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大結局

陽春三月，甘霖充沛，貴如油的春雨淅淅瀝瀝，從山尖邁着小碎步朝城裏挪，春風是它的衣裳，陰雲是它的戀人，一片雲一片雨，不分彼此黏黏膩膩地向前行。

青磚石的地面很快被淋濕，油紙傘的傘骨根根分明，突出來的小尖尖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淌雨。

落到磚縫間掙紮求生的綠色小葉子上，打得它搖搖晃晃。

千萬人踩過的地面上，只有它從夾縫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出路，即使被雨打了兩下，它也搖頭晃腦地接收春雨的洗禮。

春天的集市很熱鬧，來往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好像有人在上頭拿捏着這些聲音，這邊停了，不行不行，得讓它熱鬧起來，于是西邊的人往東邊去了。那邊的停了，不行不行，熱鬧不能斷絕，于是樓上的客官往樓下走了。

這是生。

油紙傘的主人很年輕，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就已經穿上了夏天的裝束，頭戴紫金冠，身着盤龍紋蜀錦衣，脖子上還帶着一道紅絲線，不知串了什麽隐藏在領口下。

看得湯面鋪的老板直感嘆，年輕人就是火氣旺，下雨天還能穿得這麽清涼潇灑。

“客官要點什麽菜啊？”老板娘從後廚拉開門簾，進到店鋪裏，問這個收了油紙傘坐下來的年輕人。

年輕人轉頭對老板娘說：“一碗最普通的辣油面好了。記得啊，要給我最普通的啊！”

但是年輕人說完以後，老板娘半天沒動靜。

他煩躁地啧了一聲，從衣袖裏掏出半截黑布，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耐着性子重複道：“最普通最普通的，辣油面。”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老板娘終于清醒過來。

她哎呀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裏像是有火星子一般射向坐在店門口的年輕人，熱烈得快要把自己點燃的同時，恨不得把這個年輕人也給點燃了。

年輕人不耐煩地抖着腿扣着桌子說：“去吧去吧去吧，別看我了。”

老板娘诶了一聲，去拍旁邊同樣看傻了的自家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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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湯面鋪開了十來年了，這裏又是整個國都最繁華的地段之一，老板和老板娘看過的來來往往人和妖沒有上萬也有成千，哪裏見過這樣的神仙公子啊。

老板歡歡喜喜地下面條，每做一步就看着少年郎傻笑一聲，每做一步就傻笑一聲，看得年輕人心裏着急得，趕忙跟他說：“你快別看我了，看面啊！一會兒我面糊了怎麽辦？”

老板娘從後廚打了調料出來，連忙對着年輕人說：“糊不了糊不了，我當家的下了那麽多年的面，哪兒會糊啊。”

年輕人嗤笑一聲：“最好是這樣吧。”

等到面端上來，年輕人扯下黑布，呼哧呼哧地開始吸溜着面。

但是沒吃到一般就開始流眼淚，吓得老板娘趕緊給他倒水：“公子啊，你這是半點辣都吃不得啊。”

年輕人一聽，鼻涕也不吸了：“誰說我吃不得，我就是吃得！”

老板娘和老板對視一眼，實在想不通這位神仙公子為何自虐，只好多給他倒了幾杯涼水。

到最後年輕人面沒吃多少，冷水灌了一大肚皮，最後是挺着肚子哎呦哎呦地踏出殿門，不知是辣得還是撐的。

等到年輕人走出去以後，一直在外面買小玩意兒的攤販才走進來跟老板八卦。

“你知道剛剛從你這兒走出去的人是誰嗎？”

老板誠實地搖搖頭。

小販一拍大腿：“那是曲府最寶貝的那個曲公子啊！”

老板娘和老板同時大驚：“曲公子？！”

曲公子是何許人也？

有道是你可以不知道蕭國皇上叫什麽，但是你不可以不知道曲公子的名號。

曲公子姓曲，單名一個桑字，據傳曲公子一生下來就是玉雪可愛，簡直漂亮到沒邊了。

先是迷住了自家爹娘，後來迷住了帶他的奶娘，最後整個曲府上至老國公，下至一個灑掃的仆人，沒人不對曲公子言聽計從的。

為什麽？

因為好看啊！

實在是太好看了！

最後曲桑的盛名傳到了皇宮裏，皇上一聽，哎呀，這麽可愛的小孩，得見一見，然後曲國公不情不願地把自己孫子抱進了皇宮。

這一見可不得了，皇上那是對曲桑一見傾心、不對，一見如故，恨不得把曲桑當自己兒子了。

從此曲桑在皇宮裏也名聲大噪。

就這樣傳着傳着，到最後整個國都都知道了有這麽一號神仙公子。

還有不少修士想要拐帶曲桑去修仙，但曲桑死活不肯離開自己爹娘，最後這些修士無論人妖，只得作罷。

不過這樣一來，不少妖族開始懷疑曲桑的血統了。

畢竟……曲桑好看得太過分了，人族能有這樣的魅惑能力嗎！？

但是不管曲桑是不是妖族，他都曲府最寶貝的那個。

于是被辣到眼淚橫流的曲公子一回到家，就被咋咋呼呼的家仆團團圍住，這個說“公子你怎麽能私自出府？”那個說“嗚嗚嗚公子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老爺要打折小的們的雙腿了！”最後那個抓住了重點“哎呀公子你怎麽哭啦？”

