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簡涵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家。

坐公交車的時候,腦袋挨着車窗玻璃,腦子裏卻是一團漿糊。

乘坐電梯上樓的時候,腦子裏反反複複是昨晚的畫面。

她在費盡辛苦的裝醉,慕锟在陽臺抽煙,抽煙之後躺在她家的地板上。

從頭至尾,他是知道自己裝醉的呀。

但他不點破,就待在自己的屋內,跟自己耗着?

他是出于什麽目的呢?

愛?捉弄?

簡涵想得腦仁疼。

最近晚上老是睡眠不好,今晚看樣子又睡不熨貼了。

她這兒心裏越煩着,偏偏家裏還給她添亂。

母親的電話锲而不舍地打進來。

她努力睜睜眼睛接起來。

“媽,有事兒嗎?”她現在對于養母沒有感情,只有義務。

“簡涵,你快回家,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簡涵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什麽事兒?”

“好事,你回來就知道了。”母親聲音喜氣洋洋的,“我今晚做了你愛吃的紅燒排骨,快點兒回來。”

簡涵雖然疑惑,還是認命地穿上鞋子往家裏趕。

那個家是她長大的地方,但她現在只要回去,心裏都是沉甸甸的,找不到一絲幸福的感覺。

好像那裏留給她的,只有陰霾。

八點多鐘,簡涵提着一大兜水果敲響了養父母家的門。

養母笑眯眯地過來開門,熱情洋溢地招呼她,“快進來吧。”

簡涵疑惑地走了進去,眼神在屋內逡巡,并無外人,養父坐在沙發跟前看電視,看到她進來,很難得地露出個笑臉,“杵在門口做什麽,快進來。”

簡涵換了拖鞋,往簡單的屋子掃了眼,簡單屋內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他不在家。

她跟去廚房,小聲問:“媽,有事兒嗎?”

有事談事,沒事她就想走了。

母親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開始叨叨地說起來,“我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福氣說上門就上門了。”

簡涵接過母親舀好的紅燒排骨,“什麽福氣?”

母親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還能是什麽事兒,你的終身大事呗!”

簡涵:“……”

她自己的終身大事,她怎麽不知道?

“孫九斤今天上門表了态,只要你肯嫁,他給八十萬彩禮,另外,附送一套房子。這樣你弟将來結婚的問題就都解決了,還有啊,他親口說了,以後咱家的生活費,他負責……”

母親嘴巴一張一合,後面說了什麽簡涵聽不到了。

她雙手一松,手中的盤子啪唧一聲落到地上,紅燒排骨和碎裂的盤子灑了一地,幹淨的廚房地面上到處都是紅紅的油漬。

母親吃驚地擡起腳,身子往後挪蹭了一步,“你這孩子,發的哪門子的瘋?”

她蹲下,嘴裏可惜地喊着,“剛做好的紅燒排骨喲,太可惜了。”

簡涵不顧自己腿上傳來的灼燙感,那是湯汁澆到褲子上帶來的,她語氣冷淡地說道:“媽,你這意思是覺得三十萬的養育費不夠,打算将我賣個更大的價錢?”

母親仰起頭,“你看你說的……”

簡涵抖了抖腿,将褲子上的湯汁和菜葉甩了甩,“是人就要信守承諾,當初談好的,三十萬的養育費,多了一分沒有的。我的婚事,你們無權插手。我今天把話講明白了,以後不用給我介紹對象,談不談的,我自己打算,你們就不用費這心了。你們不用想象着把我養大,我就要負責養你們家老小。我沒有那個義務。愛都是相互的,你們愛我,我才會加倍愛你們。從小到大,你們是怎麽對我的?你們扪心自問一下,我能做到這步,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簡涵輕輕拍了拍手,“媽,你這排骨太貴,我吃不起,就先走了。”

她走到客廳,眼神淡漠地盯了眼已經怒氣上臉的養父,“爸,我先走了。”

養父脾氣爆發,手中裝有熱水的杯子,唰地甩過來,“滾!”

簡涵頭一偏,但還是躲晚了。

杯底擦着她的鬓角而過,她眉頭不自覺皺了下,鮮血沿着眼框子往下流。

她用手抹了下,鮮紅的血漬,紅得令人絕望。

她有條不紊地穿鞋、開門,沉着一張臉離開了這個家。

她在樓下的藥店裏買了張便利貼,對着鏡子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傷口太長,一張便利貼不夠,她又貼了一張。

店員關切地問:“光用便利貼恐怕不太行,建議你還是用點兒止血和消炎的。”

簡涵:“那買點兒止血藥吧。”

她提着裝藥的小袋子,頂着額頭上的便利貼步出藥店大門。

涼風一吹,她冷得縮了縮脖子。

秋風漸涼,她的心也變得跟這氣候一般,越來越涼。

有些事情,你不親身經歷,便永遠沒有發言權。

待在火場外面的那些人,永遠不知道身陷火裏的那種燒灼感。

這下好,傷心的事情蓋過了慕锟帶給她的不确定感。

下了公交車,她神情淡漠地在路上走。

身後是路燈投射下來的颀長的影子。

偶爾有風迎面吹來,吹來時,她閉閉眼睛,風過了,她再緩緩睜開。

正如她的人生,什麽樣的生活迎面而來,她便朝着什麽樣的生活迎面而去。

今晚發生的事情,磨滅了她對慕锟的那絲奢望。

就她這樣亂七八糟的身世,就她這種不講道理的養父養母,哪裏有半絲資格可以跟高高在上的慕锟比肩?

