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弟弟

何婉蕙雖中夜才睡下,翌日不到辰時便已起身,洗漱完畢,未及梳妝,先去殿外親手給郭賢妃煎玉容湯。

郭賢妃日日都要服兩次玉容湯,只要何婉蕙在飛霜殿,這碗藥就由她來煎,因她心細,做事妥帖,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不止是煎藥,一會兒郭賢妃醒了,她還要服侍姨母更衣洗漱,替她梳發、上妝,甚至還要替她描花樣子做繡活,讓她好拿去讨今上的歡心。

對何家這位小娘子,飛霜殿上下交口稱贊,道是連伺候賢妃多年的大宮女餘珠兒都比不上她——故此餘珠兒被趕出宮後,郭賢妃便召了外甥女入宮,一來是有個稱心如意的人在側作伴,二來也是排解胸中郁悶。

何婉蕙任勞任怨,對着誰都是笑意盈盈的,若是有誰道“小娘子辛苦”,她便說:“能伺候姨母是九娘的福分。”

煎完藥湯,她盛了一碗出來,用小火煨着,然後回房中梳妝。

她住的是附建在郭賢妃寝殿東側的朵殿,雖與椒泥塗壁、香柏為柱的正殿不能比,卻也軒敞富麗。

她在檀木妝臺前坐定,拿起銅鏡,以指腹撫了撫背面的蓮花童子,這是揚州進貢的水心鏡,不是單有錢能買來的,哪怕是豪富之家,等閑也見不到,姨母卻這麽扔在朵殿裏。

何婉蕙嘆了口氣,打開妝奁,奁盒裏的簪釵環佩也都是姨母的物件,大多只戴了一回便棄置一旁,她在這蓬萊宮裏能随意取來插戴,可卻帶不走。

姨母說聖人賞賜不便拿來賞人,戴出去也太過招搖,其實意思很明白——若是想過衣錦馔玉、僮仆如雲的日子,便設法當人上人吧。

何婉蕙挑挑揀揀,挑出一支最不起眼的羊脂白玉花頭金簪,用眼角餘光瞥了瞥随侍一旁的宮人,見她果然露出了贊許之色,心中一哂,擡頭對她溫婉地一笑:“可否勞動姊姊,去百福殿問一問表兄的風寒可有好些?”

話音未落,她的婢女已經從香囊裏取出一塊銀餅子遞了過去。

那宮人笑道:“小娘子何必與奴婢見外,本就是奴婢分內事。”

說着接過銀子揣進袖子裏,便即去百福殿打探消息去了。

何婉蕙暗暗嘆了口氣,她在這宮裏是外人,每有差遣便要使錢,姨母雖不算吝啬,但她賞下來的是宮錦彩緞器玩,何婉蕙打賞宮人內侍卻都是真金白銀。

久而久之,還真有些捉襟見肘,若是前程有望,這錢也不算百花,可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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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祁十二郎,她不由蹙了蹙眉,這門親事曾經羨煞旁人,祁家門第高,祁郎風神如玉、才學兼人,唯一的不足便是自娘胎裏帶了些弱症,原也沒什麽大礙,可誰知年歲漸長,那病症卻越來越重,宮中尚藥局的奉禦都束手無策,尤其是去歲冬日以來,病勢一日沉似一日。

她起初還求神拜佛祈求他痊愈,如今也沒了念想。

這門衆人稱羨的好親事,已令她成了長安權貴中的笑話。

為今之計,也只有回頭走宮中的門路了。

她咬了咬牙,若非甘露殿那老乞婆從中作梗,一早便直說太子正妃不能是她,她早就是東宮主母了,耶娘又何苦退而求其次替她定下那病秧子。

好在都說祁十二郎已油盡燈枯,行将就木,想來就在今冬了——其實他這樣茍延殘喘着,于他自己也不過是熬日子,徒增痛苦罷了。

若是能早些塵歸塵土歸土,她至少也能封個良娣,如今兩個良娣之位都叫人占了,卻只好屈居人下了。

好在太子待她……她想到此處,眉頭不由蹙起來。她與太子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她一直很篤定,便是他娶了妻妾,她也不曾看在眼裏。

可是昨晚太子的神情,卻叫她莫名心煩意亂,憑着女子的直覺,她看得出沈七娘已在他心裏占了一席之地。

他們成婚不滿兩月,為何會如此?莫非那沈七娘真如傳言中那般光豔無匹又手段高超?

