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花釀

看似很鎮定,其實楚染的眼睫顫抖不停,她握着刀柄的指尖不斷在摩挲。

若是往常陸莳必然惱了,今日裏聽太子說了事就不想與楚染計較,唇角微動:“新平公主還當臣是瞎子?”

楚染咬牙,凝視陸莳的眼眸帶着異樣的情緒。陸莳平靜,目光落在楚染身上,一如往常的冰涼如水,“殿下恐是忘了自己的處境,想要此刻去陛下跟前?”

只要陸莳開口喊一聲,立即就會被旁人發現。

楚染心明,面色焦急,就像是被陸莳揪住小尾巴那樣,頓覺喪氣卻又無可奈何,牙關緊緊咬着,臉色蒼白。

陸莳被她看得心頭發軟,手中還捧着她做的梨花釀,她略一思考,道:“殿下此時不宜見太子,亦不可回公主府,不若去相府住上□□日,修葺城牆一事,陛下也已答應。”

陛下答應修葺城牆,無非是安慰太子罷了,若在前世裏,楚染必然據理力争,讓陛下嚴懲幕後兇手,然這次不會這麽做,陛下擺明了要偏袒,她争也無用。

陸莳争到這一步已然不易,她懂得見好就收,不會去打破陛下的底線。

楚染僵持着不動,陸莳騰出一只手來,反握住她搭在刀柄上的手,悠悠一笑:“殿下莫要執迷不悟。”

“丞相邀我去府上,于我可有益處?”楚染不肯吃虧,入了丞相府,哪裏還有自由,公主府知曉是回不得,但她可去客棧将就幾日,總比處處受人氣的好。

她想起靈祎,心中微惱,不悅道:“去相府看着丞相與靈祎把酒言歡?”

楚染年少還小,十五歲生辰還未過,真正算起來不過十四歲罷了,氣惱的時候咬牙切齒,臉頰微鼓,杏眼微睜,也當是十分可愛有趣。

陸莳繼續逗弄:“殿下若學幾分靈祎,也會多得陛下幾分寵愛。”畢竟皇帝喜歡不涉朝政的女兒,且靈祎懂得如何讨他歡心,隔三差五就送些吃食過去,誰不喜歡這般貼心的孩子。

她一誇靈祎,楚染就更加惱了,拂開她的手,自己往一旁無人的宮道走去,“我自己去找太子。”

陸莳莞爾,道:“殿下再走一步,臣便喚人來。”

楚染頓足,氣得怒視她:“你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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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只有一條路可走,便是随臣回相府。”陸莳語氣輕松下來,方才被她這般抵着,确實不太好受。

楚染幾乎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怒氣,三兩步跨過去,拽起陸莳的手腕,威脅道:“丞相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殿下大可動手。”陸莳随她這般握着,也不去掙脫,楚染為何而惱,她也明白,無非是靈祎罷了。

太子說得對,提起靈祎,她就站不住了。

這裏人多眼雜,陸莳不願與她繼續鬧下去,半是妥協到:“殿下去相府,臣可保證不會讓靈祎公主入府。”

聞言,楚染神色稍緩。

陸莳确信,源頭當真是靈祎。

****

丞相出宮的馬車被人攔截,陸莳掀開車簾,入目是恒王。她下車行禮,恒王不悅,上下打量她一番,不陰不陽道:“丞相在宮內待了整日,可着實是辛苦。”

陸莳一身朝服,清正端方,聞言後神色不改,淡淡道:“臣不知恒王殿下的意思。”

“聽說丞相在梨園裏與靈祎待了半日,把酒言歡,好不恣意,難不成不辛苦?”恒王坐

于馬上,惱怒至極。

午時的事如今傳揚得人人皆知,丞相潔身自好多年,等着新平公主長大。新平公主大了,靈祎也同樣要及笄,且新平公主想要退婚一事,并非是秘密。

靈祎有心,恒王也不是傻子,這般興師問罪,倒像是丞相主動去勾搭靈祎一般。

惡人先告狀。

陸相立于馬車旁,左右人都不敢擡首,唯恐被兩人記恨上。

“殿下說笑了,陛下讓臣于梨園內賞景,寸步難行,如何與靈祎殿下把酒言歡,您莫不是聽了什麽謠言?”陸莳道,她神色淡然,無驚無怒,像是做過恒王口中的事。

恒王大驚,惱怒道:“那麽多宮人內侍難不成是瞎子?”

