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往事二則（12.25

數遍東河西河境內，美貌天下第一的曲桑此刻還陷在屬于于明蕭的夢境裏。

比起于明蕭徹底變成曲桑，經歷了曲桑毛茸茸的前半生，曲桑在于明蕭的夢裏則十分清醒。

他還不知道自己馬甲掉了。

此刻他像只幽魂游蕩在于明蕭的身後。

……如果那是于明蕭的話。

面前的少女有着過于冷峻的面孔，眼神淡漠，神情莫測。

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息讓所有經過她身邊的人下意識地避開她。

無情拒絕掉旁邊老人遞過來的傳單，被周圍人不禁眼神譴責了一番，但少女渾不在意，像是對這種事情習慣了一般。

曲桑不能離少女太遠，他只能飄在少女身後，恨不得全身上下長滿眼珠子看這個新奇的世界。

寬闊平整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的商城……

曲桑耳朵很尖，他聽到了旁邊的人管道路上跑的、四個輪子的奇怪盒子叫汽車。

汽車。

真是新鮮的詞語。

曲桑有些羨慕汽車裏的人。

修為高的人跑起來比汽車快，但曲桑向來貪玩好耍，若不是于修煉一途有些天分，他根本到不了今天這步。

他很羨慕這個奇怪的世界裏，人們“好逸惡勞”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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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蕭下到地鐵裏。

曲桑勉強看得懂這個世界的文字，但是地鐵站是什麽他根本不懂。

在他看來，于明蕭就是滿身寒霜地站在一個大廳裏，等旁邊黑洞洞的窟窿裏竄出什麽東西來，因為旁邊的人要麽看手上的一個小玩意兒，要麽探頭去看那個黑窟窿。

曲桑左看右看，他很想去看看旁邊那個人類女人究竟在看着小玩意兒笑什麽。

那個小玩意兒竟然會發出聲音，還會有畫面！

但是于明蕭很顯然不喜歡和人紮堆，她耳朵上帶着耳機，站得遠遠的，與世隔絕，充滿好奇心的曲桑只好被迫呆在她身邊。

沒多久，曲桑聽見恐怖的轟隆轟隆聲，人群騷動起來，于明蕭沒動。

一條曲桑從來沒見過的白色長條大蛇出現在衆人面前。

滴滴兩聲，長蛇的腹腔打開，曲桑發現這房間雖然小，卻容納得下很多人，不禁啧啧稱奇。

但是于明蕭還是沒動。

她就像沒看到似的，一直站在原地。

大蛇開走了。

沒一會兒白色大蛇又來了。

這一次于明蕭還是沒走。

曲桑忍不住去看于明蕭。

少女的臉和小時候比起來，少了可愛，多了冷漠。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曲桑想過，這到底是于明蕭幻想的世界，還是她的上一世？

然而大道三千，三千世界，曲桑覺得他可能摸到了于明蕭真正的內心。

天道寵幸的紫華公主，是異世來客嗎？

曲桑覺得有可能。

雖然目前為止他找不到證據。

大蛇來了又走，統共三次，曲桑聽到旁邊的人管大蛇叫“地鐵”。

然而曲桑怎麽看怎麽覺得“大蛇”更符合形象，雖然他不喜歡蛇。

等到第四條大蛇過來了，于明蕭才終于動身。

她坐上了大蛇，曲桑跟着進去，得以窺見大蛇體內的全貌。

越看越覺得新奇。

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行動方式？

于明蕭身上生人勿進的氣息顯然波及到了全車廂的人，她站的周圍形成了一圈真空，曲桑覺得，這可能是因為于明蕭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去殺人。

坐了不知道多久，車廂內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只有頭頂暖黃的燈光還明晃晃的亮着。

曲桑看了半天都不知道這蠟燭是怎麽倒着被安進那個小罩子裏的，而且光源穩定，從來不熄。

還沒等曲桑研究出個什麽來，于明蕭便已經下車了。

出去的時候拿着手機在閘門那裏一掃，直接走人。

出來後眼睛不夠用的感覺又來了。

這裏的人無論穿着打扮都很清涼，曲桑是沒什麽感覺的。

他見的東西很多，只是衣服少了點，根本不算什麽。

于明蕭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踏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漸漸往僻靜的地方走去。

直到這個時候曲桑才舍得把目光移到于明蕭身上。

……她好像，很悲傷？

向來後知後覺且十分遲鈍的曲桑，終于發現了于明蕭身上的不一樣。

這個新奇世界裏的于明蕭，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子，緊緊鎖着，不讓任何人打開來看。

