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一半苦澀,強壓下莫名想環臂抱緊眼前人的沖動,鷇音子将千言萬語一股腦塞回肚子裏,喉頭微動,啞着嗓子道,“多謝。”

“不用,我只是不想我平生第一個賭無疾而終而已。”

鷇音子啞然失笑,就着這被撲倒的姿勢仰望星空,“所以你沒拿到我是內奸的證據之前,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你這麽理解也對,”沒心沒肺地說罷,無夢生趴在鷇音子胸口細細聽了四周的動靜,緊接着眉心一擰,“帶槍了麽。”

“帶了,怎麽?”

“我們被包圍了。”

中秋·之四

之二十三

雖然被壓在底下不方便了解坑外的狀态,但包圍是什麽概念,鷇音子還是懂的,“你沒帶?”

“沒,本以為就是在仙境裏過個中秋節來着。”

是誰沒事幹要跑來後山看星星看月亮的?

鷇音子想了想覺得也是。固若金湯的仙境安全屋,裏面的人出任務的時候就夠緊張的了,沒必要平時在“家”裏還要人人自危。

只不過眼下就麻煩了。

以一敵衆這種事情鷇音子不是沒做過,絕處逢生之類的傳奇故事也早已攢了一籮筐。可如今自己身邊帶着個人,還是個沒帶武器赤手空拳的人,跟那些真槍實彈在手的敵人相比,他的無夢生簡直純良無害的像只小白兔,如此溫暖……

是的,溫暖。

“呃,你能先從我身上下來麽。”

“能的話我早就這麽幹了。”無夢生沒好氣地噎了他一句。

鷇音子這才意識到兩人所處的這個土坡底下空間甚小,估麽着原先也不過就是個下雨時被山澗流水沖刷出來的土凹,兩邊高中間低,堪堪容下兩個成年男子藏身就不錯了,翻個身出坑就能成對方的活靶子,那情景估計就和打地鼠游戲差不多。

換句話說,無夢生此刻成了鷇音子的肉盾,所處的位置是最危險的。

意識到這一點,鷇音子再也笑不出來了,壓低聲音問無夢生,“他們多少人?”

“應該是六個。”

六個,那麽要包圍,最有可能的分布就是兩兩一組互相掩護,從三個方位合圍包圓。

等被包了餃子,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建議?”

無夢生眉尾一挑,“九點方向的腳步聲沒另外兩邊的穩,且那邊是一個下坡。”

要的就是這個!

鷇音子當下心一橫,直接将無夢生死死抱住,一翻身——

霎時兩聲槍響在身邊爆開,其中一顆子彈擦着頭皮飛了過去,無夢生驚出一身冷汗,幾乎是僵在了鷇音子懷裏,畢竟他本以為鷇音子是要掏槍射擊,卻不想鷇音子直接帶着他從土坑的掩護裏翻了出來!

好在無夢生所選的方向正确,這邊兩名殺手約摸是剛入行的新人,估計本以為目标已成了甕中之鼈,正準備提回去邀功請賞,不成想獵物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撞過來,一時竟是自亂陣腳,子彈亂掃一氣的同時還被及時滾過來的鷇音子擡腿絆倒,緊接着就被鷇音子踢飛了手中的槍支。

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鷇音子松開無夢生的剎那,無夢生便直接繞至另一名殺手身後,手腳利索地繳了對方手上武器,又一手刀切在那人脖頸處。

随即,兩人各找一顆粗壯的樹幹做掩護,堪堪躲過了另外兩對殺手的一波掃射。

山頂涼亭,清風和月。

月光下的棋盤泛着幽冷清輝,被映成象牙白色的手指将象棋盤上的紅炮拾起,替換掉了目标上的一顆已經過界的黑卒,複又緩緩擡手撚了枚圍棋白子放在另一邊的圍棋盤上,只延了一口氣,便将本就脆弱的黑方合圍之勢給破了。

做罷,素還真順手将杯中已經冷掉的茶水倒入旁邊草叢,微笑着問道,“先生認為,山上有幾方人馬?”

寂寞侯行棋的手一頓,細品起素還真這番話來,“素賢人這麽問,那看來山中至少有三撥人了。”

素還真笑而不答,只繼續自顧自地斟茶。

寂寞侯淡然續道,“但三方對峙,人總會擔心自己若是先手就會被第三方坐收漁利,最終誰都不會去當第一個動手的冤家,故而行動失敗,這才是常态。”

“素某也這麽認為。”

“所以,有個好事的第三方,率先開了第一槍,并推動了整個局勢的發展,是這樣麽?”

寂寞侯一邊行棋,一邊用餘光瞄了素還真一眼,卻見後者依舊沒什麽反應,良久,素還真這才依舊帶着那抹看不透的笑容開了口。

“素某正式代表整個琉璃仙境,歡迎先生的加入。”

寂寞侯擡眼看他,只看得到這人臉上的謙和儒雅。若是普通人,絕對會把自己曾經聽聞的諸如素還真是個腹黑老狐貍這類的傳聞統統當作是诽謗和污蔑。可寂寞侯卻明白,越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這般謙沖平和不露聲色的人,越是可怕。

“這決定似乎做得突然?”

