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入畫5

也是到山腳下，惡鬼才覺出做鬼的好處來——不怕累、不怕冷, 偏偏畫中世界的禁制讓她無法像從前那般肆意使用詭術偷懶。

但另一邊, 她也終于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 那種做人時真真切切的感受, 哪怕并不好受。

她遠遠綴在兩人身後，腳下的雪也非常真實，她伸手就捏了一個雪球, 然後猛地朝狗蛋扔過去, 狗蛋慘叫一聲, 就見那蓬松的雪球裏竟然還夾雜着一枚小石子, 惡鬼眨眨眼, 無辜道：“我不知道裏面有石子。”

狗蛋和游夢顯然是不信的，惡鬼也懶得去辯解，反正就算知道有，她大概率還是會扔出去, 畢竟好不容易凍手捏出來的，可不能就這樣浪費了。

很快惡鬼和狗蛋就戰成一團，游夢對這場雪仗沒多大興趣, 偶爾被砸到兩下也只是拍拍雪渣，久了這兩人就對她的反應感到無趣，只互相扔起來。

她們這樣邊走邊玩，走到天黑也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距離，到山頂還早，只能尋着一處山洞躲進去。

游夢是不怕冷的, 惡鬼和狗蛋就凍得瑟瑟發抖，沒辦法，游夢只能一個人出去揀柴，心道自己這是找了兩個小祖宗在伺候，也是幸好她不覺累，也就順手撿了。

等她回到山洞生火，狗蛋又說想要出去方便，再回來時狗蛋一臉驚吓的模樣：“這雪山上有人！”

這可神奇了，惡鬼嘴唇凍得烏青，她好笑地調侃：“我們不就是人嗎？”

經過這麽段日子，惡鬼已經非常良好的适應了自己身為人的身份，說起這些話來也不覺違和。

狗蛋急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跺跺腳才把話說明白：“是真的其他人！”

原是他方便時，忽然見前方有一處亮光，隐約中還聽到梵音，便又悄悄往前幾步，就見前面有一座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宮殿，宮殿門口還有來往的人，他看得情不自禁往前走過幾步，一下就被人發現。

只遠遠瞥來的一個目光就把狗蛋給吓回來，急忙找到游夢和惡鬼。

狗蛋驚魂未定：“這雪山上怎麽還會有人？會不會是海市蜃樓，又或者是山裏的吃人妖怪？”

他喜歡聽這類故事，所以他爹娘以前給他哄睡就愛講這些故事，其中就有山市、山中野鬼使用幻象誘騙路人等等，等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就給吃掉，所以狗蛋才會吓了一大跳。

“也是奇怪，這些人穿的也不多，好像一點都不怕冷。”狗蛋沒有看太清楚，就隐約記得穿的衣服有些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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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壞笑，她剛好又坐在暗處，聲音幽幽的：“說不定晚上這些鬼就回來吃你。”

狗蛋膽量也還好，可先前被吓了一跳，回頭再見惡鬼坐在暗處看不清的一張臉說這些話，當即吓得眼淚要掉不掉，然後就見惡鬼的臉忽的被照亮，臉上的惡作劇表情一覽無遺。

游夢舉着燃着火焰的木棍往惡鬼面前晃了一下，等狗蛋把惡鬼臉上表情看清楚後，才輕輕笑道：“你別吓他了。”

惡鬼哼過一聲：“他膽子才不小。”

狗蛋發現自己被騙以後顯得十分氣憤，扭過身就不想再搭理惡鬼。

游夢已經習慣這兩人時不時的“小吵”，幾乎也沒怎麽放心上，只是對于狗蛋先前說的地方很是好奇：“按照畫的意思，應該是故意在我們面前塑造出來的。”

狗蛋聽不懂，惡鬼哼笑一聲也不發表意見。

游夢本想自己去看看，又擔心山上雪夜人走散，就提議三人一起去，惡鬼不反對，狗蛋則是不解開剛剛看到的是什麽，他晚上大概率是睡不着的，所以也沒反對。

去到那邊山頭，就果然看到狗蛋先前說的那座“宮殿”，只是外面并沒有人，狗蛋還以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發現确實沒人，不由顫音道：“我們要過去嗎？”

惡鬼笑看狗蛋，游夢點點頭說：“過去。”

這處宮殿是在一凹坑處，占地很廣，從游夢等人腳下走過去多少有點不方便，也是幸好惡鬼手快拽住狗蛋，不然狗蛋就得摔下去。

狗蛋驚魂未定，還是好好跟惡鬼道了聲謝，惡鬼挑眉沒說話。

走近才發現這哪兒是什麽宮殿，只是一座寺廟，一座非常豪華氣派的大寺廟。

寺廟門口有兩盞燈籠，外面的大門則是直接敞開的，似是歡迎游夢三人的到來，剛走到門口就是一陣風雪吹過來，凍得臉頰都發疼，偏那兩盞燈籠穩穩當當的，紋絲不動。

狗蛋有些害怕：“我們真的要進去嗎？哪兒有建在山上的寺廟。”

