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楚染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陸莳眼前眩暈, 她扶桌而站, 唇角抿微抿, 道:“自己走。”
“自己走, 那你別跟着我。”楚染腦子暈乎,覺得口渴, 左右掃了一眼沒有看到水,就只得放棄。她一眼都不瞧陸莳,自己摸索着往外走去。
出屋後, 她扶着牆壁而走, 站在廊下不知該從哪裏走。
陸莳好心提醒她:“往左走。”
夜色深沉, 身後婢女阿秀提了盞燈過來,照亮了腳下的青石板路。楚染凝視着燈火片刻, 接了燈,自己往右走。
陸莳扶額,阿秀上前道:“殿下, 您走錯了, 往左走,才是您的院子。”
“閉嘴。”楚染斥一句,拎着燈往右走。阿秀擔心她摔着了,小心翼翼地跟着,往右走就是丞相的書房, 阿秀跺腳, “殿下。”
陸莳走過去, 在楚染面前停下,試探道:“背你,可好?”
楚染眼前一亮,陸莳莞爾,将燈遞給阿秀,在楚染面前矮下身子。
昏暗的石板路上看不清陸莳的神情,阿秀頓愕,總覺得哪裏不對。她驚訝的時候,楚染趴上陸莳的背,雙手還不忘環上陸莳的脖子。
兩人貼得很近。
陸莳一僵,脖間濕熱,她蹙眉,楚染不自覺,貼着陸莳,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滿意地閉上眼睛。
從這裏去楚染院子并不近,陸莳力氣不大,背着她幾乎邁不動腳步,她深呼出一口氣,道:“你若摔着了,可不能怨我。”
“一起摔,不願你。”楚染回應一聲,唇角貼着陸莳的耳畔,燙得陸莳心口燥熱。
提着燈的阿秀,覺得新平公主在故意折騰陸相,她氣得想過去拉開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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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陸相看不見她時就欺負她,如今酒醉了也不肯放過。
她惱恨也無用,陸相只一味縱着殿下。
前面兩人就走得很慢,陸莳前些時日習慣了眼前漆黑,今日明月高懸,淡淡的銀輝将相府內的景色鍍上薄薄的月色。
陸莳腳下虛浮,盡力邁得很穩,耳畔處楚染的呼吸很清楚,她凝視腳下,楚染忽而開口:“你可曾背過旁人?”
“沒有,那殿下呢?”陸莳語氣略有些急促,可見她确實很吃力。
楚染想了想,道:“有。”
陸莳腳下一頓:“何人?”
“我阿弟。”楚染道。
陸莳重新邁腳,語氣放得平緩,“殿下對太子是姐弟情深。”
楚染思緒跟着陸莳去轉,微微閉上眼睛,沉吟片刻:“那丞相對我是什麽?”我背我阿弟是姐弟情深,那丞相背我是什麽?
陸莳被她的問題攪得頭疼,沉默着不去理睬。楚染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回話,她擡起腦袋,在陸莳耳邊吹了吹,“你這個習慣不好,不喜歡。”
她摟陸莳摟得很緊,陸莳一時間透不過氣來,不知過了多久才走到院子,誰知楚染指着她的院子就喊:“到了,去這裏。”
兩人院子很近,再走數步路才是楚染的院子,陸莳反駁道:“這不是你的。”
“就是我的,你看門都是一樣的。”楚染據理力争。兩院相隔,恰好相府剛剛修繕,院門上的匾額還未曾添置,确實有些像。
陸莳将她放下,道:“你且進去看看裏面可有紫色藤蘿花?”
