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眉來眼去

霍嚴東絲毫不帶掩示的話一出,說是平地驚起一聲雷亦不為過。只是這雷轉變得大概太突然了,突然到李順蓮跟關彩衣一時竟忘了說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李順蓮才不确定地問了句:“嚴兒,你、你剛剛說什麽?”

霍嚴東說:“娘,常鹦姑娘說的事倒也不是無中生有。是有人斷袖,但不是小梁,是我。”擡頭瞅瞅老母親的神色,霍嚴東一咬牙:“先前我回了家之後,小梁原是想帶着關姨離開的,是我用‘您還需要他照顧一陣’為由,把他攔下了,還、還告訴他他走了您必定十分傷心,這他才一直留到現在。”

李順蓮身形一晃,險些一口氣沒倒上來:“你、你簡直胡鬧!”

關彩衣忙扶了李順蓮一下:“大姐,大姐你先別着急。”

李順蓮哪能不急呢,都快急哭了。她說:“我能不急麽我。這孩子,這、這可讓我怎麽說才好啊!”說着她扶着桌子,小心在椅子上坐下來:“這、這不是要讓霍家絕了後麽?”

霍嚴東不吭聲。他一看母親能挺住,暗暗松了口氣,轉頭卻發現關彩衣正疑惑地看着他。

關彩衣倒不是疑惑別的。她是想到當時她兒子說留下來時的樣子,那處處都是在為霍嚴東考慮,半點不像是為難的樣子。但是兩個孩子如今到底是怎麽個情況,她是怎麽都沒好問出口。

好在霍嚴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一次把事情掰扯明白的。他也沒起身,就跪在那兒說:“娘,關姨,這件事我本也沒想這麽早與二位挑明。只是想到即便現在不說,将來早晚有一天也要讓你們知道,所以我就不瞞着二位了。我不可能娶妻,就算要娶也只能是小梁,我認定他了。”

李順蓮抓起茶杯就丢了出去:“你還敢胡說八道!”

霍嚴東也沒躲,茶杯剛好砸在他肩上又掉了下去,“咣啷”一聲,摔成了好幾片。

“你個不孝子!”李順蓮終于是沒忍住,嗚嗚哭出聲,“你這樣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如何對得起老霍家!”

“那我總不能娶個媳婦兒回來讓她守活寡,那不是更作孽麽?”

“你還敢說!”李順蓮說,“你這樣讓為娘如何有臉再讓你關姨和小梁留下來,你這是存了心要氣死你娘我啊嗚嗚嗚嗚……”

“大姐,大姐你先別哭,這……”關彩衣皺皺眉,“嚴兒,你可知你到底在說什麽啊。這麽大的事,你可有想過往後怎麽辦?你能一輩子不娶妻?外人又要怎麽看你。”

關彩衣性子好,即便是這種時候說話語氣也不會太重,卻也是字字說到李順蓮心坎裏去了。李順蓮着急的也是這個,這男人跟男人如何過日子?若真被人知道了可怎麽辦?須知人言可畏。

霍嚴東說:“若往後真能跟小梁在一起,這日子自然是好好過。至于娶不娶妻,我非他不娶。外人的眼光那就更不重要了,我總不能為了外人的眼光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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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順蓮神色複雜:“那、那小梁也同意?”

霍嚴東說:“他沒同意。他不想讓您傷心,是我一直拉着他不讓他走的。您沒見他最近一直往軍營裏跑麽?那也是我故意說需要他幫忙他才一直去的,其實就是我想多見見他。”

李順蓮這會兒要是有拐杖怕就要直接抽在霍嚴東身上了:“你怎麽對得起你關姨啊!還有小梁,他辛辛苦苦照顧我一個瞎眼老太婆這麽多年一點怨言都沒有,你就是這麽對他的?”

霍嚴東心想我對他那可比您想的壞多了。想到不久前兩人才……霍嚴東輕咳一聲,壓下了內心的躁動。

李順蓮這時說:“總之這事我不同意!你給我跪着,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起來!”

霍嚴東說:“娘,就算您讓兒子再跪十年,兒子也只想娶他一人。”

李順蓮:“你給我住嘴!”

