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易凡瘋了。

就像風平浪靜的湖面，突然被肆意而來的波濤震破。

陸蕭寧看着他的臉色變得冷白，猩紅的眸子裏溫情不再。

很久了，這種眼神，他很久沒有看到了。

“易凡”

他喊他，細碎的聲音被風吹散。

“鑰匙”

“什麽”

“車鑰匙給我，你打車回家”

聲音輕輕冷冷，如淡色的月光。

車門一關，呼嘯而去。

陸蕭寧站在原地，刺骨的風穿透衣物，直抵皮膚，縱使這樣，也比不過寒涼的心。

再多的解釋也是蒼白。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了，他們好像壞了一樣，燙人的淚珠控制不住的滑落……

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別墅的靜谧。

手機放在一樓的客廳，他站在房間裏，一動也不動，任由他響着。

那件小熊睡衣在床上孤零零地躺着，有些委屈，像是在等待着主人的臨幸。

盛安允坐在床邊，房間裏依舊整潔幹淨，塵污不染，好似主人從未離開過。

耳邊是他細不可聞的叫聲，那人總是不能把自己的名字連貫起來，只有那一個字。

閉眼，腦袋裏總是會出現那顆藍色的眸子，明明亮亮的，閃動着星光。

陸蕭寧電話沒打通，打車來了別墅。

一樓沒找見人影，二樓主卧也沒找到人，最後在拐角那間空了許久的房間裏，看見了他蜷縮的身影。

“你在這裏做什麽”

盛安允睜眼，看到他風塵仆仆又狼狽不堪的模樣，故作輕松地問道，“你來跟我道歉？”

陸蕭寧輕輕一笑，“這樣的日子應該是我們一起過，你是抛棄者，而我是被抛棄者，所以正合适”

“需要我安慰你？”

“我們應該喝一杯，在這輝煌的時刻”

盛安允擡眸，“他呢”

陸蕭寧硬硬地擠出一個鼻音，“你說這個時候？”

“不然？”

“大概，帶着你的小傻子離開了”

“離開？”

“你恨他也好，恨誰都好，或許以後都見不到了，哪有什麽長生不死，總會有人找到解決的辦法”

“他們本來就是沒有感情的生物，你寄托十多年的感情不還是被摧毀了？一直以來，不過是他眼中獵物”

“是，可能吧，但我還是想去問了結果”

“撒謊，你在擔心他”

“或許你說得對，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想見他一面”

“一直不清醒的是你，都這樣了，你還想着那人”

陸蕭寧微頓，“你從什麽時候知道他不跟我們一樣的”

“最近”

“怎麽知道的”

“我查了那天之後的別墅區監控，易凡帶走他，這麽多年，他從來沒對任何除你以外的人露出過那種驚喜的神情，除非這人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陸蕭寧笑了，“我第一次覺得我好像不認識你了”

……

管理局很少會有人來造訪，然而這幾天裏卻一波又一波。

睿先生看着眼前的人，只是靠近就已經很有壓迫了，然而擡眸的瞬間，那人也正好看着他。

“來送死？”

“阿岚在哪裏”

睿先生看了他一眼，“你沒必要知道”

“我不想在這裏發瘋”

“即便這樣我也不知道，不要因為你救過我的家人就在這裏肆無忌憚？這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不要拿着我對你的同情當作你有恃無恐的資本”

易凡收斂起笑容，“我只想找到人，所以你不要逼我”

過了半晌，他才聽到其他回答，“唯獨那個人，不歸我們管”

易凡不死心，仍舊跟着他。

“話都告訴你了，如果不想被拿來做實驗的話，就乖乖回去”

易凡開口，聲音沉穩，“你會幫助我對嗎，一如這麽多年我幫你一樣”

易凡看着他下意識地吞咽了幾下，聽到他的答複，“我只能說，他現在很安全”