楚染未等她說完,直接擡腳踏進去,她被臺階絆了一腳,陸莳皺着眉頭去扶住她。楚染牽着她手就這樣走進內室,找藤蘿花的事也忘得幹淨。
進去後,她理所當然地爬上小榻躺下,陸莳有些疲倦,吩咐阿秀去打些熱水來,她自己飲了盞涼茶才散下心頭的燥熱。
小榻上的人臉蛋紅撲撲的,本是躺下的,不知怎地翻了個身,側躺的睡姿讓醉鬼身體起伏出別樣嬌柔的曲線,身上衣裙自然睡皺了,胸口的衣領也跟着散開,大概熱了。
她就像只懶貓一樣,酒勁上湧,瑩白的臉帶着一層薄薄的潮紅,平白添就幾分素日不見的靡豔之感。陸莳走過去,還未靠近,她就猛地睜開眼,眼中盈盈水霧,呆了會兒,道:“好熱,有冰嗎?”
這個時候,郢都內的權勢富貴人家都會用冰散熱。陸莳不大喜歡用冰,相府內有冰室,讓人去取也很快,但她沒有答應楚染。
酒醉的人貪涼,更易染風寒,她吩咐婢女去将大夫請來。
前世裏太子走得突然,她幾乎懷疑是陛下以毒控制太子,只怕恒王都是如此。楚染又是愛參與政事的性子,陛下若是狠心,也會效仿其他兩人的。
楚染覺得熱,自己要爬起來開窗戶,陸莳按住她:“別動,等大夫過來。”
“大夫?”楚染不大明白要大夫做什麽,索性不去想,下一刻就軟軟地靠在陸莳的懷裏。
陸莳被她這麽靠着,先是呼吸一滞,而後伸手攬着她,未及多想,婢女引着大夫匆匆而至。她眼睫一顫,扶着楚染躺下。
楚染靠着硬邦邦的小榻,覺得不舒服,不禁懷念方才靠着陸莳的感覺,又要爬起來,陸莳按着她:“一盞茶的時間,殿下且忍忍。”
大夫垂首,不敢擡首,只輕輕按上榻上少女瑩白纖細的手腕,片刻後搖首。
陸莳指尖微顫,朝着阿秀揚了揚下巴。
阿秀明白,引着大夫出去。
酒意上湧,楚染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她摸到陸莳的手腕,往她那處湊了湊,随後靠着她入睡。陸莳知她警覺,沒敢動,只靜靜凝視她。
待隔壁麻木了,才敢動一動,将人放在榻上,又見她一身裙裳,略一思考,便解開衣帶,脫下來。
楚染毫無知覺,任由陸莳去做,十分乖順。
想起白日裏的劍拔弩張,陸莳默然嘆息,約莫也只有醉酒中才會這麽安靜乖巧。她雖無奈,也很慶幸楚染還活着。
要想将楚染從朝政中摘幹淨,方可在太子死後平安順遂。太子的病,太醫早有診斷,活不到而立。
前世裏太子未及弱冠,便死去,比太醫估計的時間早了很多年,因此,她覺得是太子身上的毒提前毒發了。
****
次日休沐,相府迎來一位老夫人,陸相的母親。
相府搬遷還未來得及宴飲,陸莳不打算太過招搖,就将此事按下,卻吩咐人将兩院的匾額早日做好,免得又讓人分不清。
仆人退下後,老夫人便過來了,婢女都退了出去。
阿秀給剛醒來的楚染送熱水。楚染覺得頭疼欲裂,靠坐在迎枕上,看了一眼周遭陌生的擺設,有些摸不準自己身處何地。
楚染醉後大多記不得事,阿秀得了陸相吩咐,不會提及這件事,她伺候楚染用過早膳後便要退下。
楚染喚住她:“今日休沐,丞相可在府上?”
“在,與老夫人在前廳說話。”阿秀恭謹道。
老夫人?楚染聽後想起夢裏的事,老夫人好像與陸相關系不大和睦。陸相父親是汝南侯,世代罔替,當年先王後定親的時候,他還活着,沒過幾年便去世了。
他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太子勢單力薄,與新平公主聯姻,無疑将整個侯府都牽連進去。
同樣不滿意的還有現任的汝南侯,他為長,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陸莳的能力,能夠超越他,壓得陸家其餘人擡不起頭來。
兩人的嫡親兄妹,卻陌生如同路人。
楚染用過早膳後,去尋陸莳,想說一說退親的事。
老夫人在花廳,她今日來得早,說的也是與新平公主的事,她與自己的長子汝南侯想法一致,親事還是退的好。
她眉眼帶着淩厲,勸道:“新平公主既想退親,你為何不肯?”
