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孔雀之死-上

熱。

太熱了。

岩漿撲通撲通的在耳邊跳動，黏在臉頰邊的每一根發絲發燙到刺痛的地步。

于明蕭的眼前是一片明亮的血紅，漫山遍野的岩漿淌遍高低地勢。

無數張嘴在岩漿冒起的泡泡裏，此起彼伏地呼喝。

鳳凰、鳳凰、鳳凰！

當胸穿過的那只手，從金色變為黑色的心髒，連呼吸都如千刀萬剮的痛苦。

涅槃。

涅的是誰的槃？

天地初生，一片混沌，于明蕭如同嬰孩蜷縮，一點一點被漲起來的岩漿淹沒。

痛苦變為溫暖，她人類的形态漸漸消散，手指變為羽翼，頭發變為羽毛。

鮮紅色的雛鳳從岩漿中一飛沖天。

她是多麽漂亮的一只鳳凰啊。

外界的明先生贊嘆地看着于明蕭從人類變成完完整整的鳳凰，一雙眼睛裏全是驚豔和滿意。

一點點紅色的光芒從棺木裏升騰而起，落到鳳凰的眼睛裏，如同畫龍點的那一睛，死氣沉沉的鳳凰頓時靓麗了起來。而原本的屍體像是完成了什麽使命一般，一下子灰飛煙滅，不留痕跡。

“于明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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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楚狂怎麽呼喊，于明蕭都沒有回應他的意思。

她只是揮舞着鳳凰真火，像是稚童拿到強悍的兇器，沒輕沒重，鋪天蓋地向外撒開。

然而本該燃盡世間一切、不死不滅的鳳凰真火，卻全都被屬于龍族的鎖鏈困住。

一星半點都沒遺漏到外面來。

明先生聽到明軒的話，像是羞怯一般笑了：“明軒，多年未見，你還是這般直性子。”

“明先生也依然如故，明軒比不得明先生風華正茂。”

“當年本君與你之間的交易，本君已經完成了。”明先生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替你尋回鳳凰，找到鳥族始祖，你看，這不就是鳳凰嗎？”

明軒回頭看了一眼于明蕭，化成人形，直視明先生，緩緩道：“當年功德之心現世，老朽已然察覺明先生您所圖不小，這些年一直在尋求突破之法，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篑。老朽老了，許多老友已經隕落，只剩下老朽這殘軀還停留于世。不知明先生何時對老朽動手啊？”

明先生搖頭：“好歹師徒一場，本君現在還不想取你性命。”

明軒嘆息：“明先生還是這副樣子。現在不想，不代表以後不想，可對？”

“還是明軒了解我。”明先生側耳，像是聽到了什麽，“看，這幕戲的最後一位，到了。”

一同被困在鎖鏈裏的明征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烈火灼灼，燃遍綠孔雀全身。

于明蕭對明征動手了。

明軒一顫，卻沒有回頭看。

明先生好心提醒：“你不看你兒子最後一眼？”

明軒擡頭緊盯着明先生的眼睛，極慢極慢地搖了搖頭，伴随着綠孔雀瀕死的慘叫，他嘴角緩緩留下血跡。

明先生又笑了，一陣風輕輕吹過，他身旁突然出現一道紅色的身影。

“狐君，我們又見面了。”明先生友好地轉身打招呼。

緊握着楚狂的曲桑只是掃了一眼，就大致猜到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卻并不說話，只是眼睛轉向鎖鏈裏的鳳凰。

鳳凰扇着滔天大火撲向跪在原地的綠孔雀。

綠孔雀不閃不躲，漂亮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火光裏。

明軒咳了兩聲，血沫噴灑在地上。

頭頂一圈圈盤旋的鳥族們哀恸地鳴叫，聲音傳到很遠很遠，卻沒有哪一族敢過來看。

明軒抹掉唇角的血跡，老态畢露的臉上泛起痛苦：“明先生深謀遠慮，以天地作棋盤，以各族作棋子，這份魄力，老朽實在佩服。”

明先生笑出聲來。

他今天笑得格外多。

好像把這幾千年的開心都存起來，今日一起笑了出來。

往前三千年，往後三千年，大概都沒有今日這般令他開心。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笑成這樣。

樂不可支到手上的扇子都快拿不穩。

曲桑眼眸一暗，楚狂刀瞬間出鞘，橫在明先生的脖頸前。

笑聲戛然而止。

森然的刀光倒映在明先生的臉上，明先生看到了自己那雙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眼睛。

“既然狐君來了，那這場戲，也該開唱了。”

