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偷的自覺
暑假裏,祁善忙着參加各種同學聚會,但凡邀請了她,她從不缺席。謝穎穎臨場失手,距離理想的大學僅有三分之差,她拒絕調劑,寧願補習一年從頭再戰。程欣考上了一所知名的外國語學院。崔霆也如願讀了醫科,臨床醫學專業本碩連讀,祁善毫不懷疑若幹年後他會成為女患者病痛之中的一份福利。張航将要去北方,他名字裏有個“航”字,莫非出生時他父母已預感到他今後所學的專業會與飛機相關?他們都認為以祁善的成績上G大有點“屈才”,雖說信息管理系位列G大的兩大王牌專業之中。祁善自己倒挺滿意的,G大還有着國內高校裏數得上號的圖書館,以後若能順利留校,對她而言也算一樁美事。
周瓒的突然出國讓同學們都感到很意外,尤其是張航,他看向祁善的眼神裏除了關切,總還有幾分同情。其實他不懂,周瓒走後,祁善心裏平靜得很,就像風筝掐斷了線,短暫的失落後,反而徹底踏實了。
祁善初見周子歉是開學前一周的事。她去老幹部活動中心打麻将回來,騎自行車經過周瓒家門口,瞧見有人出來倒垃圾,是個生面孔。祁善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對方發現她把車停在了隔壁家的院門外,也駐足回望。他仿佛知道她是誰,就如同她很快醒悟他是周子歉一樣。
吃晚飯的時候,祁定對妻女開玩笑說:“我今天在阿秀家看到他那個侄子,差點還以為是阿瓒從國外溜回來了。”
“嗯,不仔細看是有點像。”沈曉星也說道。
他們嘴上依然把周子歉叫作周啓秀的“侄子”,心裏對他的底細都清楚得很。尤其是沈曉星,她前腳剛送走了馮嘉楠,沒過幾天,周啓秀就在她面前暗示,要把“侄子”帶到身邊,理由聽起來還挺充分——“侄子”好不容易從老家考到省城來上大學,他這個做叔叔的自然要多加關照。沈曉星沒有發表意見,對老同學的做法卻頗不以為然。她想,嘉楠和阿瓒離得遠也好,眼不見為淨。
周子歉上學比祁善晚一年,所以年紀雖比她大一歲,卻與她同屆,未來四年裏他們還将同校。祁善聽說周子歉就讀的那所老家縣中教學水平不怎麽樣,他能考上G大也算是難得,偏偏念的還是經管學院。嘉楠阿姨一心為周瓒安排的路徑,陰差陽錯讓她曾經的眼中釘、肉中刺實現了,不能不說是種諷刺。
祁善只與周子歉打過一次照面,她倒是不會将周子歉和阿瓒混淆的,哪怕是遠遠的一個背影。且不往深層次說,她和周瓒認識那麽久,就沒見過他主動倒過一次垃圾。
沒過多久,周啓秀以慶祝祁善升學為由邀請她一家人出來吃飯,順便正式地将“侄子”引見給好友一家。抛開馮嘉楠的那層關系不提,周啓秀與沈曉星大學裏便是好友,和祁定脾氣也相投,比鄰而居那麽多年,比一般的親戚還親近些。他希望子歉能夠逐漸融入他的生活和社會關系網之中,沈曉星一家的接納無異于象征性的第一步。
沈曉星夫婦也如周啓秀所願欣然赴宴,大家笑語晏晏一如往常,席上周啓秀給了祁善一個沉甸甸的大紅包,沈曉星夫婦也對周啓秀的“侄子”贊許有加,誰都沒有去提馮嘉楠和周瓒。周啓秀還開玩笑說,今後在學校裏要小善多關照初來乍到的子歉,子歉也要把小善當妹妹一樣,不許別人欺負她。祁善笑着應承,然而這只是不想令阿秀叔叔尴尬罷了。她和周子歉都不是小孩子,誰也不需要誰的照顧。
事後,沈曉星夫婦也給周子歉送了份價值相當的禮物。他們不可能把忽然冒出來的周子歉當作從小看着長大的周瓒一般掏心窩地愛惜,也沒辦法假裝馮嘉楠和周啓秀的離婚對兩家人的關系毫無影響。但生活總要繼續,那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馮嘉楠已甘願割舍往事向前看,他們又能如何,況且周啓秀作為友人在他們面前并無過錯,孩子更是無辜。任他們抱着再苛刻的心思去審視周子歉,也得承認他并不是個讓人生厭的人。
