攢了些錢,當初你替我還的那筆債,我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雖然可能需要很多時間,但三年,五年,十年,我一定會還清。”

程浪理解徐康榮的心情。

徐康榮畢竟無法确定,他會與徐翹永遠恩愛如初,假如他們步入婚姻,這個起點,當然最好是絕對平等的。

“雖然我認為沒有必要,因為不論如何,我都會平等地對待她,但如果您執意決定這麽做,我願意接受您的還款,只是希望您不要着急,一切以身體為重,對她來說,您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徐康榮抹抹眼角,“我知道。”

程浪起身拍拍他的肩。

徐康榮也站起來,婆娑着淚眼道:“小程總,我明天還得見客戶,晚上就不留宿了,我跟翹翹都不喜歡搞哭哭啼啼分別那套,你回頭替我跟她說一聲就行,就說今年的除夕,我一定回來陪她過。”

程浪點點頭:“那我派人送您去機場。”

“不用麻煩……”

“徐總,”程浪攙着他的胳膊笑了笑,“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吧。”

徐康榮目光閃爍地看着他,默了默,擡起手來,輕輕拍了兩下他的手背。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程浪從這鄭重的手勢裏,看出了這位父親的意思。

他在說,他的女兒就交給他了。

送走徐康榮後,程浪從書房抽屜裏取出一封信,上了二樓。

徐翹正坐在卧室地毯上瘋狂拆禮物,看上去倒不算很醉,就是稍微有點喝大了,狀态比較激情四射。

看見他來,她氣鼓鼓地叉起腰:“你的禮物呢?怎麽還沒給我!”

程浪笑着走過去,跟着坐在地毯上。

他從前并沒有這種席地而坐的邋遢習慣,大概是被她傳染了。

“我的禮物太大了,暫時拿不過來。”程浪跟她解釋。

“什麽呀?”徐翹歪着腦袋看他。

“你上次想要的海島。”

徐翹一愣之下摟住他脖子,滿臉興奮:“真的?你之前不是說不買了嗎?”

“随口一說,你還真信,”程浪笑着回摟住她,“你想要的,什麽時候少過你?”

“那我哪天可以去當島主?”徐翹抱着他激動地眉飛色舞。

“島上設施還沒來得及完善,等落成了就帶你去,好不好?”

徐翹點點頭,親了他一口:“謝謝老公。”

“但今天也不能什麽都不給你。”程浪思索着說。

“今天還有什麽呀?”她眨眨眼。

“你說,你從前每年生日,都習慣拆一封你媽媽生前留下的信,我之前數過那些信的數目,算了算,到你去年生日,是最後一封?”

徐翹神色黯淡下來,垂着眼點點頭:“對啊……”

程浪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封信。

徐翹一愣,松開了摟他的手,怔怔看着這封信。

信封上寫着跟她媽媽一模一樣的用詞,卻是程浪的字跡——給二十四歲的翹翹。

“以後每年生日,我替你媽媽給你寫信,好嗎?”程浪看着她的眼睛問。

徐翹緩緩接過信封,不知怎麽,好像這一天所有的感動到了這一刻徹底無法收斂,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一封信原本并沒有什麽大不了,他是在用這個承諾告訴她,以後她就有他了。

“你好煩啊!”徐翹一邊哭一邊抽噎,“過生日就開開心心過,幹嗎非要惹我哭!”

程浪揉了揉她的發頂,面帶失策的表情:“是,是我不該這時候惹你哭……”

徐翹抹抹眼淚,側目看他,似乎隐約聽見了騷話預警的鈴聲。

果不其然,下一秒:“該等上了床再說。”

“……”

徐翹的眼淚收幹得比流下來時還快,送他兩個字:“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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