場面為之一靜。

風一吹，惹得曲桑又吸了吸鼻子。

家仆們驚恐道：“夭壽啦！公子哭啦！怎麽回事！誰把公子惹哭的！”

一番雞飛狗跳不提，曲桑再一次出現在衆人眼中，便是他終于喝了牛乳解了辣以後眼睛鼻子都紅紅的窘狀。

他爹看他這副模樣，心裏一驚，連忙放下茶盞詢問曲桑。

“你這是……提前知道啦？”

曲桑莫名其妙道：“我知道什麽？”

他爹咳了一聲，又端起茶盞，慢騰騰地嘬一口。

曲桑看着他。

他爹避開他的眼睛又嘬了一口。

曲桑雙手抱臂，繼續盯。

他爹坐立不安，終于放下茶盞，咳了兩聲。

“不喝啦？”曲桑問。

他爹：“不喝了，不喝了。”

曲桑大馬金刀地坐在他爹旁邊：“說吧，又有什麽事了？”

他爹連續咳咳咳。

“別裝了，快說！”

他爹立馬不帶标點符號地念了早就打好的草稿：“皇上說這娃娃親定了這麽久了你和公主還沒見過好像有點不太好所以今天找你進宮想讓你見見公主好商量以後的婚事但是公主指明了想讓你一個人進宮所以你爹我今天就先走一步你自己進宮見公主吧！”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爹像是火燒屁股立馬走人。

快得曲桑還沒反應過來，面前一陣風，人就不見了。

過了半晌，屋子裏傳來曲桑的自言自語：“公主？”

是的，大名鼎鼎的曲公子，早已名花、不，名草有主。

奪得萬家春閨夢裏人的這位人生贏家，便是有個好爹的蕭國公主，當朝皇帝的女兒——紫華公主。

之前說道，當朝皇帝那是太喜歡曲桑了，直接眼睛都不眨巴的把自己女兒跟曲桑定了親。

要知道倆小孩當時才四歲。

紫華公主作何感想，曲桑不知道，反正他挺別扭的。

曲桑這輩子順風順水，從小什麽苦都沒吃過，一旦有了困難，必定是別人争着幫他解決了，從來不存在他煩惱的情況。

但是這個婚事，他一直沒解決掉。

曲桑這輩子有個最大的秘密，就是他喜歡上了一個人。

一個夢裏的人。

夢境真實到曲桑覺得，那就是上輩子的事情。

夢裏的女孩有着犀利的眉眼，長長的頭發，在水中心的一個小島上，少女捧着燈對他笑。

醒來後他無數次地在房間裏徘徊。

這個少女，是誰？

曲桑隐隐約約好像記得少女的喜好。

她愛看書，愛吃辣，愛碎碎念一些他聽都聽不懂的詞句。

但是他曲桑，看書必定睡着，吃辣必定流淚，好嘛，三個愛好他沒了倆，最後一個倒是挺适合他的，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當傻子。

誰都把他哄着。

曲桑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決定今天進宮就去跟皇上說清楚，這個婚他一定要退。

一個時辰後。

曲桑看着面前端坐的少女目瞪口呆。

皇上作為曲桑未來的岳父，不動聲色地說：“曲桑啊，你剛剛非要攔着朕，是想跟朕說什麽來着？”

面前的少女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替他倒了杯茶。

曲桑咕咚一聲咽了咽口水，幹笑道：“沒什麽，沒什麽。”

風水輪流轉，他爹剛剛什麽樣，他現在就是什麽樣。

底下的坐墊跟長了針似的，紮得曲桑左搖右擺，就是不能好好坐下來。

他的目光一下一下地嫖向面前的公主，想看又不敢看，想仔細端詳但皇帝還在上面坐着。

這是怎樣一種煎熬的體驗啊。

公主有着優雅的身姿和禮儀，身穿白色的大長裙，長到他覺得這身衣服簡直就是用來折磨人的，他看着都嫌重。

可是這位紫華公主……除了她頭頂的狐耳，剩下的無論是樣貌還是神情，都像極了他的夢中人。

蕭國皇帝一家子，都是狐妖。

這位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或許是看出了曲桑難得的不自在，皇帝趕他們出去，讓年輕人陪着年輕人玩。