火光沖天，重重纏繞的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響聲。

終于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斷裂。

曲桑豁然回頭，那綠孔雀已然化為了灰燼，只有旁邊不知何時斷裂的羽毛，伴随着焦土一同被掩埋在地上。

明軒緊閉的唇角又開始流血，他死死地盯着明先生，不發一言。

于明蕭所變的雛鳳終于掙脫這些惱人的鎖鏈，一飛沖天，直上雲霄。

所有鳥族轟然散開，卻又驟然聚起，每一只鳥族都拍打着翅膀，圍繞在鳳凰的身邊，一只又一只跟随着盤旋直上，即使鳳凰周圍的火光再灼人，再痛苦，他們也沒有要散開的意思。

像是殉道者一般，每一只一不小心沾染了鳳凰真火的鳥族都不顧自己身上百般痛苦，只知道跟着他們的始祖鳳凰，就這樣一直飛一直飛，飛到自己連徹底被燒為灰燼為止。

曲桑看着這一切，回頭問明軒：“他們難道是瘋了不成？”

明軒聲音嘶啞，神情莫測：“這便是百鳥朝鳳啊，先生你看如何？”

明先生大笑着說：“此情此景，終生難忘！”

“先生高興就好，既然如此，那老朽也要為我兒報仇了。”

明軒轟然起身，左手變成利爪，直直挖上林先生的眼睛。

曲桑的楚狂刀一直橫在明先生的脖頸前，然而明先生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脖子直接靠近楚狂刀，鋒利的刀刃在他脖子上開了一道細細的血線，他低頭硬生生躲過了明軒這一擊。

曲桑幹脆順勢而上，一砍向明先生的頭，然而預料中血光四濺的場景并沒有出現，明先生憑空消失在了衆人面前，半空中傳來他那猖狂的大笑聲：“這一刻已經等待太久了，本君實在是沒想到最後會是明軒你同本君一起看這一切，鳳凰消失之後，以孔雀一族為百鳥之王，這樣高高在上的日子不好嗎？明軒，你對鳳凰的執念又是因為什麽？”

明軒閉上雙眼，一擊不成，也不追逐，只是語氣淡漠道：“先生不必多說，老朽自知拼不過先生修為高深，若今日能傷到先生一根毫毛，都算老朽贏了。這天地百族，無論人妖，都只是先生手中的棋子罷了，但即使作為棋子，老朽這一刻也要以命相拼，以告我兒在天之靈。”

“真是奇怪。明明殺你兒子的，是你一直尋找崇拜的鳳凰啊。你的名字是本君取的，你的功法也是本君教的，是什麽會讓你覺得，你能夠傷到本君呢？”

這陰恻恻的聲音如在耳側，下一秒，明先生已經出現在明軒的身旁，而他帶來的那個小童，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明軒的身後，明先生手中的扇子變為長劍，小童手上也握了把匕首，兩人同時刺向明軒。

曲桑只是看了一眼三人的纏鬥，蹙起眉頭，便頭也不回地飛上半空，追逐那只鳳凰。

理所當然的，明先生和小童的夾擊，對明軒并沒有用。

只是一瞬間，明軒渾身頓時被羽毛覆蓋，看起來柔軟的羽毛成了最堅硬的盔甲，長劍和匕首打在羽毛上，發出金石之聲，卻不能再進半步。

明先生笑了一聲，下一秒和小童一起如鬼魅般消失。

半空中化為焦土的鳥族越來越多，曲桑不時躲過落下的零星火種，手裏緊握的楚狂刀感覺不到半分神智的存在。

他的目光緊緊盯着那只越飛越高的鳳凰，此刻的于明蕭還有半分作為人的存在嗎？

她到底是鳳凰還是人族呢？

這個問題曲桑想自己去問于明蕭。

“狐君這是想去哪啊？”耳邊響起明先生那陰魂不散的聲音。

曲桑雙眸不帶感情地看向身旁，明先生那張溫潤的臉就在旁邊。

曲桑直接一刀揮過去，明先生的臉又消失不見。

曲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小童正在和明軒纏鬥。

明明只是明先生身旁的一個童子，卻能和已經大乘，馬上就要證道飛升的明軒不分上下，這小童的修為竟然也高的可怕。

“狐君別看我家小童年紀小，但他的本事卻大着呢。若狐君想要去找公主殿下，本君不會攔你，畢竟今日這場戲，去也需要狐君來參演呀。”

來不及想明先生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和小童打着打着已然落入下風的明軒，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那行蹤和明先生一樣鬼魅的小童，竟然已經将匕首刺入明軒的胸口，正中心髒。

曲桑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之前皇後帶着大乘期的高手只剩下曲桑的消息，來到狐族族地。

自從鳥族避世，世人都以為明軒已經死了。

然而曲桑看見明軒的時候，他并不意外，因為當初正是明軒和明征一起将于明蕭的屍體帶回鳥族，從此以後鳥族避世不出。

因為曲桑觊觎于明蕭的功德之心，造成于明蕭身死，是以整個鳥族都對曲桑恨之入骨。

在曲桑的印象裏，明軒不應該如此快的落敗。

這不是一個大乘期該有實力。

作者有話要說：

大舅哥你的便當，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