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山市

好似曾經也有人站在她眼前，笑着說一些話, 惡鬼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游夢還在往山下走, 她腳程快, 不一會兒就下了十來個臺階, 一扭頭就見惡鬼還飄在原地。

因為是魂魄凝成，在沒有刻意維持的情況下，惡鬼的面容顯得模糊, 就連面上的神情也看得不大清楚。

給游夢感覺像是, 惡鬼下一刻就能被風吹散, 她仰着臉問惡鬼：“怎麽了？”

惡鬼回神, 她看向游夢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像是她不認識游夢, 以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在打量游夢，從腳到頭發絲那般的細致，好一會兒，游夢才聽得惡鬼聲音沙啞得像是從遠方飄過來：“好像我以前遇到過一個……”

她的聲音太輕, 縱使游夢耳朵敏銳也沒能聽清後面幾個字，就像是微風呢喃一般，要換成普通人走在這後山石板路聽得這一句話, 估計是得當場吓得報警。

和尚們中午便下山過，說是給劇組的人做飯。

游夢在聞俠寺還呆了挺長時間，她雖重口欲，卻又也不太能感受到這些饑餓，所以直接到下午一點多才開始下山。

由于走的是後山，也沒有人與她同行, 只有一惡鬼。

下山費膝蓋，哪怕游夢體質驚人，下山的時候走得也還是慢吞吞的。

到三四點時，這山上就漸漸起了很大的霧，裹着微涼的雨絲吹過來，和上午的山霧顯得就完全不同了。

就像是到了山野晚間，那些精怪鬼魂就出動了，借着霧蒙蒙看不清對面人臉的機會，在山野間狂歡。

這些都是游夢自個兒想的，但她也沒有想錯。

因為不知是某一刻，她就突然見着一個身着古裝的女子飄飄蕩蕩地從她身邊路過，再一擡眼，就見石板路兩旁冒出幽幽的鬼火。

這些鬼火似燈籠，沒有牽線就那樣飄着挂在樹梢和空中，竟然有一份美感。

游夢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她以前和劉揚住的山中，偶爾斷電還得自己召個“鬼燈籠”來照明，這裏倒好，還沒到夜間，便燃起這麽多鬼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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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夢行走其間，竟也不覺得害怕，甚至難得來些興致，她似自言自語道：“也不知會不會遇上所謂的‘鬼市’。”

顧名思義，鬼市就是鬼鬼們開的夜市，并不是每晚都有，只有在鬼節特有的日子裏，才會有鬼市顯現。

以往說的海市蜃樓，其中就有鬼市，最直接的就是蒲松齡寫的《山市》。

當然，生人闖入鬼市，就得好好躲着，十有八|九會被這些孤魂野鬼拖入鬼界。

如果你有本事，那也不妨大膽些，好好逛逛鬼市，說不得就能碰上些稀有的東西，這些小鬼們膽子大着呢，活人用的東西也敢拿出來賣。

游夢想着，心情不由激動了些，但看看周圍，只兩旁鬼火亮得驚人，竟形成奇妙景觀外，再無別的了。

真要說，好像“人”變多了。

這些鬼魂們長期在山間游蕩，反應遲鈍得很，甚至有好幾個路過游夢時，都直勾勾地盯着游夢，像是極其好奇一般。

只是惡鬼在她身邊，那些小鬼們便天然怕她似的。

游夢也忍不住開口：“總覺得你在鬼界裏面，是屬于非常兇殘的那一類。”

惡鬼平時也不太在意這些，而且她自己本身脾氣也不是多好，對這些小鬼平日裏也确實沒太放在眼裏，她想了想，沒想明白，就說：“不知道。”

游夢抿唇，最終沒有憋住，唇角翹起一點弧度。

山間精怪野鬼對游夢和惡鬼好奇，惡鬼對它們也非常好奇，不過她明顯感覺到這些惡鬼身上的業果不多，不像是那種會下十八層地獄的鬼，就是不知這些鬼為何會出現在這些對方，總不見得是為了“養老”吧？

想起之前在聞俠寺逛了一會兒，惡鬼忽然道：“這些應該就是‘聖燈’了。”

游夢愣了下，她記性不錯，之前在聞俠寺看過類似的介紹，說聖燈是聞俠寺的一種“奇觀”。

說是在無月的晚上，在山頂往山下看時，就會看到成千上萬的“燈火”，如繁星閃爍，在黑暗的山谷中飄忽不定，這種景象就是“聖燈”。

等于聖燈的形成倒是有很多種說法，其中最為科學的說是磷石發出的光。而對于聞俠寺的僧人來說，這些是從舍身崖跳下去的人們的鬼魂在發光。

只是沒想到，現在才下午快四點左右的樣子，竟就天黑了嗎？

游夢看看周圍的“人”，心道，原來所謂的“聖燈”真的就是鬼火。

驚訝歸驚訝，游夢卻從未停止過自己的前行，像是眨眼間，她就從山霧裏走出來，像是憑空出現在劇組一樣。

紀棠當時正在喝湯，被吓了一大跳。

她和游夢回到自己的房間，紀棠便把盛在保溫杯裏的甜湯遞給游夢，一邊道：“下午突然起霧，霧太大了，戲暫時拍不了。導演說什麽時候霧散了，什麽時候才能拍，所以給我們放了一天假。”