沈曉星夫婦沒有為祁善升學操辦任何的慶祝儀式,并非他們不以女兒為榮,而是他們早知道祁善會考上這所學校、這個專業,就如同小學畢業升入初中,水到渠成的事,不需要太過操心。如他們所料,祁善的大學生活順遂得很,對她來說,只是換了一所更大的學校,擁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時間——用來讀書。她和同學們關系處得不錯,新結交了一些朋友,加入了兩個社團,也有一兩個男生對她表示出興趣……成績依舊在班上名列前茅。然而這在她爸媽看來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還不如聽說她偷偷交了小男朋友更讓人驚喜。
祁善的生活的确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但絕不是以上大學這件事來劃分界限。她的人生被人用利刃劈成兩截,斷口處平整光潔。一截是“周瓒在時”,一截是“周瓒走後”。從與周瓒密不可分的交集中抽離出來,她的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延展開來,四下空曠。這沒什麽不好的,祁善大概算了一下,她現在以平均每天一本的速度來閱讀,假設她的餘生還剩兩萬天,把這個速度保持下去,她起碼還能看兩萬本書。一所高校圖書館的藏書以百萬計,好書率約為2%,那意味着到死為止,她很有可能把感興趣的書看個遍。
當然,想要完全将周瓒從生活中摘除只是一種理想中的狀态。他人隔着萬裏重洋,可仍然不忘隔三岔五地給祁善找麻煩。這不,前幾天他們通了電話,周瓒又催着祁善把他指定的漫畫書寄過去給他,這已經是近五個月來祁善第四次給他寄越洋包裹了。
祁善去了周瓒家,保姆給她開的門。周啓秀的車停在門口,祁善随口問了句:“阿秀叔叔也在家?”
保姆壓低聲音道:“在書房和客人談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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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善心想,阿秀叔叔真不容易,周末都得把工作帶到家裏來。既然如此,她也不打算驚擾周啓秀,指了指樓上,對保姆說:“我來給周瓒取點東西。”
老保姆已在周家多年,與祁善熟得很,将她出入視作常事,繼續擦着玻璃,咧嘴笑,“這回又要寄什麽?零食還是牛仔褲?外國什麽都缺,還大老遠跑出去幹什麽喲!”
祁善低頭笑,輕手輕腳上了樓。周瓒的漫畫都在他房間的書櫃裏,祁善費了點工夫才把他指定的那幾本找齊。周瓒在電話裏催得火急火燎的,好像沒了這幾本幼稚的漫畫就不能活。她抓緊時間的話,沒準還能趕在今天郵局下班前給他寄出去。
祁善走到樓梯口,正巧書房門從裏面打開了,周啓秀送客出來,見到祁善不由有些驚訝。
“咦,小善來了?”
祁善回頭叫了聲“阿秀叔叔”。他身後站着周子歉,還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個子不高,身形健壯,正面露好奇地打量祁善。
祁善向來不知如何應付生人,匆匆點了點頭,說:“我來拿幾本書。”
她雖不說破,周啓秀焉能不知又是周瓒幹的好事,皺眉道:“你別老替他跑腿。他這麽多東西落在家裏,自己怎麽不回來拿?”
周瓒學校聖誕節前後有兩周的假期,祁善電話裏替阿秀叔叔問過周瓒要不要回來,聽他的語氣似乎沒有這個打算。阿秀叔叔一定也是為這件事不太高興。周瓒去加拿大之後,與父親通電話的次數還沒打給沈曉星的多,這多少讓周啓秀面子上有些抹不開。
“我先走了,阿秀叔叔你忙你的。”
祁善加快步子下樓,聽到周啓秀在身後說:“子歉,你替我送一下小隆。”
“剛才那是……”問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
“哦,我的一個侄女。”
“呵呵呵,周總家大業大,侄子侄女還真不少。親侄女?”