也虧得李順蓮這幾年一直被照顧得很好,不然這麽個刺激下估計早暈了好幾個來回。

關彩衣有些無奈,但這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她扶着站起來的李順蓮:“大姐,你想去哪?”

李順蓮說:“我要出去走動走動,省得被這個不孝子給氣死!彩衣啊,是大姐對不住你。”李順蓮又開始哭上了:“我就說小梁這孩子這麽懂事,斷不會像常家姑娘說的那樣。一定是這個渾小子!”

關彩衣:“……”這怕是不好說誰才是那個渾小子啊。

梁曉才教大夥游水教得好好的,突然“阿嚏”一聲。他不由揉揉鼻子,瞅瞅天色,小聲嘀咕道:“這家夥,回去不會問題沒解決,反倒惹了麻煩吧?”

鄧成功這時說:“鯉魚,我是不是能多摘個葫蘆了?”

梁曉才轉身:“你游一圈我看看。”

鄧成功趕緊游一圈,不料梁曉才說:“不行,明日再摘。”說完叫過所有人:“今天先到這,收拾收拾東西,回營!”

梁曉才有點心神不寧,回營之後找了趙三庚:“三庚兄,可知今日副都統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趙三庚說:“方大都統有令,在鐵臂軍的虎頭兵留一百,另一千七要回虎頭關繼續守關。現下去了虎頭關的鐵臂兵正在往這裏趕,待他們到了之後,虎頭軍的大半兄弟就要走了。”

梁曉才問:“如何決定誰去誰留?”

趙三庚說:“識水性的和正在學游水的多半是要留下。剩下的,大抵也沒多少了,可能會抓阄。”

梁曉才點點頭:“我先回去一趟。大統領沒回來,這裏就先辛苦你了。”

趙三庚很矛盾。他挺想念虎頭關,但又不是很想離開霍嚴東麾下。他不确定能不能留,所以這會兒情緒也不高。點頭說:“好,梁兄弟去忙。”

梁曉才叫了夜風便直往家裏趕。也說不好怎麽,就是覺得今兒個有些怪怪的。難不成是霍嚴東沒攔住常鹦跟常柔兩人?還是說常勝知道霍嚴東沒媳婦兒,以為妹妹又有機會了?

梁曉才突然有點後悔讓霍嚴東回去解決問題了。他快馬加鞭回到大統領府,想都不想地問門口那對雙胞胎:“大統領可回來了?”

張棟說:“回了。”

梁曉才一把推門進去,結果剛到了正院就看到關彩衣跟李順蓮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李順蓮的眼睛一看就是剛哭過。于是他忙過去問:“娘,大娘,這是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李順蓮一聽,剛收住的眼淚又下開往下掉:“小梁,你……”

梁曉才說:“對啊大娘,是我。您怎麽了?”他在另一邊扶住李順蓮:“是誰惹您不高興了?告訴我我收拾他去。”

李順蓮說:“是嚴兒。”

梁曉才的目光在關彩衣臉上溜一圈,沒得到答問,便問:“嚴哥?嚴哥怎麽了?”

關彩衣輕皺皺眉頭:“大姐,我扶您去樹下歇會兒,我單獨跟小才說說話。”

李順蓮還覺着有些自責呢,聞言只得說好。關彩衣把她扶坐好,忙拉着梁曉才進了西廂房。她把門關上想都不想地小聲說:“小才,你跟娘說實話,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梁曉才說:“什麽啊娘?”

關彩衣:“你是不是喜歡、喜歡嚴兒?”

梁曉才:“……常鹦說的?”

關彩衣便把常鹦和常柔說的話,還有霍嚴東跪下來坦白的事一氣兒說出來了,末了說:“嚴兒說他才是那個什麽,斷袖。他還說他喜歡你。他說的可是真的?”

梁曉才一聽就知道霍嚴東是打算把責任一個人扛下來了。他一面覺着自己沒看錯人,挺高興的,一面又有點心疼,便說:“假的。他那麽說是怕大娘怪我。其實是我先喜歡上他的。”

關彩衣猛地瞪大眼睛:“那這麽說你們是真的?”