有了這句話，胸腔裏那顆不安的心才緩了下來。

睿先生所說的安全，大概跟他們所想的不一樣。

陸霖解了他手上的銀飾，監控視頻裏不停地循環着那天盛安允帶姜沐岚來醫院的場景，一幀一幀循環往複。

催眠對于特定的人來說是沒有效果的，但對于意志力薄弱的人來說确實有效。

他輕輕地給他塗抹手上的傷口，視頻裏正好是盛安允離去的那段，他小心翼翼的收走手上的藥膏，溫柔地笑意悄悄爬上嘴角，“你曾說，你會在這人世的長河中歸于沉寂，那麽現在的你又是怎樣的想法，如果僅有一次，你會不會貪戀着什麽，那是從你身上從未見到過的神情，所以最後，你還是輸了對不對？”

陸霖擡頭看了看屏幕，又轉回目光，這是你們傾注感情時候的表情嗎，真是想不到，還會從你那張淡漠的臉上看到不一樣的情緒。

陸霖盯着屏幕，微微一頓，這眼神為何似曾相識。

姜沐岚醒來，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擡起胳膊看了一眼，“去哪裏了，不可以丢的”

“你找什麽”

“手上的不見了？”

陸霖挑眉，笑道，“不用找了，在我這裏”

“還給我”姜沐岚看着他，怒道。

陸霖拿着銀飾，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給呢”

自認識以來他沒見過姜沐岚暴怒的模樣，這會兒看到他那麽久緊張就想逗逗他，“我就是不給”

姜沐岚一下子撲過來，伸手去搶他手裏的銀飾，卻因為失血，全身無力。

那一次無意中打得盛安允住院的事情，一直讓他耿耿于懷，甚至很多時候，他會壓制自己想要發怒的心情。

姜沐岚看着他，定了定，哀求道，“還給我，我會聽話”

陸霖擡眸，雙手撐着下颚，“會聽話啊，可是怎麽辦呢，我現在好想欺負你啊”，陸霖擡手揉着他有些消瘦的臉頰，微笑着。

看着他這般樣子，跟之前認識的他有些反差萌，忽然就覺得很可愛。

陸霖起身，給他倒了杯紅酒遞給他，“喝吧，你最愛的口味”

姜沐岚推拒，因為陸蕭寧告訴過他，不要喝這裏的任何東西。

“你不喜歡？還是因為害怕？”

陸霖看着他的反應，知道了答案，自己首先嘗試了一口，而後再遞給他，“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好像一個叫，安什麽的人送過來”

他自然不知道安什麽，因為視頻裏，姜沐岚只喊了安這一個字。

姜沐岚一聽，想都沒想接過那杯酒，絲甜的味道滑入口腔，姜沐岚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這麽喜歡嗎”

姜沐岚以為他問的是杯子裏的酒，高興地應着，“好喝的，安，很好”

“如果真的喜歡那個人的話，你應該很快見到他了。”

催眠的階段要在實驗者最無意志力的時候，他們開心地盼望着什麽，然後陷入一場甜膩，沉溺在危險裏。

抹過藥的手腕傳來絲絲藥香，姜沐岚再次沉睡在自己的夢裏。

針筒緩緩插入凸起的血管，順着引流上來，灌滿整個針筒，試管架上一排排試管像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一樣，等着陸霖的投喂。

陸霖不動聲色地看着面容沉靜地他，淡淡道，“謝謝你當時那麽相信我，這次我一定不回頭你的期望，藥物一旦成功，那麽我們就做了一件造福全人類的事情，那麽這次也讓我幫你一次，讓我看看你的喜歡值不值得”

……

盛安允感覺自己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彷徨又無助。

心裏隐隐地，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下一秒，眼睛陷入一片黑暗，還來不及反應，雙手就被捆綁了起來。

窗外的月散發出微弱的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陰冷，盛安允從混沌中醒過來，眼睛仍然是被蒙住的狀态。

不多時，他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

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他跟前，男人伸手解下他的眼罩。

“你好”