祁善有些不喜那人問東問西,想回頭看看他想幹嗎,終究不好意思,走出大門時,她似乎聽到周子歉打斷了那人的問話。
“隆總,這邊請。”
祁善回家拿了背包打算趕去郵局,經過周家門口,那人剛打算上車,一回頭瞥見祁善,又駐足,半眯着眼睛看她。
祁善放慢腳步,想等他先走,他卻不依不饒,單手扶門,敲着腦袋思索道:“我好像見過你!”
祁善愕然,她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會用這樣土到掉渣的方式來搭話。她雖不是大美人,但登徒子是見過的。她靠着街邊的灌木叢站着,心中暗想,若這人再不走,她就掉頭回家。
誰知他不但沒有罷休,問出的話更加無厘頭,“你是不是去過我的酒吧?皇家公館。你一定去過!”
祁善這輩子去過圖書館、科技館、展覽館、博物館,唯獨沒有去過什麽“皇家公館”。她在感嘆這人的酒吧名稱果然如同他打招呼的方式,土得肆無忌憚。然而,作為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被人宣稱在酒吧有一面之緣這畢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何況還是無中生有。祁善也顧不得對方是阿秀叔叔的座上賓,板着臉說道:“你記錯了。”
“我別的本事沒有,唯獨記性還不錯,只要見過的人都有印象。”那人笑嘻嘻道,“別不好意思,你是周總的侄女,下次去打個招呼,哥哥給你免單。”
祁善抱着書包,已經做好了打道回府的準備,一直沉默着站在車邊的周子歉忽然說了句:“隆總,別開玩笑了。”
“誰說我開玩笑?偶爾出去玩玩,很見不得人嗎?”
“她說沒去過就是沒去過。”
被稱作“隆總”的年輕人起初大概只想與小姑娘戲谑幾句,圖個開心,見周啓秀身邊木頭疙瘩似的侄子出言維護,反而更覺得有趣,雙手抱胸,歪着頭笑道:“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不是的!”
同樣的話出自兩張不同的嘴。那人笑意更深,裝模作樣地對周子歉點頭,“也是,我覺得她面熟,但是以前沒見過你。那代表帶她去我酒吧的人一定不是你。”
祁善深呼吸,默默轉身,她決定不在無聊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急什麽?”有人在身後叫住她,“你還沒說是什麽時候……”
他跟上去兩步,聲音忽然停頓,周子歉的手按在他肩頭,制止了他。
“怎麽?”那人揚眉看着周子歉,周子歉比他高一個頭,但在他眼裏還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沒什麽,何必為難女孩子?”周子歉的語氣裏已沒了剛才的尊敬之意。
“哎喲,別人都說你們家周總最會憐香惜玉,沒想到連侄子都學到了他幾分。”那人笑着,扭頭看着自己的肩膀,那上面還擱着周子歉的手。
周子歉怕他繼續跟上去糾纏祁善,像是不懂對方眼神裏的示意,并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只說道:“隆總,你先上車吧。”
“我要是不上呢?”那人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意裏已有挑釁。
祁善已快要走到自家門口,她不想周子歉與對方起沖突,本想勸他算了,一回頭,正瞧見那人甩了甩肩膀,兩人已有了火氣。
“子歉,別……”祁善的呼聲還來不及道出後半句,只見那兩人相互推搡了一下,周子歉下手重了些,那人趔趄了一步,正有還手之意,腳後跟被路基絆了一下,冷不丁往後仰倒,後腦勺不偏不倚地磕在了磚砌的花圃棱角上。
“你們要幹什麽?”周啓秀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周子歉想要去拉對方的手還懸在半空,聽到這個聲音,像被驚醒一般頹然垂下。那人艱難地爬了起來,嘴上罵罵咧咧的,他看了一眼剛捂過後腦勺的手,掌心鮮紅一片。
周啓秀親自開車送那人去了醫院。他走後,祁善和周子歉還直愣愣地在“事發現場”站了好一會,兩人臉上都是一陣青一陣白。
“闖禍了”——這是盤旋在兩人腦子裏的同一個念頭。
祁善揪着背包的肩帶,喃喃自責道:“都怪我!”
