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壁咚

梨園算不上大,花瓣紛飛之際,宮內不少妃嫔過來游玩,如今夏日,炎熱無趣,便人跡罕至。

林子外頭設一花臺,據說前朝是一寵妃的寝宮,奢靡的構造,讓後世人嘆息。靈祎離開後,梨園徹底安靜下來。

楚染迷糊地睜了睜眼,見是陸莳,反徹底松懈下來,閉眼又睡着了。

陸莳心口跳得厲害,一動都不敢動,待楚染複又入睡後,才敢動了動,只是再不敢去碰她,睡着了也比常人警醒。

周遭寂靜,外面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悄悄地囚禁丞相後,迅速着人去相府拿人,半個時辰後,刺客就被帶入宮。

他不信任何人,又涉及太子的安危,只好親自去審。

整整一個下午,皇帝未見旁人,審得如何也無人知曉,最後只知幾名刺客都被賜死,進入皇帝的章華宮後,就未曾再活着出來。

直到黃昏,梨園外的禁軍才相繼撤離。

陸莳警覺,先喚醒楚染,未及說話,內侍笑吟吟地走進來,“丞相辛苦了,陛下請您過去。”

話未曾說完,陸莳走近,擋住他的視線,道:“可,我即刻便走。”

內侍不知林中還有人,甩了甩浮塵,跟着丞相後頭往章華宮走,本以為陸相會問上幾句章華宮的情況,誰知她一路沉默不言,仿若從不關心此事。

他知道這事丞相擺明了不沾身,自己也不好過多去說,腳下迅疾地跟着丞相。

陸莳入內時,太子亦在,他神色謙遜,閉門思過的這些時日反倒将身子養好了些。

丞相入內,父子二人的聲音就頓了下來,太子先道:“瞧見丞相,孤心中也着實歡喜,阿姐可是同您一道回來的?”

陸莳搖首,“方才靈祎公主也曾提起此事,只是臣未曾見過新平公主,怕是其中有什麽誤會?”

太子臉色一白,極為尴尬地回首看着皇帝,“阿姐說是去找丞相,怎地未曾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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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莳沉默。

楚帝也是一怔,他素來不在意這些兒女家的小事,擺擺手道:“多半又是鬧着出去玩了,待回來朕再與她算賬,倒是陸相辛苦了,朕賞你些東西,回去把玩。”

絲毫不再提刺客之事,陸莳心明,颔首謝恩。

不多時,楚帝将太子揮退,“阿瀛受了委屈,丞相如何看?”

只說受了委屈,不說懲治背後兇手,陸莳雖說早已心明,心中忍不住替這對姐弟不甘。她略一思忖,道:“臣今日去府衙時,接到長平侯送過來的奏疏,道是城牆年久風華,請陛下撥銀修葺。”

“這件事,朕也曾知曉,不過朕想先給太子選太子妃。”楚帝心中不定,邊境無大事,修葺也不等着一時,再者西北那麽遠,誰知道真假。

陸莳道:“太子體弱,成親是大事,兩下一沖突,只怕……”

喜事沒辦成,成了喪事,天下文人都會唾罵皇帝害了自己的兒子。楚帝好面子,想起太子的身體,确實覺得哪裏不妥,聽了陸莳的話後就改口:“讓禮部去辦、不,還是卿去辦。”

他也不敢讓霍家的人經手,此事一出,恒王的嫌疑是逃不掉的。

言畢,陸莳領命。

她欲退下時,楚帝又喚住她:“新平不在京,你便代替新平去瞧瞧太子。”

瞧瞧是假,安撫是真。陸莳道:“臣明白。”

東宮離章華宮有段路,且太子方走,陸莳也不急着去,反饒道去了梨園,借口落下東西,要親自去找。

待她回到林中時,那裏早就空無一人。

她彎了彎唇角,宮內因方才之事,早已戒嚴,楚染想要出宮,怕也是不易,就憑東宮的秩序,也難靠近。

陛下吩咐她去東宮安撫太子,必然會派人跟着,此地不好久待,她作勢找了一圈,無果,轉道去了東宮。

太子楚瀛的性子相對于楚染,反倒少了些魄力,見到陸相過來,他忙去迎,吩咐宮人去沏茶,自己與陸相入內。

屏退殿內伺候的宮人,他迫不及待道:“陸相可知阿姐在何處?”