“這些臣如何得知?”陸莳反問。

恒王啞口無言,陸莳只當做笑談,行禮後就上車,吩咐車夫繼續趕車。

車內的楚染斜睨她一眼,諷刺道:“丞相被人這般堵着路,指不定他日我恒王兄就要上門逼親了,屆時您想不退婚都不成了。”

“無妨,當時殿下也在,大可為臣作證。”陸莳阖眸,不再與她細說下去。楚染雖惱,也非是聒噪之人,也随着停頓下來。

相府便是之前的陸府,陸莳早早地從家中搬了出來,開府另辟。偌大的相府僅她一人,陸莳性子高冷,陸家雖說是大家,可這些年未出大成者,多是碌碌無為之輩。

到了陸莳這裏,先被先王後定親,又青雲直上,陸家宗族的人多上她府邸求些官職。陸莳是女子為官,本就不易,一一拒絕宗族的要求後,陸家人就不肯再上門。

陸莳無意這些,搬出陸家,在靠近宮廷的瓊花巷擇一良宅。

府邸本不大,陸莳拜相後,便着人買下隔壁府邸,将院牆打通,兩府并作一府,這才大了些。陸莳從側門而入,無人在意,楚染緊跟着她。

初次入相府,一路走去,亭臺樓閣與夢中相像,一時間心中感慨,也不知那夢中景昭示着什麽,不過也有許多事是不同的,比如陸相眼盲,夢中是沒有出現的。

側門是剛開的,門上的漆也是新的,煥然一新,此處不如正門宏偉,但人少不受人注意,恰好适合楚染入門。

陸莳不再多話,一路領着她去客院。院內清香,花圃就在門前,綠意盎然,紫色藤蘿花沿着柱子爬上屋檐,景色十分愛人。

楚染縱不懂這些,在入內後見到後也微有些驚嘆,她走到藤蘿面前,以手摸了摸,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展顏一笑。

笑意清淺,令人心頭一震。

陸莳并未上前打攪她,她的笑意帶着點點純真,與那些虛僞的不同,春風和藹。紫色映着雪膚,明眸皓齒,明豔不可方物。

只是粗糙的衣裳不大合眼,陸莳皺眉,道:“殿下沐浴,換身衣裳,晚膳可要一起?臣這裏得了一壇梨花釀。”

梨花釀?楚染覺得有些耳熟,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寄人籬下,她不好再給人難堪,颔首應下。

陸莳又道:“我與殿下一牆之隔。”

楚染未曾在意,徑直入內沐浴更衣。

晚間的時候,楚染換了一身裙裳,粉妍妍的淡櫻花那般,這些顏色倒似是靈祎喜歡,她不大喜歡這些,幾乎不适應這些少女的喜歡。

輕柔的裙擺如同桃花雲霧般,楚染肌膚雪膩,平日裏多是勁裝窄袖,陡然換了膩人的粉色,襯得她面色昳麗絕俗。

伺候她更衣的婢女見過陸相的顏容後,對于這般也是驚嘆,她微微含笑,引着她去前院。

陸莳在書房見了幕僚,今日之事,怕是就這般結束,陛下多疑,對于刺客的話也不會全然相信。但他亦會敲打霍家,不出意外,霍家明日必會遭到帝王震怒。

幕僚退下後,她便去前院見楚染。

楚染一人坐在食案前,舉止中透着英氣,陸莳莞爾,目光微微閃動。

廳內人皆退下,她将梨花釀置于楚染眼下。

楚染看到自己親封的酒,頓愕後震怒:“你從哪裏來的?”