陸莳垂眸道:“我與殿下親事乃是先王後定下的,殿下年少不懂事,我怎可随着她胡鬧,若是陛下怪罪,我又如何承擔。”
“新平公主已有此意,你何不順手推舟,陛下怪罪,與你何幹?”老夫人逼迫道,在陸莳面前,她總覺得矮了許多。尤其是拜相後,與陸家像是要徹底斷絕來往。
陸莳不大介意這些,前世裏陸家攀着恒王,在太子去世後,地位高升。恒王登基為帝,陸家水漲船高,确實比她眼光好。
她沉聲道:“我不會退婚,母親可要留府裏用膳?”
老夫人氣得發抖,陸莳幾乎是在玩火,她忍不住拍桌道:“母親的話,你不聽?”
“先王後定下,我如何能改,母親若想退,不若自己去求陛下。”陸莳耐着性子,眉眼已然凝結寒霜。
這樁親事幾乎是鐵板釘釘,如何能改,新平公主有意退親,到今日都不敢去和陛下提,可見并非是老夫人這樣說的簡單。
老夫人自覺無理,強迫也是無用,陸莳是她看着長大的,心思深沉,能力更是遠勝旁人,如今在她看來,早已脫離她的掌控了。
她嘆息道:“你年歲已不小,如今新平公主正當年少,待你老了,她如何會再歡喜你。不如擇一良人嫁了,到時又得陛下信任,權勢良人豈非皆在你手中。”
八歲之差,便是老夫人的借口。陸莳心知她的意思,目色幾無波瀾,道:“我心慕新平公主,不會再擇旁人,母親不如回府勸勸兄長勿要與恒王走得太近,太子還在,他要站穩才是。”
朝堂之事,老夫人哪裏懂,聽到這些話驚得忙站了起來,急急忙忙就要回府。
陸莳送她出府。楚染将剛剛的話聽得很清楚,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就是陸家的前程,陸相掐着她的短處,一句話就将人請出府,實在是陰險。
不過老夫人這次輕易走了,下次就不一定了,她在陸莳回來時反笑道:“陸相着實聰慧,不過下次您又該如何回複?”
“再過一月就是殿下的生辰,臣也該像陛下提起親事,三媒六聘不說,選良辰吉日也是應該的,殿下,您說還有下次嗎?”陸莳未曾在意母親的态度,人都有私心,她再勸也無益。
她居高位,時間久遠,氣度儀容都是常人難比的,從容不迫,讓楚染頓覺失去興趣。
楚染要轉身的時候,陸莳不知怎地,淺淺一笑,如山谷幽蘭,一身清遠之氣,令她忍不住去看。
陸相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雖說比她年長,事事關懷她,這樣的伴侶是最好的,世間哪裏去找到第二人。
只是她二人的結合,不能讓陛下安心,于陸相、于太子都沒有好處。
念此,她忍着不去看,欲轉身回去的時候,陸莳喚住她,道:“臣這裏有梨花瓣,殿下若無事,可否替臣釀酒?”
楚染覺得奇怪,“為何讓我去釀,陸相自己也會,何不自己去釀?”
“臣昨日飲了殿下的梨花釀,口味甚好,令臣飲而想之,思來想去,殿下在府內無事,不如釀酒打發時間?”陸莳道,她言辭正經,不像是假言敷衍。
楚染半知半解,狐疑不定地看着她。下一步,陸莳牽着她的手,往她院子裏走去。相府內皆是她的心腹,不用擔心為旁人察覺。
她引着楚染回自己的院子,楚染進去後左右看一眼,“你怎地來我院子?”