梁曉才“嗯”一聲:“對不起娘,讓您跟着操心。不過我跟嚴哥都是真心喜歡對方的,我們不喜歡姑娘也不想跟姑娘成親。其實早先我帶您去虎頭關,那是因為想去虎頭軍軍營看看。那裏小夥子多多啊,我當時想着我在裏頭挑個合意的。沒想到沒挑出來呢,我先看上嚴哥了。”

關彩衣忙一巴掌拍梁曉才肩上:“你這渾孩子,說什麽呢你!”

她從來都舍不得動兒子一根手指頭,這是真被氣着了:“你們這樣不對,叫世人見了怎麽說你們?再說你大娘也不會同意的。”

梁曉才說:“那不同意也已經這樣了,我和嚴哥也沒辦法啊。”

關彩衣一臉痛心:“可是你當時不是最煩這事麽?當初紹家老七一直要抓你,你不是還厭惡他來着。”

梁曉才都快忘了紹七那個二世祖了,聞言說:“紹七哪能跟嚴哥比啊,那就是一頭蠢豬。嚴哥長得英俊不凡又有本事,主要是對我還好。”

這下換關彩衣想哭了:“可娘還想抱孫子呢。”

梁曉才說:“回頭我看看給您抱養一個,打小養,一樣的。”

關彩衣一時被噎得不知該說什麽。梁曉才見狀忙扶她坐下了:“娘,您想想咱們以前過的日子,您起早貪黑地幹活還落不着好,成天被梁大夫人打罵。我呢?我成天提心吊膽的,連句話都不敢多說。後來我被梁繞音跟梁大富逼着假扮姑娘三年多,那時候我就想,總有一天我要為自己活。我想怎麽活我就怎麽活,我再也不用看旁人臉色。現在這些不都做到了麽?咱們有大房子住,還有新衣服穿,還不愁吃。”

關彩衣瞪:“那還不都是嚴兒厲害。”

梁曉才說:“對啊。現在這個厲害的人喜歡您的兒子,這也不是什麽壞事是不是?您就權當是多了個兒子,其他還和以前一樣啊。”

關彩衣也知道現在的日子跟以前比那是好了太多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她扭不過那個彎來。她覺着這就不是一碼事。

梁曉才問:“對了,嚴哥呢?”

關彩衣說:“在主屋裏跪着呢。你大娘說了,什麽時候想明白什麽時候再起來。”

梁曉才起身。關彩衣忙問:“你去哪?”

梁曉才說:“自然是去跟大娘請罪。”

關彩衣不是自私的人,自然不會為了讓自己占理就不讓兒子說出真相,便也沒攔。哪知這小子一出去就在李順蓮跟前跪了下來,以十分愧疚的語氣道:“大娘,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李順蓮說:“你不用說了,大娘知道,都是你嚴哥糊塗!”

梁曉才看了主屋門一眼:“不是的,要不是我一直留在這裏不走,嚴哥也不會……總之都是我的錯,您別怪嚴哥。我今晚就走,以後……以後我離他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李順蓮吓一跳:“你要去哪?”

梁曉才說:“不知道。不過天大地大,總能有個容身的地方吧。以往我跟我娘在梁家也都是住在柴房裏的。夏天悶熱,冬天涼,也都過來了。其實不瞞您說,跟您在河月村的那幾年是我過的最安心的日子,沒有人打罵我,還能吃飽。我那時就想着,裝姑娘就裝姑娘吧,能吃飽,還不用受凍,該知足了。可是這些終究都是從旁人那裏借來的福氣,不是我的。”

梁曉才被自己說的一陣牙酸,抽了抽鼻子:“大娘,您別罰嚴哥了。他還得回營裏。我跟您保證我一定會走。我……大不了以後見了他都繞着他走。”

門這時“砰”一聲被推開:“梁曉才你敢!”霍嚴東站在門口:“你敢走,我就敢派人去抓你!”

梁曉才“吓的”一把抓住李順蓮的手:“大娘……”

李順蓮忙用手摟住梁曉才:“霍嚴東你不許兇他!他哪都不去,就住我這,我看你敢抓!”

霍嚴東挑眉:“他不走我抓他做什麽?”

梁曉才緊緊抓着李順蓮的衣服,看着霍嚴東無聲笑。

關彩衣在西廂房門口看着,簡直不知道說點什麽好。這兩個孩子,眉來眼去的,她都不知道是該心疼李順蓮瞎,還是心疼她自個兒不瞎了。

真是會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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