她不禁看了一眼銅鏡,鏡中人眉目若畫,身姿婉媚,論姿容态度才情,全京都誰人能及她?她雖未見過沈七娘,卻也不信她能強到哪裏去。

何婉蕙心下稍安,打開裝胡粉的螺钿小盒子,她昨夜睡得晚,眼下的青影要留着,微顯枯澀暗淡的肌膚卻要稍微遮一遮。

就在這時,有宮人掀簾子進來傳話,道賢妃醒了。

何婉蕙只得将蓋子扣回去,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是笑意盈盈的:“姨母今日起得倒比平日早些。”

說話間到了賢妃帳幄前。

郭賢妃剛起床,見了她道:“九娘快來替我梳個堕馬髻,畫個桃花妝,今日五郎要來看我。”

何婉蕙一聽說表弟要來,臉色微微一白,勉強扯動嘴角:“不想能見到表弟,真是意外之喜。”

她這個表弟才十三歲,可心眼比篩子還多,一雙狐貍眼似能洞穿人心,偏他還仗着年小口無遮攔、撒嬌賣癡,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每回見了她,總要說些怪話令她難堪,偏偏郭賢妃将他看得眼珠子似的,一句“他年小,別與他計較”,她便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何婉蕙滿腹心事地替賢妃梳妝打扮,又替她配了衣裳腰帶鞋襪和簪環,佯裝不經意地道:“未知表弟何時到?”

她打定了主意,若是尉遲淵一時半會兒不來,她便提出去探望表兄,郭賢妃想撮合她和太子,自是樂見其成,到時候她借着侍疾之名,便可避開這小魔星。

橫豎他在這飛霜殿也坐不住。

誰知不待郭賢妃回答,便聽門口傳來個少年人的聲音:“噫,何表姊也在麽?我這趟來得可真巧!”

別的少年在這個年紀,嗓音大多如老鵝般不堪入耳,尉遲淵卻與衆不同,他的聲音仍舊如泉流漱玉般悅耳動聽。

可這麽好聽的聲音落在何婉蕙耳中,卻如一個晴天霹靂,她胳膊上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

一個晃神,五皇子已經到了近前,歪着頭一言不發地端詳她。

尉遲淵的眉眼與母親有幾分相似,母子倆的瞳色都比一般人淺些,可兩人的眼神卻是天差地別。郭賢妃的眼睛裏透着幾分憨蠢,而尉遲淵的眼睛卻剔透如琉璃。

他的容貌不如兄長俊美,卻有股子妖冶氣,偏生轉眼之間又能露出孩子般的純真來。他的舌頭像是淬了毒,可若是他願意說幾句好話奉承你,能叫你整個人浸在蜜糖裏。

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聽說已叫長安城裏不知多少小娘子傷了心,可想而知長大了會是個怎樣的妖孽。

何婉蕙叫他一雙眼睛盯着,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亂跳,臉頰裏透出粉色來。

尉遲淵卻忽然湊近她的臉:“表姊今日似有些憔悴,粉也上不勻了,可是為我表姊夫的病寝食難安?”

何婉蕙咬着腮上軟肉,勉強扯出個笑來:“五皇子說笑了。”

尉遲淵微微眯了眯眼:“怎麽是說笑,表姊夫生病難道是什麽可笑的事?”

何婉蕙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郭賢妃忙打圓場:“五郎,你怎麽又與你表姊啕氣,難得見一面,為何提這些傷心事招她?”

尉遲淵立即斂容,作個揖道:“表姊莫哭,表弟與你賠個不是。”

何婉蕙福了福:“五皇子折煞我了。”說着抽出帕子拭眼角。

尉遲淵嘴角一勾:“該當的,表姊有所不知,我們尉遲家的男子都有一種家傳疾症,見了女子落淚便要胸悶氣短,尤其是表姊這樣的美人淚,更是一滴也見不得。我雖不如阿耶、阿兄那般病入膏肓,病根卻是一脈相承的……”

話還未說完,郭賢妃一個香囊沖他扔過來,笑嗔道:“這刁鑽古怪的孩子,連你父兄都編排上了!”