“這是太子今日贈臣的,言及生辰賀禮。”陸莳平靜道,她在食案前坐下,凝視楚染又羞又惱的神色後,眸色帶笑。

楚染臉皮也很薄,那些不羁都是裝出來的。

楚染說不出話來了,她确實囑咐太子将酒連同東宮的賀禮送去相府,她斂下怒氣,并未多言。

兩人相對而坐,陸莳開口便是政事:“殿下如今當學靈祎公主,去讨陛下歡心,至于朝堂之事,不如先放一放,任由霍家做大,鼎盛而衰的道理,殿下當懂。”

她擡首給楚染斟酒,神色極為正經,楚染凝視清澈的酒液,為難道:“我放心不下太子。”

“太子心思深沉,勝過殿下,再者就算插手朝政,也要暗地裏才是,您這樣名正言順,只會适得其反。”陸莳執起酒杯的五指纖細,揚首可見白皙的玉頸,姿态優美。

陸莳之美,一颦一笑,刻入骨髓。

燭火下的肌膚近乎白雪,又美過雪,楚染嘆息,靈祎的眼色不錯,陸莳的美,無人能及。一身尋常的服飾都這般美,若錦衣華裳,只會令人更加無法移開眼來。

丹青手中的濃墨重彩、盛麗灼灼,都不及陸莳半分韻味。

楚染嘆息,揚首飲下杯中酒,道:“陸相之意,讓我撤出朝堂?”

“撤出最為合适。”陸莳道。

楚染不舍,她籌謀多年,怎會因陸莳幾句話就放棄,面對陸莳的相勸,她沉默不語。

陸莳也不曾逼迫,照舊替她斟酒,又道:“有舍方有得。”

楚染面色猶豫,腦海裏想起夢中之事,她在朝堂上确有自己的小波勢力,只是也被皇帝忌憚,舍棄這些,就為了皇帝的寵愛?

值得嗎?

她微微恍惚,擡眼間陸莳的身影好似在晃動,她覺得有些熱,酒勁上來了。腦海裏想着陸莳的話,擡起自己纖細的手腕,袖子滑落,露出嫩藕般的小臂,手貼着自己的額頭,一路滑了下來,一點一點試着自己的溫度。

陸莳看着她酒後的醉态,眸色黯淡,道:“殿下舍不得?”

“舍不得。”楚染坦誠道,她覺得有些熱,就給自己扇了扇風,涼意太少,起不得效果。她自己釀的酒,怎地後勁這麽大?

釀好的酒還未試,就被阿弟送人了……

楚染想着回去定要去揍那小子,瞎胡鬧。

“陸相,你舍得如今的權勢嗎?”楚染看了看鎮定如初的陸相,眼神有微微渙散,坦誠道:“你若是尋常女子,這親事也就不退了。”

陸莳覺得好笑,“臣這相位不合殿下心意?”

“合。”楚染力争自己清醒,不敢再随意說話,摸着自己的額頭,顫悠悠地站起來,腳下裙擺太大了些,未曾注意就踩了上去。

陸莳起身攬住她,笑容意味不明,“殿下自己釀的酒竟醉了自己。”

楚染攀着她的胳膊才站好,腦袋暈乎,“這酒是我第一次釀,還未試,只怕酒勁大了些,你別飲了。”

她腿腳無力,陸莳清麗的姿色映入眼中,她伸手去摸了摸,陸莳沒有躲避,就大膽了些,迷糊道:“你能喜歡旁人,唯獨靈祎不可。”

“為何?”陸莳攬着她不動。

“我不想同你成為敵人。”楚染的手落在豔麗的唇角上,她靜靜凝視,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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