“難道不是他活該?”周子歉悶聲道。兩人視線相對,祁善分明從他垂下的眼簾裏看出了與自己一樣的不安。
事後祁善才知道,那人叫隆洶,當下是幾家酒吧的老板。他和周啓秀并無生意上的直接往來,卻是周啓秀一個重要朋友的妻弟。那天他到周家,也是代他姐夫來傳個話,不料竟惹出了事端。
隆洶後腦勺的傷口縫了十幾針,為防腦震蕩,住院觀察了兩天。其實他傷得最重的不是腦袋,是臉面。
次日一早,得知這件事的沈曉星夫婦帶着祁善親自登門與周啓秀商量此事。無論如何,糾紛因祁善而起,他們聽說過隆洶姐夫和周啓秀的關聯,擔憂這件事會給周啓秀的事業帶來不良的影響。
周啓秀臉上有隐隐愁雲,卻堅稱這件事祁善沒有任何過錯,讓他們不必為此介懷。
他說:“老秦昨晚上也去了醫院,了解事情的經過後,當場把隆洶那小子訓了一頓。他還能不知道他妻弟的為人?胡鬧慣了,闖禍也不止這一次。老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你們不用管。隆洶那小子也是玩笑開過了頭,實打實的壞心是沒有的,否則我也饒不了他。”
周啓秀說着,用安撫的語氣對祁善說道:“小善,昨天沒吓到吧?他是我引來的人,叔叔向你賠不是。”
祁善滿面通紅地擺手,末了不忘扯了扯媽媽的衣袖。沈曉星會意,對周啓秀說道:“我們今天過來,還有一層意思:子歉是好心維護小善,我們怎麽都該說聲謝謝。他們還是孩子,哪能想到那麽多後果?你不要太過責備他。”
周啓秀點了點頭,又嘆了一聲。
祁善得了阿秀叔叔的表态,心中略寬慰了一些,坐了一會,便和媽媽一起先回了家。祁定在周啓秀的力邀下留下來陪他品嘗新得的普洱茶。
子歉閉門在房間裏,昨晚上他根本沒辦法入睡。隆洶受傷後,周啓秀忙于善後,無暇顧及子歉,只讓他獨自冷靜思考,遇事時是否可以尋求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交代這些話時,周啓秀依然是和顏悅色的,他本質上是個溫和的人,鮮少有尖銳的情緒表達,尤其在子歉面前,他有太多難以言說的負疚。然而這份優容卻讓子歉倍加煎熬。他本來認為自己沒有錯,姓隆的太不是個東西,把他收拾一頓也不過分,但一想到這件事可能給周啓秀帶來的麻煩,子歉開始為自己一時的沖動而深深後悔。二叔信任他,并不在他面前有任何的避諱,所以子歉是知道隆洶的身份的,背後的利害關系也隐約知情。他怎麽會糊塗到動了手?
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子歉下定決心去找二叔,他寧願二叔狠狠地罵他一頓,如果有必要,哪怕他再不齒隆洶的為人,他也肯硬着頭皮到醫院去道個歉。事情是他惹出來的,不給二叔留下後患才好。
周啓秀和祁定在茶室裏閑談。周啓秀慢條斯理地将新沏好的茶送至祁定面前。
“你是行家,試試這回的茶葉如何?”
祁定抿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到眼前端詳剩餘的茶湯,“淡雅綿滑,帶了股淡淡的藥香,湯色也特別,我怎麽看着透出了點紫色。我早年在陸羽《茶經》裏看過:‘茶者,紫為上’,今天才親眼見識到。”
“果然好茶要在識貨的人喝來才不辜負,我們這些學工科的人只知道這茶色特殊,想必花青素含量高得很。”周啓秀笑着,自己也喝了一杯,“這茶葉來得不容易,說是千年老茶樹的自然變種,一年産量也不足百斤,頂尖的老師傅加工而成,有錢也難得。老秦統共也不過得了兩餅,特意還讓他內弟送了一餅來。”
祁定咂了咂嘴,喃喃道:“下次換個清水泥壺來沖泡,恐怕茶味更上乘。你看你,喝着這麽好的茶,何必再愁眉不展?”