未睜開眸子，便先聽到了悅耳的聲音。

盛安允慢慢睜開眸子，一時的昏暗難以适應，他想擡手，卻發現自己還被束縛着。

良久，才适應了屋內的亮光。

擡眸，是一個寬大的屏幕，出乎意料地，姜沐岚虛弱的身影映出屏幕。

盛安允偏頭，“你們是什麽人”

面前的男人，精致的雙眸，清秀的模樣，乍一看，竟然跟屏幕裏的人倒有些相似。

陸霖開口，“盛先生不要疑問，不過是屏幕裏這人不好對付，所以把你叫過來幫我們一下”

粗大的針筒率先映入屏幕，盛安允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然後看他伸向那脆弱地血管，姜沐岚不停地哭泣掙紮着，身體的虛弱，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難忍。

“他喜歡你，看來是這樣，不然也不會一直叫你的名字”輕輕冷冷地聲音在耳邊響起，盛安允不甚注意，全程盯着屏幕，深邃的眸子裏晦暗不明。

“放開我，疼，放開我……啊……啊……”

“安……唔……”

似乎是發生了什麽，視頻裏姜沐岚掙紮開束縛着自己的手，想要逃走。

屏幕裏又傳來其他人的聲音，“想跑，你要是跑了，你相好可就落在我們手上了”

盛安允擡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什麽意思”

陸霖邪氣一笑，“都說了讓您幫我們，叫您過來當然是有用處的，還有忘記告訴您，屏幕是相互接通的，看他，正看着您呢”

屏幕裏，姜沐岚果然閃着眸子看着他，藍盈盈的眼裏氤氲着霧氣，許久沒聽到的聲音再次傳入耳廓，似乎還帶着些沙啞，“安，你來接我了，對嗎”

“我看到你了”

“嘿嘿，我知道你會來接我的”

興奮又幸福的表情爬滿臉頰，稍稍一瞬，轉而卻又被痛苦不堪的表情代替，由于姜沐岚靠得很近，盛安允只看到他那張臉，似乎比以前瘦了好多，也蒼白了幾許。

盛安允沒回話，眼裏一片模糊。

他還記得別墅的時候，那個人臉上的氣色才略微好轉，說話和行為也正常的，不過幾天的時間，卻又像回到了最初的模樣，第一次見他時虛弱無力，蒼白枯槁的模樣。

盛安允感覺心底裏某處被深深撞了一下，有些疼痛難忍，以至于眼前都濕潤了一片。

突然，一陣劇痛，什麽東西敲在了他身上。

耳朵裏一陣蜂鳴，但他清晰地聽到了姜沐岚的哭泣聲，“不要，不要打他，我會好好聽話，打我好了，我不疼的”

“我不疼的，你們打我”

“我聽話的，你看，我可以自己抽血的，唔……不要打他”

姜沐岚踉跄的拿過針筒，毫無技術地插進自己的血管處，嘴裏是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不要打他，不要”

“我會好好聽話”

僅僅是這樣簡單不過的幾句話，卻在盛安允腦子裏重複了千萬遍。

屏幕裏是姜沐岚痛苦不堪的表情，緊擰着的眉目蹙成一團，有些醜，卻絞得他心痛。

他感覺自己淚眼好像是不受控制了。

回憶一幕幕襲來……

從第一次見面的憎惡到慢慢接受和諧相處，再到仇恨滿目，如今那道早已築造起來的堅固牆體，終于在多次摧殘後崩塌……

照進深淵裏的那束微光，在塵埃裏肆意綿長，終在冰涼堅硬的心田緩緩開出一朵花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麽難忍，爆怒和疼惜交錯，他認不清自己了。

心底掙紮痛苦，不是仇恨，他現在終于可以确定那糾結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不舍，依賴，貪戀，從一開始就在，揮之不去。

積壓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爆發，“阿岚，我的小傻子，我來帶你回家了……”

“我要帶你回家……”

“我們一起，回家”

哭喊聲越來越高，淹沒了房內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