尉遲淵一探手,靈巧地将香囊接在手中:“阿娘疼我,故而只用香囊砸我,若是扔一顆眼淚過來,兒子怕要如表姊夫般一病不起。”

郭賢妃無可奈何,板下臉來道:“不許再說這些渾話!”

尉遲淵乜了何婉蕙一眼,見她已将嘴唇咬得發白,便不去理會她,對郭賢妃道:“阿兄呢?聽聞他病了,我特來瞧個新鮮。”

郭賢妃手心發癢,又要砸他,奈何手邊沒有趁手的東西,只好咬牙罵道:“你要氣死阿娘了!”

正說着,方才受何婉蕙之托去百福殿問安的宮人卻回來了。

何婉蕙道:“表兄的風寒好些了麽?”

那宮人答道:“回禀何娘子,殿下昨夜已經回東宮了。”

何婉蕙聞言怔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還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回東宮了,他一聽說沈七娘來探病,竟連身體都不顧,三更半夜都要趕回去。

這消息仿佛一掌掴在她臉上,一個念頭從她腦海中浮現出來——尉遲越已經不是她一人的了。

郭賢妃詫異道:“三郎不是還病着麽?怎麽突然回去了?”

何婉蕙苦澀地一笑;“姨母,若是阿蕙沒猜錯,應是為了太子妃娘娘……娘娘昨夜來探病的時候表兄正睡着,娘娘坐了坐便走了,後來阿兄醒來,我便如實告訴了他……”

郭賢妃氣得腸子都打了結,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麽好。

尉遲淵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在一旁架秧子起哄:“噫,阿兄與阿嫂真是琴瑟和鳴,我一直道他不解風情,看來也看人,只要棋逢對手,呆子也能搖身一變而為情種。”

一邊說一邊若有似無地瞟了眼表姊。

何婉蕙臉漲得通紅,眼中盈盈有淚光,卻因他方才一番言論不敢哭出來。

尉遲淵頓了頓又道:“阿兄回了東宮也好,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去瞧瞧新嫂嫂呢,聽五姊他們說,阿姊是個天仙似的美人,也不知有沒有表姊那麽美。”

他莞爾一笑道:“便不如他們說的那樣也無妨,只要她不鎮日地朝我阿兄落淚,可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了。”

郭賢妃方才正生悶氣,叫他幾句怪話一說,忍不住撲哧一笑,何婉蕙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

就在這時,忽有內侍進來禀報,道太子身邊的黃門來找何娘子。

何婉蕙兩眼倏地一亮。

郭賢妃也欣慰地看了外甥女一眼,一疊聲道:“快叫他進來。”

幾個黃門走進殿中,一個手中捧着匣子,另幾個捧着彩緞絹帛若幹。

幾人向賢妃、五皇子行了禮,捧盒的那人對何九娘道:“這是殿下叫奴送來給何娘子的。”

何婉蕙接過來道:“有勞中貴人。”

她方才受盡尉遲淵的擠兌,眼下好不容易扳回一城,自然要叫他瞧瞧,便即打開盒子,待看清盒中的物件,笑容卻僵在臉上。

郭賢妃愕然道:“咦,這不是你送給三郎的香囊麽?”

何婉蕙羞憤難當,眼淚終于還是奪眶而出,不過她還是哽咽着解釋道:“姨母,這是賀表兄和表嫂新婚的……”

她想合上蓋子,卻已經來不及了,尉遲淵眼明手快地一撈,把那對香囊取了出來,翻來覆去看了會兒,笑道:“表姊這禮送得當真是好,阿兄阿嫂佩在身上正可睹物思人,時時刻刻都念着你的好,阿嫂必定愛不釋手呢。”

何婉蕙兩道淚痕将臉上胡粉沖出兩條溝,看着煞是可憐,她不理會尉遲淵,只怔怔地問那黃門:“表兄可有話帶給我?”

黃門道:“殿下說,有勞何娘子費心,但這份禮他與太子妃收下不合适,枉費何娘子一片苦心,他與太子妃十分過意不去,這些彩緞請何娘子笑納。”

不等何婉蕙說什麽,尉遲淵已經笑出聲來:“有趣,當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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