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千燈會-下

遠處突然傳來銀鈴聲。

叮鈴叮鈴。

走到半途的于明蕭停下來遠遠去看。

之前曲桑給她指的雌鶴唱歌的那個小島上，突然拔地而起一座高高的閣樓，金碧輝煌燈火通明。

于明蕭突然懂了為什麽他們的明燈上面會有閣樓了。

那只鶴畫的閣樓，和眼前這座華麗漂亮的閣樓，分明是同一座。

“這是什麽？”

“千燈會開始的信號，雌鶴會在閣樓上唱歌，雄鶴會在閣樓下起舞。很漂亮的。”

一問一答間，小島周圍的水面上已經泛起船只，雄鶴站在船上，手執明燈。雄鶴衆多，再加上高塔燈光，一時間整片湖都被映照得如白日一般。

燭光倒映在水裏，波光粼粼，無論是哪一只鶴都顯得仙風道骨冰清玉潔。

于明蕭看到了那只賣他們明燈的鶴。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于明蕭問。

“雌鶴要唱歌了，他們準備把明燈放出去了。”

于明蕭被這群顏值頗高的鶴牢牢吸引了目光，不禁感嘆：“這每一只鶴都挺好看的。”

曲桑沒說話，輕輕推了她一把：“先過去吧，那邊視野更佳。”

于明蕭快步走過獨木橋，兩人一齊踩上厚實的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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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離那邊好近。”

曲桑選的這個島離千燈會的島只有短短二十米，但整個小島上只有他們兩人，于明蕭扭頭看看周圍，那些地方沒這裏大的，已經站滿了，一寸土地恨不得擠下上百人。

“為什麽他們不來這邊？”

曲桑蹲下身開始點燈：“因為這裏是蒼老頭的地盤，他們不敢上來。”

于明蕭抽了抽嘴角：“你還真夠不見外的。”

“別擔心，蒼老頭和我關系很好，他不會介意的。”

“他的族人也不介意嗎？”

曲桑站起身來，他們的明燈在他手裏散發出點點暖黃的光，一閃一閃，映在兩人的臉上。

曲桑低頭去看于明蕭的臉，少女的眼神仍舊看着那邊熱鬧的地方，瞳孔裏是一只又一只仙風道骨的鶴，盡管知道自己的美貌對她是有用的，但此時曲桑心裏仍然忍不住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意。

她沉迷皮囊的美，卻又能夠迅速收回自己的癡迷。

曲桑把明燈往她面前一遞：“因為我夠強，所以他們不介意。”

于明蕭接過明燈，擡頭看他的眼睛：“你聽起來好像不怎麽開心？”

“沒有。”曲桑聲音低低的。

然後他也轉身跟着往最熱鬧的地方看去。

雄鶴們手裏的明燈一盞一盞地放飛，好像有根線在空中操控着它們的方向，它們朝着同一個方向紛飛起舞。

燈中蠟燭明明暗暗就是不見熄滅。

湖風飄蕩而起，鈴音更勝。

突然閣樓裏傳來幽幽齊唱聲，念得全是于明蕭聽不懂的文字。

氣勢磅礴，莊嚴肅穆，恍若九天仙樂。

瓊洲大陸人妖共用一種語言，除開妖族自身原型的叫聲，交流都用通用語。

而這雌鶴們唱的非鶴鳴，也非通用語，反而更像是另一種外語。

于明蕭恍恍惚惚地聽了一會兒，雌鶴們停了一瞬，于明蕭低聲問：“她們在唱什麽？”

曲桑搖搖頭：“我也聽不懂。”

雌鶴們又開始唱歌了。

這一次的聲音不再嚴肅，反而活潑輕快了起來，間或夾雜着鶴鳴啼叫，每叫一聲，就有一只明燈倏忽而下，落入閣樓裏，再放置到閣樓的欄杆上。

“雌鶴在選燈了。”曲桑解釋。

半空中的明燈越來越少，閣樓上挂的明燈越來越多。

閣樓明亮更勝，夜空空出來好大一片，終于有星星露臉的機會了。

一只只雄鶴從小船上飛起來，落到小島上，圍繞着閣樓翩翩起舞，每一只都好像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有的鶴露出了漂亮的白羽，有的鶴則跳着跳着開始輕聲應和。

場面一時之間盛大無比。

“哇。”于明蕭輕輕倒吸一口氣。

曲桑看了一眼對面的盛景，手揣進衣兜裏，心不在焉地想着什麽。

随着上岸的雄鶴越來越多，周圍看熱鬧的其他族群也跟着議論紛紛。

大多數雄鶴都得到了心中所愛的青睐，但還是有少部分雄鶴依舊站在船上，和他們頭頂的明燈一起孤孤單單。

于明蕭注意到賣他們燈的那只鶴沒有被接受。

他依舊站得筆直，抱着劍面無表情。

于明蕭心裏嘆了口氣。

“他已經被拒絕四次了。”曲桑突然開口。

“你認識他？”

曲桑搖搖頭：“不認識。”

“這種八卦你怎麽會知道？”