他有多尊貴,她便有多卑微。

十萬八千裏的差距在他們之間橫亘着,可以消融掉所有的旖旎和美好。

上樓的時候,簡涵的腳步如同灌了鉛,很沉很沉。

她沒有坐電梯,而是自一樓慢慢爬到十六樓。

疲憊和辛苦,會讓她更清醒一些。

終于爬到十二樓,她從兜裏掏出鑰匙,輕輕推開步行梯的門,拿着鑰匙剛轉過頭來,便看到了倚門而立的男人,慕锟。

慕锟今天穿了件休閑的外套,外套裏面是件圓領的白衫,衣服很熨貼地貼伏在他的身上,他一腳在前一腳在後,輕輕地倚靠在門上。雙手很自然地垂在身側,黑眸望着腳下的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簡涵看到他,就像是一縷陽光投射到了她的心房,她用疲累到有些沙啞的嗓音喊了聲“慕總”。

慕锟緩緩地擡起頭,身子慢慢立正了,他語氣平常地問:“回來了?”

他的語态太平常,平常得猶如丈夫詢問晚歸的妻子一樣。

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攫住了簡涵的內心。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作何反應好。

慕锟長腿一邁,來到她的面前,手向前一伸:“鑰匙。”

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簡涵像被催眠了一樣,右手自包裏抓出鑰匙,慢慢放到了慕锟的手裏。

慕锟轉身開門,熟門熟路地像是進了自己家。

他打開門,往後看了眼:“進來吧。”

像是主人邀請客人進家。

簡涵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慕锟照舊脫了鞋子赤着襪底進屋。

簡涵一步一步挪蹭着走進屋子,關上屋門後,她雙腿一軟,竟然跪坐在了門口。

累,加上緊張。

慕锟進屋後,行動自如地在櫥櫃那裏找到一個空杯子,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拿着水杯席地而坐,眼睛望着窗外,像是待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簡涵在門口跪坐了會兒,身上的疲憊感消散了不少。

她慢慢直起身,換了拖鞋走進來。

慕锟聽到身後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将水杯送到唇邊喝了口,“我今晚,可以借你家地板用一下吧?”

簡涵走到書桌前的身形一頓,神色莫名地看向他坐着的背影。

脫了外套的他,身形顯得有些瘦,但依舊筆直,他遠眺窗外的樣子,看起來有那麽一絲絲孤寂的味道。

“地板,太硬!”她怔怔地說道。

夏天天氣太熱,她曾在地板上躺過,硬硬的,硌得她睡不着。

自那以後,她再沒睡過地板,麻溜地買了臺挂式空調回來。

“沒關系,我可以的。”慕锟淡淡說道。

這是鐵了心要留宿?

可理由是什麽呢?

簡涵想問卻遲遲問不出口。

她去了洗手間,洗臉洗腳,洗完,挪挪蹭蹭地來到床前。

慕锟還是筆直坐在地板上,距離床沿有半米左右。

她躺在床上往前伸腿的話,肯定會踢到他。

簡涵慢慢地掀被上床,她盤腿坐在床中央,眼睛盯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嘴唇死死地抿着,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像在做什麽思想掙紮。

憋了十幾分鐘後,簡涵用自己聽來都緊張不已的聲音說道:“慕總,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安靜坐着的男人終于是動了,他慢慢轉過頭,黑眸黝黝地盯着簡涵的臉,“你什麽意思?”

簡涵閉了閉眼,眼睫再撩開,瞳孔裏多了一層堅定的味道,“慕總,我承認我發那樣的短信給你,很傻,可是,那是我當時的真實想法。你即便覺得可笑,但那是我真實的情感。你可以嘲笑我,可以對我冷嘲熱諷,但,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對我。”

她垂下頭,再度閉了下眼睛,“您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在逗弄一只你不喜歡的貓。您是無所謂,可您想到那只貓的感受了嗎?”

慕锟眉頭緊緊地蹙着,看向簡涵的表情裏,有着莫名的情緒。

“我說過,我不是個輕易下決定的人,希望你給我足夠的時間……”慕锟聲音有絲猶豫,“如果這讓你不舒服的話,那,我們從現在起,不妨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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