“她已回郢都,太子莫要擔憂,您為何不娶太子妃?”陸莳問道。

提起親事,太子淡淡一笑,“我這副身子娶了太子妃回來,也是擺着罷了,且選的人未必就是我心屬之人,倒不如拖着,先等阿姐同您成親後再說。”

少年人心思坦誠,在陸莳面前袒開心扉,與楚染天差地別。

陸莳心中嘆息,卻道:“阿染要同我退婚,只怕親事不成。”

雙生姐弟心有靈犀,太子知曉楚染心中事,他蒼白的面上浮現紅暈,笑道:“阿姐怕連累丞相。”

“談何連累之說?”陸莳不明。

太子則道:“阿爹這般忌憚,阿姐與您成親,會誤您的前程,若無阿姐,丞相只怕青雲直上,就當今日囚禁您半日來說,您與阿姐若無婚約,您保持中立,阿爹犯不着來懷疑您。說到底,是孤牽連丞相。這麽多年來,阿姐看都不看您一眼,旁人只當是不喜您,可孤明白,她是不敢歡喜罷了。”

喜歡的人近在眼前,相見不敢看一眼,個中滋味,陸莳有所體會。

前世裏,楚染的感情壓抑在心底深處,尤其是太子亡故後,她如同換作一人,冷言冷語諷刺。

陸莳頓愕,太子卻大方一笑,竊竊道:“您自己心裏明白就好,千萬別同阿姐說,孤連累了她,只是我二人喪母,外祖家遠在西北,不如恒王勢力深厚,阿姐想要的不過保我儲君之位。可是她忘了,就算我他日成了皇帝,也不過是位短命的君主,不值得她犧牲自己的幸福,奈何阿姐不明白。”

太子的話如同擂鼓敲在陸莳心頭,她無奈道:“殿下若是早些成親,誕下後嗣,何須擔憂這些。”

“這些不急,還是丞相先早些成親,到時您與阿姐替孤擇一賢良之人。”太子道,一身袍服極為寬,顯得他十分瘦弱。

陸莳瞧見後,皺眉道:“東宮雖以太子為主,宮人心思不同,太子還是要注意些。”太子前世裏是被毒死的,至于是誰,卻查不出來。

“孤曉得,丞相且多留片刻,今年您的生辰在外過的,孤不好送禮的。”太子起身去內室,片刻後手中多了一壇酒,道:“梨花清香,按理幾月前的酒該送去相府,可是孤怕丞相不在意,就一直留到如今。梨花雖比不上茉莉的香氣,酒味也是不同,阿姐對着前人留下的方子熬了幾日,就是不知可曾符合丞相心意。”

靈祎去梨園之事,阖宮皆知,只怕阿姐回來也會知曉。

年少之人目光爽朗,笑容英俊,陸莳恍惚地接過梨花釀,太子心中酸澀,又道:“阿姐性子不好,待她回來,聽了傳聞,只壇酒只會便宜了孤荷花池中的錦鯉了。”

楚染會吃醋?陸莳皺眉,想起靈祎走後,楚染不屑的神色,道:“臣明白,會同殿下解釋。”

太子笑得滿意,道:“孤送丞相出東宮。”

夏日裏日子長,天黑得晚,陽光斜照着過來,失去了白日裏的酷熱。

太子禮節性地将人送到東宮門口,微微行了半禮,目送着丞相離開,他旋即轉回身,回宮。

宮道幽深,也沒有那般熱,陸莳緊跟着前面引路人的步伐,她手中捧着一壇酒,腳步沉穩。

前面內侍不敢走得太快,丞相是女子,不好同男子相比,轉過宮門的時候,他特地停下來回身去看陸相。

一看才知後頭沒人了,他走得太快,丞相沒有跟上來?

他急忙原路去尋,明明放慢了腳步,怎地還把人弄丢了,他甩着浮塵,匆忙出去尋。

宮廷森嚴,道上來回的宮人垂首腳下,都不敢擡首,他們若敢擡頭,就會察覺拐角裏的異樣。

楚染進不得東宮,方才去時發現守宮的人換成不相識的禁軍,她徘徊不前,等到陸莳出來時,本想喚太子,誰知太子只知去凝視丞相背影,未曾注意到她。

無奈,只能一路跟着陸莳,待無人時将她拽了過來。

她捂着陸莳的嘴巴,微微喘息,“我想見太子。”

陸莳皺眉,鼻尖皆是青草的氣息,楚染的神色慌張而忐忑。她背後抵靠着牆,退不得,眸色若水,方才的震驚淡去,靜靜凝視楚染。

楚染心虛,捂住的那只手更是發燙,酥麻的感覺令她眼睫輕顫,陸莳的直視讓她幾乎撐不下去,讪讪地收回手。

兇神惡煞地模樣映在陸莳的眼裏,反多了幾分窘迫與可愛,唇角彎起淺淡的弧度:“殿下方才怎地不自己進去?”

楚染懊惱:“太子沒有看到我,守門的人換了。”

陸莳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臣要回府,殿下可要同行?”

“我去見太子,随你回府做什麽?”楚染不解,抵着陸莳的姿勢不變。

姿勢莫名暧昧,陸莳想推開她卻空不出手來,只好道:“殿下站直了些。”

楚染回神,算計着宮門下鑰的時辰,又思慮着如何逼迫陸相帶她回東宮。她素來行事帶着偏激,陸莳也是知曉的,一見她反壓了過來,便知不好,道:“殿下自重些,此時不可見太子。”

“丞相緊張什麽,你若帶我去,我便松開你就是了。”楚染手按着刀柄,眉眼微挑,帶着些許不羁,這模樣就差拿着刀架在陸相的脖子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拿着刀的壁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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