“我羨慕你啊,老祁,生個女兒乖巧又貼心。阿瓒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麽啦,人一跑就沒了影,打電話也愛理不理。難道我和他媽媽離了婚,他就不是我兒子了?還有子歉,唉!兩個孩子裏,我以為總有一個是省心的……”
子歉聽到這裏,悄然從茶室虛掩的竹門外退走。他走出屋門,帶着一絲茫然站在院子裏。小院不大,花草錯落有致,一看即是經人細心打理,只是角落裏有一棵桃樹葉片上出現了像水漬狀的小斑點,子歉昨天就注意到了,這是果樹穿孔病的先兆。在老家,大伯父種有一小片桃樹林,放寒假時,子歉常給它們修枝施藥,對桃樹的秉性熟悉得很,遇到這種情況只需修剪病枝,再以藥液噴灑即可。他剛發現這裏的桃樹出了問題,當即就想過動手解決,免得病患蔓延,毀了好端端的一棵樹。子歉的遲疑來自自知不該随意妄動這屋子的一草一木,想去問問二叔,又覺得不該為這樣微不足道的事去打擾他。
鄰家的院子裏傳來動靜,是祁善提了個噴壺在澆花。現在已進入午時,冬日的暖陽當空直照,并不是給花草澆水的好時候。可她有資格在那所屋子裏做任何事,愛惜花草,或者糟踐它們。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
祁善也注意到了子歉,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猶豫了一會,朝他揮了揮手。子歉也笑笑權當回應。他們就讀于同一所大學,可将近一個學期下來,在校打照面不超過三次。周末或節假日若不是二叔有意讓他回來,子歉通常都待在學校,說起來,他和祁善實在算不上熟識。他們又都不是熱絡的人,按常理,祁善打過招呼就會回到屋裏,然而這一次她抱着噴壺,隔着十幾米的距離,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個院子裏的子歉。
子歉若先一步進屋,顯得好像有幾分無禮,可兩人各自在院子裏默默站着又着實古怪。他索性推開院門走了出去,祁善也站到了院籬旁。
“你在看什麽?”
“你還好吧?”
他們又一次幾乎同時開口。祁善先繃不住地笑了,她用指節蹭了蹭額頭的發絲,說:“其實我們也算熟人吧,怎麽見面總是有點尴尬的樣子?一定是我嘴太笨了。”
子歉也笑了起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早晨澆花比較好,要不就在太陽下山以後。”
“啊?”祁善有些呆呆的,忽然才想起自己不必一直端着噴水壺,飛快地把它放在了腳邊,把手背到身後,應了一聲:“哦!”
她這副樣子一改往日在子歉心中沉默端凝的形象,令他也覺得身邊的氣氛在不覺間也松軟了下來。祁善回頭望向屋裏,媽媽好像不在客廳。她也出了院子,子歉很有默契地随她沿着屋外的路慢悠悠地往前走。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祁善忽然問:“阿秀叔叔沒有罵你吧?”
子歉搖了搖頭,臉上難掩沮喪。他問祁善:“昨天……我那樣動手,是不是挺傻的?”
“嗯。”祁善鄭重點頭,然後又用同樣鄭重的語氣看着他說,“但是謝謝你!”
祁善家是這條筆直的林蔭路上倒數第二座獨棟小院,她領着子歉從路的盡頭繞進了一條小道,走着走着,前方草木益發蔥郁,很快就到了一個人工湖泊旁。子歉依稀分辨出這應該是附近那個街心公園的邊緣,只是他從不知道有這樣一條近道可以不經由公園入口直達湖邊。
祁善幾步走到湖堤旁的臺階處,招呼子歉過來。兩人坐下,子歉才發現這個位置看似不起眼,其實視野好得很,冬日淡灰色的湖面和對岸掩映在樹杈裏的蕭瑟孤亭盡收眼底。身後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榕樹,經冬猶綠,繁茂的枝葉如傘,既擋住了頭頂稀薄的日光,也使得岸上經過的人輕易看不見臺階上坐着的人。
祁善生長在這附近,對這一帶了如指掌也屬正常。但子歉不由得去想,過去漫長的歲月裏,陪伴她躲藏在這裏休憩嬉戲、促膝談天的想必另有其人。
祁善支着下巴,扭頭看沉默着的子歉,問:“你是前天晚上從學校過來的吧?那為什麽昨早阿秀叔叔和我們去喝早茶,沒見你來?”