曲桑嘴裏馬上就要吐出來的：“皇上您至少兩百歲了”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忽然記起來，他的未婚妻，這位公主，好像實打實的……和他同齡？！

這不符合常理！

妖族生長期明明那麽長，十幾年就能長得跟他一樣嗎？！

曲桑震驚了。

公主轉身對曲桑說：“曲公子，不如我們一起去後山玩怎麽樣？”

曲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護衛都不帶地去了皇宮後面的後山。

皇宮依山而建，十分接地氣。

兩個人走到半山腰的一處涼亭，公主看到曲桑氣喘籲籲臉頰泛紅的樣子，主動說：“不如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曲桑連忙好好好。

待到坐下以後，曲桑眼睜睜地看着公主不知從哪裏變出來茶壺茶杯，把這些擺到了曲桑面前，最令曲桑震驚的是，這茶壺裏的茶……是熱的。

…… ？？？

曲桑抱着熱氣騰騰的茶杯一臉懵逼。

公主撐着腦袋看他，笑眯眯道：“不如曲公子聽我講個故事如何？”

“公主請講……？”曲桑猶豫道。

事情的發展好像有些不對啊。

于是公主開始講故事了。

從前有只麻雀，有一次它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看了好多好多別人打架的樣子，于是它心生向往，也想變成那樣的人。于是它修練啊，修練啊，最後崩潰的發現，自己怎麽修練都不行。

小麻雀就想，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呢？

然後它想通了，自己沒成功，肯定是因為自己不像那個人啊！

搗鼓着搗鼓着，它拼命想要把自己變成別人，為此不惜做出了很多惡毒的事情。

它殺了一只狐貍的父母，殺了一個異世界來的少女，滅了一整個族群，還把許許多多厲害的人給搞死想當自己的墊腳石。

曲桑想，這個故事果然很不對勁。

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問：“然後呢？”

公主把玩着手裏空空如也的茶杯，繼續說。

後來那個被殺了父母的狐貍，度過了一段颠沛流離的時光，最後成功把麻雀給搞死啦。

曲桑說：“等等，停一停，停一停，這個故事就這麽完啦？”

公主笑眯眯道：“對啊，就這樣完了。”

“沒有反轉？”

公主搖頭：“沒有反轉。”

“沒有什麽打來打去的熱血又狗血的劇情？”

“都沒有。”

曲桑嘆息：“公主，你講故事的水平有點……不太好。”

“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上了座山，又回到皇宮。

曲桑被客客氣氣地請回去了，但是他鬼使神差地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提要退婚的事情。

回到自己殿內的狐貍少女從厚重的裙子裏伸出尾巴，自己撸自己。

一邊撸一邊回憶這個故事的真正結局。

世界本源要她的道，也要她的功德之心。

比起那些聖人殘軀，沒想到她的道和功德之心更加美味。

于是于明蕭問核，它能給她什麽。

它說，它能給她一個和平的世界。

于是麻雀代替早已損毀的天梯，成了踏上通天之門的必經之路，它想要成為的樣子全部都被刻在了通天之門上，它作為天梯，與鳳凰近在咫尺。

可這個咫尺，便是永恒。

當世界被修複，時光快速流轉，于明蕭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公主，只不過這次，她成了狐貍。

曲桑成了人類。

狐貍血的味道還在她的記憶力，被她束之高閣。

所有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成了另一種姿态。

于明蕭并沒有刻意地去尋找誰。

但曲桑是自己撞上來的。

想到這裏，于明蕭松開了自己的尾巴，她一步步走到窗前，看堂前落花掉在泥濘裏。

今日風雨已過，陽光盛行。

五個月後，酷暑之時，紫華公主與曲公子于祭壇完婚。

有神龜現世，亦有鳳鳴啼叫，婚禮最後，有一神秘火狐一閃而過，有人說，他們看見這火狐踏海前行，也有人說，這火狐飛上天後，不見蹤影。

只有公主知道，這火狐看到了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安然無恙，終于可以踏上天梯，真正的，飛升證道了。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黑毛曲桑在婚禮當夜，喝交杯酒時，問自己的妻子。

公主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說：“你知道嗎，這裏流着你的血。”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骨，你的血。

從你冷掉的身軀裏脫胎換骨，再一次涅槃的，鳳凰。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我手痛得已經擡不起來了，還伴随着耳鳴等各種熬夜症狀……

原來碼字碼多了手真的會痛……

番外明天晚上再寫啦。

感謝各位一路的支持！筆芯！

愛你們鴨！

最後，新文《我成了西幻世界的破壁機》求收藏，修羅場不來一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