昨日的酒還沒醒呢。
陸莳甚是無奈,酒的後勁竟這麽大,一夜睡醒竟還這麽糊塗,她指着牆角道:“你的院子有藤蘿,你且看看這裏,哪裏有?”
楚染經她這麽一說,反倒更加迷惑:“可是我昨晚是睡在這裏的?”
陸莳漫不經心,道:“那是殿下酒醉,走錯了門。”
“走錯了門?”楚染幾乎沒有懷疑陸莳在說慌,她了解陸莳的性子,不會去逗弄她的。她環視周遭,沒有印象,只好道:“那昨夜叨擾陸相了。”
陸莳不在意這些,反問起她釀酒時的比例,楚染不知昨夜發生的事,但明顯自己占了她的屋舍、占據她的屋舍,總歸是缺理的一方。
她心虛,陸莳一問,她便答了。
答完之後,陸莳蹙眉,比例确實錯了,花酒本就是飲着玩耍,她這般做來,倒與烈酒相差無幾,她沒有去挑明這些,只回身去取了一冊來,道:“夏日裏白花多,葡萄也不少,不若殿下試試其他花酒。”
楚染接過,上面字跡是陸莳親筆寫的,字跡娟秀,當有些年歲了,她欲問,卻聽陸莳道:“這是十年前我無事抄錄的,殿下可随意看看。”
“丞相今日無事?”楚染接過,随意翻了下,想問的外面一事。
清晨之際,烈日未出,涼風習習,也很清爽。
陸莳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為難她,道:“城牆修葺一事,陛下已應下,至于連城入郢都,也當快了。”
丞相辦事,楚染很放心,她握着冊子,心中一顫,想起陸莳所做,她心中極為愧疚。她雖年少,卻不是放肆恣意的時候,愧疚的情緒在心中一旦紮根,愈演愈烈,甚至超過了退親了念頭。
人心非鋼鐵,這般情景下,她如何能做到鐵石心腸,磨蹭了須臾,終究是心軟、愧疚占據上風。
陸莳是女子,能有多少個十年,等待的代價便是她的大好年華。她忍不住道:“你其實不用做這麽多的。”
“殿下想說什麽,大可直接說來。”陸莳凝視楚染握着冊子的五指,指尖不斷摩挲頁面邊緣,心中定然是經過一番掙紮。
她若真的厭惡這樁親事,何來的掙紮不安,只怕想的還是陛下的猜疑,她試探道:“殿下覺得會連累臣?”
楚染驚愕的擡首,目光對上陸莳的審視後,幾經閃躲,不知如何回答。
陸莳道:“陛下賢明,為臣者自當鞠躬盡瘁,陛下若昏庸,為臣者盡心盡力之餘也當為自己留後路。我伺候陛下多年,知他猜疑心重,他對恒王同樣是猜忌,不過恒王懂得讨他歡心,殿下若聰明些,遠離朝政,陛下自然不會将目光留在你的身上。”
她緩步踏向楚染,周遭無人,她忍着羞澀,握住楚染的手腕:“只要殿下與我在一起,我盡力去保太子,只要他活着,便是楚國的儲君。”
說完,她面色微紅,抿住唇角。
陸莳身為女子,手心極為柔軟,覆在楚染的手腕上,輕微的安撫很奏效,楚染沒有撤離,只道:“陸相,你努力十多載才得今日相位,為我放棄,可值得?”