“怎麽樣？聞俠寺好玩嗎？”紀棠問游夢。

游夢點點頭，答道：“還可以。”說着把自己的手機給紀棠，打開相冊給紀棠看。

紀棠也是規規矩矩的只看照片，別的都沒亂動，她本來也只是敷衍的，給游夢一點事做，但是看着看着，她不由真心實意道：“拍得挺不錯的……”

翻到後面，就有游夢拍的“聖燈”路景了。

雖然游夢拍這些距離很近，可在紀棠眼裏，她只以為這是螢火蟲發出來的光，眼睛一亮，十分驚豔道：“這幾年螢火蟲可是少了很多，沒想到聞俠山上還有這麽多螢火蟲？”

說着，紀棠便忍不住，握着游夢瘦小的手腕道：“要不我們去捉點螢火蟲？”

游夢還來不及回答，就聽惡鬼嗤笑一聲，鄙夷道：“若是她知道這些所謂的‘螢火蟲’都是鬼火，怕是得吓死。”看紀棠哪兒還有心思去捉“螢火蟲”。

游夢本來也沒想到這麽多，聽惡鬼一說便愣了下，她擡眼看紀棠，見對方臉頰微紅，眼神亮得像夜間的星辰，一臉期待地望着自己——這樣的紀棠太難讓人拒絕了。

但那些所謂的“螢火蟲”也不是真的，游夢一時覺得難為情起來，換成以前，她該是會直白地說那些都是鬼火，可現在她卻猶豫了。

紀棠有眼色，她臉上的笑容也沒變，只是忽然改口：“算了，還是不捉螢火蟲了。我記得我以前不是還學過一篇課文嗎？說的就是螢火蟲現在可稀少了，我們得保護……螢火蟲屬于大自然。”

她說着，還對游夢眨眨眼睛，游夢就抿着唇笑起來，她松口道：“看看還是可以的。”

紀棠便附和她道：“對對對，我們看看就夠了，本來螢火蟲壽命就短。”

說完，她也不再提螢火蟲的事，只催促游夢趕緊喝湯，冷了就變味了。

游夢就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喝湯，紀棠也不走，就在一邊看着她，目光時而落在她臉上，時而落在游夢唇上，直到小黎過來找她，她才叮囑游夢山裏霧大不要亂跑，然後才跟着小黎離開。

她一走，惡鬼便直接在房間顯出身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走游夢手裏的保溫杯，一口将甜湯喝光——鬼喝湯的姿勢也是奇特，跟喝氣似的，一下就沒了。

惡鬼把保溫杯随意擱在桌上，陰測測地對游夢道：“我看這紀棠，分明就是居心叵測。”

游夢耳朵聽着，目光落在那保溫杯上，心道：可惜了這甜湯，看那惡鬼喝湯的姿勢就讓人聯想到了牛嚼牡丹……

惡鬼似是覺得不解氣，又诋毀了紀棠兩句，然後又講起紀棠的黑歷史。

也不知道這惡鬼是從哪兒搜來的，一聽就知道是瞎編的，偏她又對這些黑料深信不疑。

同時還要求游夢也相信，跟着她一起大罵紀棠。

游夢不肯，這惡鬼就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她是鬼魂，來回踱步起來卻又帶起一陣風，直把房間裏的紙張刮得到處亂飛。

游夢瞥她一眼，奇怪道：“你又氣什麽？”

惡鬼張嘴就要說，卻忽的一愣——是啊，她又氣什麽？紀棠對游夢好，那又怎麽了？

再者，哪怕紀棠對游夢真有那方面的意思，那又與她有何關系？

惡鬼找不到理由，游夢沒有得到回答，也懶得再問第二遍，只是也不知道這惡鬼發什麽瘋，竟又一聲不吭地鑽進惡鬼袋裏，帶起的風将游夢臉頰邊的碎發都給吹亂。

游夢不由嘆氣，等會兒紀棠回來看到房間這麽亂，她該如何解釋才好。

想了想，她似乎也一直是給紀棠帶去麻煩，反倒是忙沒有幫上多少。

想到這裏，游夢彎腰去拾撿被風挂亂的紙張，只望力所能及的能為紀棠做一些事，不過她總是做不好就是了。

紀棠回來後，她眼神微妙地掃過房間，只覺這一幕似曾相似，但她貼心地什麽都沒有問，反倒是拿走游夢手上的飛頁，笑道：“這些我和小黎來就行，小仙女才不用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