惡鬼笑一聲：“你這就是少見了，你要是見過建在懸崖和山頂上的寺廟，大概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狗蛋想到自己沒少被惡鬼捉弄，當即也跟着哼過一聲，扭過頭就緊緊抓着游夢的衣角，全然是一副依賴的模樣。

大門上有一個匾額，上面寫着“雲霄寺”，游夢擡腳剛踩到臺階上，一陣大風刮過，眼前一閃，一個小沙彌就從遠處走過來，他明明是不急不緩的模樣，卻又在眨眼間到了跟前。

游夢停下腳步，下一秒這小沙彌來到衆人面前，他臉上是笑眯眯的，給人感覺很是乖巧讨喜，張口就道：“三位施主，我師父叫我過來接你們了。”

狗蛋心中略加害怕，惡鬼面色不變，游夢則是有些奇怪地盯着這小沙彌，就見小沙彌挨個看過他們，最後目光落在狗蛋身上，他笑着伸手拉住狗蛋的手，狗蛋只覺得他手心火熱的，應當是個真人，于是又放下心來。

小沙彌道：“三位請随我來。”

雲霄寺前院正中央的空地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佛祖銅像，兩邊是長長的回廊，就見銅像身上落滿雪花，就連回廊兩邊的屋頂也同樣如此，只是走在廊下卻不覺寒冷，這些風雪像是被一堵透明的牆壁給隔開。

走在其中，竟逐漸感覺溫暖起來。

惡鬼心道：也還是有可取的地方。

狗蛋還小，直接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這裏還挺暖和的，可為什麽啊？”

小沙彌笑着搖搖頭，一臉笑佛的模樣，游夢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摸了摸小沙彌頭頂上的燙疤，那小沙彌就扭頭看她，滿臉的不贊同，那眼神中有一絲責備，就像在看不懂事的晚輩一樣，最後他松開狗蛋的手，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游夢将手背在身後，心說這小沙彌脾氣還挺好的，可能出家人都是如此。

想到什麽，她又說：“你們這裏收孩子嗎？”

想了想，又補一句：“俗家弟子，不剃頭那種。”

那小沙彌便又笑起來，像一尊小小的歡喜佛：“如果是他，自是可以的。”他說着就指了指狗蛋的方向。

狗蛋覺出來了，他神色恹恹，也不說話。

本以為三人會被帶到小沙彌師父那兒，結果這小沙彌卻是把他們給帶到兩間廂房的位置，直言讓游夢和惡鬼一間，狗蛋自己一間。

被人安排好以後，小沙彌邊說自己要去做晚課了，還得帶狗蛋去找他師父一趟。

狗蛋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麽就獨獨只帶他一人，唯有游夢和惡鬼不以為意，雪山中的寺廟明顯就是為了狗蛋而存在的，再者，狗蛋是畫裏的人，也不用擔心會出什麽意外。

見狗蛋惴惴不安的模樣，游夢伸手摸摸狗蛋的腦袋，放柔聲音道：“去吧。”

小沙彌便朝着游夢和惡鬼鞠一躬，帶着狗蛋便揚長而去。

在沒了畫中人幹擾的情況下，游夢難得思慮起現實世界的情況，她不由嘆道：“也不知這是不是什麽陷阱，像這樣日複一日，怕是會以為自己所處的地方就是真實的世界。”

就連惡鬼都逐漸習慣做人的感覺，被“畫”這樣用時間來洗腦，時間一長難保自己會不會混淆畫與現實。

惡鬼笑起來，她将手指伸到燭火上示意，慢悠悠道：“這倒不會。”

哪怕這裏的世界再真實，畫裏有些地方還是透露着虛假，就比如這燭火，哪怕把手指放在其上，那也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游夢看懂她的意思，臉上還是有些許憂愁，總不能因自己不會混淆兩者就這樣心安理得地待在畫中，再者，誰又能确信自己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清醒呢？

而且，若狗蛋是暗藏的玄機，那麽送到這裏又是否代表她們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她想着就要說，忽然就聽惡鬼一聲慘叫：“疼！”

惡鬼捏着自己被燙得紅紅的手指，慘道：“這火真疼！”

這副模樣顯得還有幾分傻氣，她緊皺着眉，盯着自己發紅的手指竟有幾分委屈模樣，然後又飛快将手指放進一旁放置的茶杯裏，然後又是一聲慘叫：“這居然是一杯開水！”

游夢看着她右手緊緊握着那根備受折磨的手指，再一瞧惡鬼臉上略顯浮誇的痛苦神情，忽然就輕輕笑了一下，嘴角彎出月牙似的弧度，語氣無奈：“你怎麽就這麽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