“殿下若是一平民,我也願做一凡人。”陸莳道。
楚染不答,反抽回自己的手,舉步離開。
三言兩語如何讓她心安,且看今日情形,她二人結合,幾乎是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事。前世裏最後的和離,始終是她心中的刺。
拔不去,疼得她日夜不寧。
****
午後,楚染讓阿秀找來些許葡萄,按照冊子上的方法做些葡萄酒。
她在院子裏清洗葡萄的時候,阿秀端着蜜糖過來,道:“殿下,葡萄或許不甜,加些花蜜,到時候果酒香甜,多飲幾杯也不會醉。”
“你懂得很多?”楚染将葡萄洗淨後,拿着鐵簽剝皮,剝了一個塞進嘴裏,很甜,她眯着眼睛,笑道:“很甜,用花蜜就失去葡萄的味道了。”
“也可,聽殿下的。”阿秀将花蜜擱置在一旁,将手洗淨,也要去幫忙。
她剝得快,性子又甚是開朗,就道:“陸相會釀酒,每年都會做一些,埋在樹下,有時甚至忘了去挖,靈祎公主有時過來會讨酒喝。”
楚染手中一顫,葡萄掉到地上,滾了兩圈,粘的都是灰塵,她有些尴尬,就道:“她經常會過來?”
“休沐日大多會過來,她是公主,陸相不好敷衍她,只得放下公務去招待她。剛才好像又來了。”阿秀随口道。
楚染沉默下來,她記得陸莳說過,她在相府就不會讓靈祎入府,昨日說過的話今日就忘了?
騙子!
楚染低眸看着盞中晶瑩剔透的葡萄,舌尖抵着牙關,忍下怒氣,沒有再說話。
葡萄洗淨後,她也不急着去釀,反問阿秀:“陸相的酒埋在哪裏了?”
阿秀只當她要飲酒,便道:“就在一牆之隔的樹下。”
“可多?”楚染淨手,笑意深厚。
阿秀道:“不知,不過今年春上的時候陸相釀了幾壇百花釀,還未曾開啓,殿下可要飲?”
“去看看吧。”楚染道。
****
靈祎入府時,陸莳吩咐幕僚去盯着恒王的舉措,他昨日被陛下斥罵,禁在府中不允走動,小懲大誡,也昭示着陛下對這件事的懷疑。
然陸莳意便在此,恒王失勢,王後必然急迫。
她吩咐幕僚道:“陛下昨日讓戶部商議撥銀子給西北,也正擔心長平侯心有不平,我欲給陛下上奏。”
“丞相有計?”幕僚道。
“令武将送幼子入郢都,讓陛下親自教導,一為質,二可讓他們知曉陛下寬厚,乃是……”陸莳停頓下來,外面傳來腳步聲,“陸相、陸相。”
陸莳開門去迎,見到靈祎徑直入內,眼神示意幕僚退下,她不解道:“殿下怎地過來了?”
“我路過,進來看看,陸相一人在府,可覺得悶?不如我們出去玩玩,水榭內景色好,又涼爽。”靈祎掃了一眼退下的幕僚,随後笑吟吟地望着陸莳,滿腔歡喜,溢于言表。
陸莳拒絕道:“臣有要事,脫不得身,殿下不如喚旁人前往。”
她不留情面,讓靈祎一陣尴尬,道:“這樣啊,那便不打攪陸相,我回宮去了。”
靈祎還小,未設公主府,依舊住在宮內,她出宮游玩,自該要回去。
陸莳沒有挽留,回書房的時候,幕僚入內,說起方才的事,頗為不解道:“此計是好,迎合陛下,只是會得罪武将,百害而無一益。”
陸莳卻道:“無妨。”
幕僚欲言又止,陸相最近行事,愈發令人不解,他垂首退了出去。
****
院內的楚染閑來無事,挖了幾壇百花釀後就讓阿秀着人給太子送一小壇過去,自己留了兩壇,待回宮的時候,一壇獻給陛下,讨好他。
待陸莳回來之際,今年新釀的百花釀都不見了。
楚染回院繼續去做葡萄酒,照着冊子去做,步驟詳細,最後埋在了藤蘿下面,拍拍手回屋子。
陸莳照舊去上朝,朝堂上見到意氣風發的恒王,不過兩日就讓陛下回心轉意。
恒王立于太子身後,文質彬彬,看見陸莳時行了半禮,道:“陸相近日喬遷,到時本王去叨擾一二?”