昨天早晨周啓秀問過子歉要不要一起去,他推說自己吃過了早餐。同樣的,上個月祁善父親生日,小小操辦了一下,正逢周末,子歉也以學校有事為由沒有回來。
子歉撿起一塊碎石頭扔向湖裏,石頭在寂靜的湖面彈跳兩下,打了個漂亮的水漂。他也沒跟祁善繞彎子,說道:“你爸媽是挺好的人,你也是。以你們和周瓒,還有他媽媽的交情,面對我的時候一定不那麽自在。”他面色平靜,“我不想大家尴尬。”
“尴尬?”祁善輕聲重複。她想安慰子歉,卻發現自己無從反駁。
“我不就是一個尴尬的人?在大伯母娘家,在大伯父家,後來又到了二叔家,總是不清不楚。我看到別人尴尬,自己也會不自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你為這個不開心?”
“也不是。我以前不太在乎這些。相對于其他來路不明的人,我的運氣還不錯,遇到的人對我都挺好的。不騙你,我成長的過程沒什麽苦惱,整天沒心沒肺滿山遍野地跑,鄉下的生活和城裏不一樣。”子歉說到這裏時面上有發自內心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爬樹掏鳥蛋、下河撈蝌蚪、帶着小夥伴四處嬉戲的兒時光陰。祁善發現了,子歉和周瓒身形相似,都是寬肩長腿,脊背挺直。論容貌,他不像周瓒般醒目,可依然是好看的——畢竟是周啓秀的兒子。他是那種內雙的眼皮,五官硬朗,膚色略深,笑起來眼睛明亮,牙齒雪白,不同于周瓒的風流蘊藉,別有一種英挺爽利,像山林間的風。
“然後呢?”祁善努力做一個好聽衆。
“我嘗到苦惱的滋味,是從我知道我可能是‘二叔’的兒子開始的。”
祁善有些意外。子歉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很快解開了她的疑惑。
“我不是不想做‘二叔’的兒子,而是太想了。你知道嗎?祁善,乞丐不會羨慕富翁,因為他根本想都沒有想過那種生活。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還覺得自己挺幸運。大伯父一家對我很好,三叔也常常來看我,給我帶各種好吃好玩的,我比村裏的許多小孩生活得都好。我從小最敬佩的人就是二叔,他的名字在我們老家就像一個傳奇,每個人提起他時都贊不絕口,他從小那麽聰明、懂事、能幹、孝順……長得也和我身邊的人完全不一樣。他離我那麽遠。偶爾回鄉祭祖,我遠遠地看着他,覺得他像是故事裏走出來的人,身上還發着光。忽然有一天,我知道這個人有可能是我的生父,就好比有人把一箱珠寶敞開在乞丐面前,說,‘來吧,這些也可以是你的。’從此我開始擔驚受怕,患得患失,我會起了貪心的念頭,想要占為己有,哪怕這財富是偷來的。”
子歉把手掌攤開,覆蓋在有些冰涼僵硬的面頰上,說:“我知道我的存在讓別人不痛快。周瓒的媽媽恨我。我的生母……去年二叔帶我去看過她一次,後來我自己又偷偷跑去了一回。她嫁過兩次人,第一任丈夫去世後,她帶着兩個孩子和現在的男人結婚,又生了兩女一男。孩子在她的生活裏恐怕是最不缺的東西。我自己去的那回,她發現只有我,而我兩手空空,她失望得很。以前我從沒想過自己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可當我想了,就停不下來了。我是二叔的兒子,我也想做他兒子。我願意改個名字,用一輩子向別人道歉,也願意揉碎我自己,來讓他滿意!”