曲桑指了指旁邊那個熱熱鬧鬧的小島上，議論紛紛的其他族群：“他們在說。”

于明蕭心想，大乘期就是好，聽八卦都能先行一步。

歌會進行到此刻，并沒有結束。

雌鶴從閣樓上飛下來，與自己的如意郎君一同放聲高歌，翩翩起舞。

而那些沒有被選中的雄鶴則自行劃着船退到一旁，看着這群抱得美人歸的雄鶴更加光鮮亮麗的樣子，黯然退場。

“這些鶴不會一直在一起的。”曲桑終于把手從懷裏抽了出來，他掌心緊握着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握到他指骨發白。

“他們……？”

“千燈會一年一次，沒有鶴會一直喜歡另一只鶴。”曲桑繼續解釋，“賣我們燈的那只鶴，連續四年都是對同一只鶴示愛。”

那豈不是他連續四年，都看着自己心愛的鶴，和別的雄鶴在一起？

不，他可能才是這個族群的異類。

畢竟沒有鶴，會一直喜歡另一只鶴。

于明蕭恍惚間覺得自己在看動物世界。

這樣美麗的外表、這樣繁複漂亮的歌舞會，只不過是用來包裹血淋淋獸性的華麗外袍而已。

其他族群一起笑着、鬧着。

不少別的族群都是成雙成對來的，好像每一對都知道千燈會的規矩，大家默契等待失敗的雄鶴們退場後，再一齊放出自己的明燈。

天空又亮了起來。

曲桑把燈抱在懷裏，遲遲不放。

于明蕭問：“你在等什麽？”

曲桑回答：“我在等你的答案。”

一只手伸了過來，于明蕭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一對小小的重量就這樣落在了于明蕭的手裏。

還帶着曲桑溫熱的體溫。

或許是身上有皮毛，曲桑的體溫比于明蕭的高一些，這對小東西落下來的時候，于明蕭感覺自己好像被燙了一下。

她把曲桑給她的東西拿起來一看。

一對耳墜靜靜地躺在她手心裏。

一只是月亮，一只是太陽。

曲桑說：“我想送你這個，也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于明蕭握着耳墜，等了一會兒：“……還有呢？”

“啊、啊？”曲桑愣了一下，他尴尬地撓撓頭，“好像沒什麽好說的了……”

湖風随着天色漸晚，也越來越涼。

于明蕭修為全無，直接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曲桑手忙腳亂地去解身上的外袍：“你、你冷嗎？啊好像也是，才開春天氣本來就涼，你……”

“好啊。”

曲桑的手頓住了，他不禁去看于明蕭的眼睛：“你……你說什麽？”

“我說好。”于明蕭把耳墜舉到曲桑面前，“你的喜歡，我接受了。”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曲桑看見于明蕭瞳孔裏的自己，還有心思思考——蕭蕭的眼睛裏，終于沒有別人了。

然後下一秒，曲桑想，蕭蕭剛剛說了什麽來着？

哦……她接受了。

于明蕭接受了曲桑的喜歡。

人類接受了天狐的喜歡。

他接下來準備的草稿好像都不起作用了。

他還想說——

你雖然一直沒有講出來，但是我都知道，你肯定在心裏說了很多次我很笨。

我确實挺笨的。被小穎撿回去的時候，大長老就說過我不像個天狐，真正的天狐都是深不可測，哪裏像我一樣，空有武力，卻頭腦空空。

我不愛看書，不愛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不愛去人族的集市。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人類。

而你這個人類又這麽聰明。

來之前我沒有告訴你，千燈會是只有戀人會來的地方，選這樣一個地方跟你說這些，是我的私心，你看，我也有狡猾的地方。

耳墜我很早就開始準備了。之前覺得你好像什麽都不缺，修為的事情你也從來沒跟我交流過，我就想你應該有自己的道。每個人的道都是不一樣的，只有很親密的才會知道對方的道。你打了耳洞，卻沒有耳墜來配，我就親自給你做了這副耳墜。

我很笨，說不出來漂亮的話，也跳不出鶴族那樣的舞，但是……

但是。

紅衣的少年，紅衣的少女，一人一狐臉也紅紅的。

于明蕭是凍得，曲桑是羞得。

看着傻愣愣的曲桑，于明蕭輕輕嘆口氣：“那我戴上了？”

曲桑眼神發直：“你戴、你戴。”

于明蕭戴上了那對日月，凝視着曲桑的眼睛，好像自從曲桑開始說話，兩人的眼睛就一錯不錯，再也沒有看別的地方。

“你手裏的燈，不放嗎？”于明蕭問。

耳墜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繁星落地，曲桑人偶似的聽從命令，放飛那盞明燈。

于明蕭卻趁燈還沒有飛上去，輕輕拉着燈下的流蘇，将明燈拉下來，抱在懷裏，對曲桑輕輕一笑：“你的燈，我收啦。”

遠處人影憧憧，鑼鼓喧天。

曲桑卻只聽得見那道略微沙啞的聲線了。

靜夜裏，幽昙伸展了枝桠，緩緩開出了令人頭暈目眩的最美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今生卷下章開啓！

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