“恒王殿下怕是無法叨擾,府邸還未曾修繕好,實在是又髒又亂。”陸莳道。
太子不知恒王為何這麽快就能入朝堂,心中不解,但見陸相面色淡然,無波無瀾,他就不再言語,抵唇輕咳兩句。
沒過多久,皇帝登上禦座,他掃視一圈後,道:“武将後嗣乃是楚國希望,朕欲讓駐地武将們擇一幼子入京,朕親自教導,天賦高者,封侯賞爵。”
一言出,殿內朝臣大驚,陸莳神色微變,恒王察覺後,自是洋洋得意。
太子也是一驚,要出口時,見到陸相朝他微微搖首,心中略一掙紮,忍着不再答話。
半晌後,幾位禦史先後上奏反對,殿內跪了一半的朝臣,太子掃視一圈,目光最後落在恒王身上,他眉眼皆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是他獻策?
以此來讨陛下歡心?他心中惱火,如此做來,豈非寒了武将的心,誰來替楚國守住疆土。他實在忍不住,出列要阻止,剛想開口,旁邊有人先開口。
陸莳執笏板出列,道:“陛下,臣覺得怕是不合适。”
“丞相覺得哪裏不妥?”皇帝打量她一眼,明顯不悅。
滿朝文武的視線都跟着陸相轉動,聽她道:“武将知曉您此舉,怕是會誤會,到時會适得其反。”
太子被她打斷後,也不好再說話,只站在一旁裝作不知。
皇帝聽到這番話後也未曾大怒,反問道:“他們如何會誤會?”
陸莳被迫道:“臣覺得不如給武将些許賞賜,幼子入京也保證他們的安全,如此,他們才可為陛下效忠。”
丞相一言,旁人跟着點頭,如今,陛下此舉是毫無反駁的餘地,想的也只有安撫武将。
恒王卻道:“君命為上,就算是要了他們的腦袋,難不成他們還要反抗不成?”
此話甚合楚帝心意,其餘人包括陸莳都不敢再搭話,恒王自大,已然是得罪武将。太子眉眼跳了跳,沒敢再插話。
此事一定,旋即命朝臣去辦。
退朝後,太子氣得面色通紅,冷冷瞧了恒王一眼後回東宮。
恒王面色得意,攔住陸莳離去的腳步,笑道:“本王今晚設宴,丞相可否賞個面子?”
陸莳略一思忖,委婉道:“大夫囑咐三月內不可飲酒,怕是要辜負恒王殿下美意了。”
恒王瞧着她不大好的神色也未曾在意,畢竟他捷足先登,是人都會惱怒。他與丞相分別後,回中宮去見王後。
此計是王後告知他,道是窺聽丞相的談話才得知此計,陛下忌憚的便是武将,如今恰好,有計,他放心了。
他回宮的時候,靈祎還在伺候王後用膳,見到他後,喜笑顏開,“恒王哥哥怎地過來了。”
“來瞧瞧我的靈祎。”恒王走近,摸摸她的額頭,又道:“今日可有好去處,晚上哥哥設宴,你要去玩耍嗎?”
“我出宮去玩玩,今日有花宴,我和阿嫂同去。”靈祎今日打扮得甚是明豔。
恒王一聽王妃也去,就未曾說什麽,打發靈祎退下去,自己親自伺候王後用膳。
王後比先王後還要大上兩歲,當年先王後去後,她憑着母家在朝的勢力得以封後,如今太子病弱,外祖家遠在西北,也無濟于事。
太子病恹恹的,就是不死,也是頭疼。
她吃了幾個蝦餃,問起今日早朝的事,恒王喜不自禁道:“今日陸相的臉色都變了,真是痛快,若非她出來攪事,兒怎地被阿爹斥罵。”
王後也跟着高興,道:“我也是回來聽着靈祎說了一句,不想竟是真的,在靈祎面前,你可不能再提,她心裏對陸莳極是歡喜,你莫要攪亂。”
一聽這事,恒王不悅,道:“母後該知,陸莳與新平定親,終究是要成親的,您讓靈祎摻和作甚?”