祁善哪裏聽過這些。她是五好家庭裏生長起來的孩子,生活裏全是理所當然。然而子歉說的那些話雖讓她震驚,卻并不令人費解。
“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麽要回避吧,小偷有小偷的自覺。”子歉垂下手,看着祁善腳邊一地的碎樹枝,說:“我在二叔身邊,總是很小心,他對我越好,我越怕他失望。偏偏怕什麽來什麽,一不小心就給他惹了禍……你是周瓒的好朋友。我很想知道,如果那天換作周瓒,他會怎麽做?”
祁善愣了愣,她沒那麽想過。如果是他……也許他不會動手。周瓒滑頭得很,他向來不屑将力氣耗費在這方面。但祁善不能說他就會袖手旁觀,這點信任她還是有的。他更擅長玩陰的,沒準他反把隆洶調戲了去。一肚子壞水的人,反而不那麽容易吃虧。
“他比你鬧騰多了。”祁善實話說道,“真要捅婁子,他惹的事不會比你小。”
子歉還在老家時,也不止一次從長輩那裏聽說過周瓒的種種“事跡”。可他們搖頭嘆息時臉上也只有無奈和默認。他有胡鬧的底氣。
“周瓒以前被他媽媽逼急了,或是被阿秀叔叔罵了,就會躲到這裏。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也常來。你看,坐得多了,這裏的石板是不是也比別處平滑些?”祁善又撿起腳邊的枯樹枝,輕輕将它們掰成一截一截,“你羨慕他?可他偏覺得他的苦惱多得不行。”
子歉和祁善聊了一會,回去的時候心裏平靜了不少。他還是去找了周啓秀。周啓秀沒讓他去醫院。隆洶本來就是無法無天的人,又在氣頭上,見了子歉,說不準還會節外生枝。
周啓秀要求子歉在回學校之前把書房的所有書籍和文件重新整理一遍,不但要分門別類地擺放好,還要将每本書上的灰塵擦得幹幹淨淨,以此作為懲戒,讓他記住今後遇事需三思而後行,也有意将此作為這件事的終結。果然,一直郁郁寡歡的子歉在領罰之後反而輕松了不少。
經歷過馮嘉楠的搬離和周瓒的離開,這個家許多地方都有些亂糟糟的。書房和周瓒的房間保姆通常只需清理外部,未經許可,她一般不會妄動裏面的擺設。而周啓秀始終無法從妻子的離去中徹底釋懷,空了近一半的書櫃難免讓他心中失落。子歉的代勞也算了卻了他一樁心事。
周啓秀的書房足
有兩面牆壁的書櫃外加一個大文件櫃,子歉明早要回校,想要在半天時間按周啓秀的要求徹底清理好書櫃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他忙亂了一陣,拖走廊地板的保姆秦阿姨看不下去,教了他一個法子:把祁善找來。
子歉過了将近一個小時以後才決定給祁善打電話。他不怕辛苦,也不怕耽誤時間,怕的是二叔檢驗成果時皺起來的眉心。祁善的到來果然讓狀況得到極大的改善,她對這個書房的了解程度遠甚于子歉,兩個人幹活也比一個人強。周啓秀從外面回來,看到祁善的身影也并未因此責備子歉“作弊”。
臨近吃晚飯的時間,子歉和祁善終于整理到書櫃的最下面一層。兩人都有些累了,心情卻輕松了不少,手腳放慢,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子歉一邊用幹淨的軟布擦拭着一本《曾國藩傳》,一邊問祁善:“這書架空出來的部分,那些書都被周瓒的媽媽帶去香港了?”
祁善答道:“怎麽會?嘉楠阿姨只帶走了一小部分她最喜歡的。其餘屬于她的書她都送人了。”
她沒好意思說,其實那些書多半被她中飽私囊了。
“我以為她帶不走的都會留給周瓒。”子歉說着,順便把擦幹淨的《曾國藩傳》擺放在人物傳記那一層。
祁善笑了,“周瓒啊,他心中的經典名著是《銀河英雄傳說》《海賊王》這些,留給他才糟蹋了。”
“我糟蹋誰了?祁善,你背後不說人壞話能死嗎?”
“我什麽時候說……”祁善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僵直着背轉身,滿臉的不敢置信。
周瓒站在書房門口,腳邊擱着行李,面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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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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