而直到獨自一人的時候，于明蕭才舍得隙開一條小縫，從縫裏悄悄遺漏出一點點，再一點點悲傷的味道。

于明蕭七拐八拐，沿着盤山公路往上走。

曲桑看見她光潔的額頭隐隐又汗漬冒出。

一圈又一圈。

這路好像沒有盡頭。

幽魂珀裏的世界是随機的，但一定是于明蕭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回憶。

等出去以後，曲桑才能得到幽魂珀給予他的反饋——譬如于明蕭的種族、魂魄完整與否、修為心境等等等等。

現在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這個夢境的結束。

于明蕭走得滿臉通紅氣喘籲籲了，才終于走到山頂。

一道鐵門橫在她的面前。

旁邊的保安室裏，一個看起來至少五十多歲的人探出頭來：“請問你是？”

于明蕭走過去，聲音沙啞：“我來看人。”

保安看了她一眼，低下頭耷拉着眼，把紙筆往她面前一扔：“登記一下吧，我帶你進去。”

于明蕭刷刷刷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突然一滴水落在了紙面上。

于明蕭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幹的。

“這鬼天氣，剛剛還大太陽，現在怎麽又下起雨來了？”保安嘟嘟囔囔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把傘。”

于明蕭恍然扭頭……原來是下雨了。

保安很快就出來，給了于明蕭另一把傘。

兩人撐着黑傘朝鐵門裏走去。

“你是來看誰的？”

于明蕭的聲音悶悶的：“東南那邊，姓于的。”

保安想了想，恍然大悟，然後仔細打量了于明蕭一番：“你之前來過？”

于明蕭搖搖頭。

“那我把你帶過去吧。”

曲桑跟在兩人身後，越來越大的雨滴穿過曲桑的身體落到地上，很快淋濕了整片土地。

一排排墓碑被他們抛在身後。

原來這是一大片墓地。

……這和他們狐族的墓地很不一樣。

一直到了角落裏，第二排倒數第三個墓碑面前，保安停下了。

“就是這裏，我先走了。”

“多謝。”

保安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

守墓人這個名頭聽起來瘆人，但是他已經幹了好多年，早就習慣了。

死人安靜，活人鬧騰。

于明蕭站在墓碑前久久凝望。

曲桑收回看其他墓碑的目光——這裏的墓地上，居然還有人物畫像，遇水都不怕的那種，看起來生動極了。

當他看到于明蕭面前那塊墓碑上的年輕人時，瞳孔一縮。

這個人……

即使是短發，但曲桑一眼就認出來，這分明是雀族太子的臉！

曲桑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于明蕭，這兩個人，竟然有幾分神似，怪不得第一眼看見于明蕭他就覺得有些眼熟。

心裏的震驚還沒過，于明蕭已經蹲了下來。

“哥……”

她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輕輕撫過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年輕人笑得開懷，生命定格在了最美的年紀，如此陽光、快樂，徒留活着的人心中冰冷。

曲桑目光下移。

于明征，二十五歲。

曲桑一怔。

這個年紀，對他來說實在太小了。

他當幼崽的時期都不止二十五年，而于明蕭的哥哥二十五歲就死了……

直到這個時候曲桑才發現，這個世界的人，好像不會修煉？

于明蕭沒有哭，她喊完哥以後，就再也沒有動靜，好像在用意念和不存在的人交流。

像是在心裏把要說的話說完了，蹲了一會兒于明蕭就起身。

她步履有些踉跄，回到保安室還傘，于明蕭冒着大雨就這樣離開了墓園。

接下來的事情一件件過得飛快。

好像有只無形的手把不重要的日常都翻了過去。

曲桑漸漸知道了電話、上網、游戲、外賣……甚至知道了女主播。

于明蕭每天都要看女主播跳舞或者玩游戲。

直到那一天。

“‘功德之心’已綁定。”

“警報警報，時空混亂，‘功德之心’已脫落，正在重新定位宿主中……”

二十二歲的于明蕭因為一個錯誤的畫外音，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根據時空悖論，一個時空不能同時存在兩個相同的人，十八歲的“于明蕭”電光火石間看到了另一個于明蕭。

至此，法則的力量讓兩個于明蕭都煙消雲散……

然而比這個真相更震撼曲桑的是“功德之心”。

瓊洲有一典籍，名曰“萬物集”，開篇第一講便是“功德之心”。

傳說中只有十世善人才配擁有。

若是得到了“功德之心”，相當于直接飛升，修煉都不用了。

曲桑只在典籍裏看到過，沒想到功德之心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這樣逆天的東西，竟然是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的于明蕭身上？

幽魂珀裏，于明蕭無聊地開始撥弄曲桑的耳朵，毛茸茸的觸感很棒，和夢裏一樣棒。

曲桑給她這玩意兒的時候從來沒說過他也會進來啊？

難道……他們兩個的夢境是互換的嗎？

下一秒，曲桑睫毛微顫，睜開了眼睛。

于明蕭看見曲桑臉上五味陳雜的情緒流淌，最終定格在震驚上，她懂了。

夢境，果然互換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于絨絨變回于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