“新平對陸莳早就不滿,這樁婚事肯定不會成。靈祎有心,便随她去了,你也不要阻止。”王後心氣極高,不想白白便宜了新平,就算靈祎得不到陸莳,也要毀了這樁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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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帝旨意一出,郢都城內震動不說,邊境武将都是滿心不服,太子氣得病倒了,幾日未上早朝,東宮的守衛又嚴格許多。
朝堂上朝臣皆在觀望,不少人去丞相處打探,旨意下來得太過突然,幾乎沒有人知曉是怎麽回事,是何人進此言。
他們都很迷惑,話裏話外皆在試探,旨意早已往各地去了,不出兩月,武将質子就會入郢都城。
楚染聞訊時,在院內與教習師父對弈,她棋藝不好,陸莳就給她請來師父教導,奈何她就是攤爛泥扶不上牆,無心去學習。
教習師父脾氣好,悉心教導,楚染學了幾日就不想學,奈何這人日日過來,趕都趕不走。
陸莳在黃昏時回來的,她在前院将人堵着了,她今日穿得清爽,碧綠色的裙衫,發髻見斜插一根碧綠色的玉簪,腰肢纖細,袖口比起寬袖也窄了許多,行走間似荷葉搖曳。
她前幾日挖了陸莳的幾壇好酒,心中也算暢快,她磨蹭到陸莳跟前,“陸相回來,我有一事與你說。”
陸莳目光落在她的腰間,眸色婉轉,淡淡道:“殿下棋藝學得如何?”
楚染轉身看了看庭院裏的花草,十分乖覺,回道:“甚好、甚好,我就是想問問那人何時走?”
她目光躲閃,幾乎不敢看陸莳。陸莳知曉她心虛,便道:“殿下何時走,她便何時走。”
“丞相到底是何意?”楚染語氣低沉,心中頗有些不痛快,陸莳這當真讨厭。
陸莳緩緩向她走去,目光在她眼角上停留,道:“殿下與其學朝堂謀略,不如學學棋藝,或者女紅也可。”
“你什麽意思,讓我給你做衣裳?”楚染震驚,不可置信。
“殿下有意,也未嘗不可。”陸莳道。
楚染好氣,瞪了兩眼,轉身就走,這人約莫是腦子不大好。夢裏的她就算是嫁給她,也未曾給她做過衣裳。
新平公主又被氣走了。
陸莳看着她氣呼呼的背影,莞爾一笑,如今的楚染比起前世裏更為開朗些,不會整日悶沉沉。或許她的選擇是對的。
回書房時,她遞給幕僚一份冊子,道:“上面的人都從朝堂上踢出去,貶出郢都城即可。”
幕僚接過,上面有些人效命新平公主,他不知丞相何意,問道:“丞相這般一做,只怕新平公主會對您心生怨怼,到時親事只怕真的要退。”
“無妨,陛下知曉這些人效命殿下,留之無益。”陸莳道。
楚帝心思深沉,楚染行事再小心,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不如趁着他未曾懷疑,先将人打發出京。
幕僚嘆氣,揣着冊子出去。
書房裏的陸莳也拿着一份冊子去找楚染。
阿秀仿着旁人家的閨閣小姐的府邸,在院子裏搭了座秋千,楚染起初嫌棄,時日漸多,偶爾會上去坐一坐。
她坐着上面,腳尖一等,整個人飛了起來,騰空而起,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陸莳踏足後停下腳步,方站停,楚染警覺,腳尖落地,凝視着她。
面色不善。
她滿腔怨恨,陸莳走近,将冊子遞給她。楚染不知是何物,翻開後臉色煞白,驚得站起來:“你何意?”
“我欲将這些放出郢都城,在外磨煉三載,他們殿下接觸太深,陛下已然知曉,不如先斷了聯系,日後再說。”陸莳委婉道。
這般一說,楚染也不是糊塗的人,只是這些人一放,她在郢都城內就無人可用了。她猶豫須臾,道:“也可。”
無人可用與被陛下忌憚,她寧願選擇前者。
她聽話得很,陸莳也放心,轉身欲走,卻聽楚染道:“丞相,今日好似回來得有些早。”
“署衙無大事,回來得早些,殿下有事?”陸莳回身,拿捏不住楚染的意思。
楚染想問問外面的事,奈何阿秀嘴嚴,一字都不說,她也是無法,就想從陸莳處問上幾句,她不能直接說,想了想,就問:“連城何時入郢都?”
“約莫兩月後。”陸莳道。
楚染不耐,諷刺道:“丞相真是惜字如金,不如回去吧。”她轉身坐在秋千架上,腳尖一點,秋千動了起來。
她最近脾氣不大好,被教習師父逼得有些頭疼。陸莳本想走,見她眉眼耷拉着,心中一軟,緩步踏近到她身後,“太子一切都好,殿下勿要煩心,不如想想回宮後如何應付陛下。”
陸莳伸手,輕輕推動秋千,她沒有玩過這些,曾見過陸家的妹妹蕩秋千,後面的人就是輕輕推動繩子。
她清冷孤僻,平日裏不大與人來往,整日的時間都在處理公務,尤其是近日裏,楚染趴在牆頭,近子時都不見她回來休息。
今日卻是難得,楚染被她輕輕推着,如芒在背,晃了兩下後,才道:“你究竟如何想的?”
“殿下要什麽,臣盡力去做,唯獨退婚不成。”陸莳道,不可退親是她的底線。
楚染腳尖觸地,陸莳便推不動了,她道:“你為何不退親?”
陸莳反問:“為何要退?”
“不退親,你與靈祎那麽親密做什麽,丞相出爾反爾,前些時日說我若随你回府,你便将靈祎拒之門外,你如何做的?”楚染冷笑,她并非随意揉捏之人,白白被人當猴耍。
陸莳眸色帶笑,極為淺淡,道:“殿下計較這些作甚?”
“不計較,你便退婚,賴着我做什麽?”楚染心中燥得很,尤其是見到陸莳平靜的态度,似是火上澆油一般。
陸莳負手而立,道:“殿下心思,臣着實猜不透。”
楚染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冷冷的,“陸相心思,我也猜不透,不過陸相這般沾花惹草的性子,難不成以後還想納妾?”
她故意激怒陸莳,就想知道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
誰知,陸莳淡淡一笑:“殿下的心思倒也簡單,還有二十日便是你的生辰,也是太子的生辰,你若繡出一香囊,臣便放您回府。”
“繡香囊做什麽?”楚染頓愕,陸莳的心思真是詭異,一時一個想法,想着法子折騰她。
陸莳不答,轉身就走。
第二日便來了繡娘,楚染将人趕出去,誰知繡娘就是不走,氣得她腦門疼。
她幾乎從未接觸過這些,跟着繡娘學了幾日,繡了一對鴛鴦的香囊,算算時日不早,陸相回來也有□□日,她此時裝作回來,也可。
楚染将成品給陸莳送去,道:“你要的香囊,我能回公主府了?”
“你繡的是什麽?春江水暖鴨先知?”陸莳淡笑,想了想,還是得哄一哄她,于是,故作歡喜誇道:“鴨子挺像的。”
楚染:“……”
她直接将香囊奪了回來,不想與眼光不好的人多話,拿着香囊就走,回爐重做。
鴛鴦針線繁複,楚染難以駕馭,繡娘讓她繡些花草,楚染也信了,花了三日後尚可入眼。
陸莳有了前次教訓後,未作點評,只道:“殿下入宮,不如先讨好陛下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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