“也并不算是,山下那群人裏至少有一支是沖着你來的,或者說,是沖紫耀□□的前軍師來的。紫耀□□作為一個武裝勢力,活躍于苦境邊境一帶,多年來吞并大小組織無數,這其中多半還是先生的功勞吧。”素還真擡手為寂寞侯倒了已經涼掉的茶水,又續上杯新的,“只是有朝一日肥水流出了自家田的範圍,地主自然是要眼紅的。”

寂寞侯跟着素還真落了一子,“那不正是拜素賢人所賜麽?何況此槍聲一響,以六禍蒼龍的多疑,斷不會相信我在明知道他要我命的情況下還會回去忠心于他。”

素還真這次是真的笑了,起手跟上一棋,“可能源部部長超逸主之死和作為證物在場的袖扣,并不是素某所為啊。”

“但借勢而為,卻恰恰是你素還真最大的本事。”寂寞侯挪了一子,又道,“鷇音子放了在押的擊楫中流,讓市局那群飯桶想起了曾經被以擊楫中流為首的聖魔元史所支配的恐懼,你素還真的能為無人可替,放了你,是他們權衡之下別無選擇的必然結論。而這些進一步挑撥了我與六禍蒼龍的關系,這一局你布謀深遠,是我輸了,我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個人。”

素還真挪了下紅方的馬,又道,“這話聽起來,超逸主之死似乎和紫耀□□有些關系了?紫耀□□為何要針對素某?”

“不過借刀殺人的把戲,”寂寞侯迅速以一枚黑炮代替了紅馬的位置,“相信素賢人早就看透。”

“好一招隔山打虎。”素還真邊說着,似乎并沒經過思考,紅車移下至底替了原先黑棋。

将軍。

“好一招請君入甕,只可惜這局又是和棋了。”

說時遲那時快,沉寂了許久的山頭突然又是一聲砰然槍響!只是兩人都不為所動。

方才幾手下得極快,言語之間更是酣暢,一來一往盡顯灑脫快意,而此時勝負已定,一瞬只覺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素還真掃了一眼棋盤,又看了看之前就已經無棋可走的圍棋——兩盤竟是都和了。

寂寞侯這才捏了茶杯到嘴邊呷了口,“但凡你對鷇音子有一絲疑心,當初不用他而是用別的部下,我的計策應都不會敗。我能問一句麽?你為什麽會信任鷇音子?”

素還真無奈地笑笑,又起了新的爐火煮水。

“确實,如果換做是別人,那枚僞造的蓮花袖扣絕對不會有機會出現在證件袋裏,然後通過你的暗箱操作,最終會利用這個不在場的證物将矛頭指向琉璃仙境,到那時,這個證物帶來的危害将比當場發現還要大,因為那将代表琉璃仙境有不可告人的一面,造成的負面影響很可能将使整個琉璃仙境被打壓得一蹶不振甚至從此消亡,所以,素某這才不得不去局子裏和老局長喝茶聊天,彼時也是被動得很。”

素還真一番話說完,卻并沒有一句是回答寂寞侯問題的,那感覺卻更像是和一個多年未聯系的老友閑話家常,一起憶往昔峥嵘歲月稠。

顯然,素還真并不打算告訴他答案,寂寞侯便轉移了話題,“山下似乎有了結果。”

“是啊。”素還真查看着茶湯,目不轉睛,但一抹淺淡笑意渲上嘴角。

“你不擔心?今天兩盤棋都是和棋,不妨将山下的局勢也算是一局如何?”

“這一局,素某敢斷言——分不出勝負。”

中秋·之五

之二十四

斑駁的月光透過縱橫交錯的枝桠間隙照在鷇音子略顯蒼白的臉上,無夢生皺眉望過去的時候,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在這混雜着幹草和青松香氣的山頭顯得尤為突兀——

鷇音子受傷了?

雖然往常一直對這人戒備有加,但方才無疑是鷇音子的果決又救了他一命,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更何況是條命,無論出于何種目的,鷇音子畢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所以無夢生此刻只覺得心底隐隐泛上些姑且稱之為愧疚的感覺,火舌似的一下一下撩灼着心尖,又辣又疼。

将□□在手中掂了掂,無夢生把彈匣撤下瞄了一眼,僅一眼,無夢生便從頭涼到了腳底——

只兩發子彈。

無夢生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想往樹後掃一眼,可剛一露頭,幹裂的樹幹上立刻多了幾個新鮮出爐還冒着白煙的彈坑,看着就疼,而之前兩個剛被繳了械的殺手早已經成了兩只人形篩子,慘兮兮地灘在地上。

興許是地上這倆混蛋的血腥氣?

心存僥幸,無夢生心裏那一丢丢似是而非的愧疚之感登時灰飛煙滅。

無夢生複又往鷇音子那邊投去目光,但見鷇音子懶懶地倚在樹上,還伸手對他比了個手勢。

那是在叫他從掩體後出去擊殺敵方。

果然是死道友免死貧道。

無夢生帶着本能的抵觸,轉念卻又覺得鷇音子不至于此時此刻還想着害他,畢竟只要鷇音子想,方才在土坑裏他已經死個十來回了。不說別的,彼時只消鷇音子伸出一只手指頭推推他,他的下場估計比地上這兩灘血肉好不了多少。

所以無夢生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毫不猶豫地撲鷇音子身上保護他簡直是迷之勇氣,不禁有些後怕。忍住打個寒顫的沖動後,無夢生指了指□□,沖鷇音子豎了兩根手指,示意他這邊只有兩發子彈。

卻見鷇音子搖了搖頭,又對他再次招了招手。

無需多言,僅眼神交彙的一瞬,看懂了鷇音子意思的無夢生從樹後閃身出來,同時一聲槍響,敵方一人被在一旁打掩護的鷇音子幹掉一個,随即鷇音子便将□□一抛,有更佳射擊角度的無夢生一揚手接過,雙槍齊發,搶來的兩發子彈消滅了一個敵人,鷇音子的配槍也在無夢生手中又立下一功。

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情,然而這種搶占先機的瞬間作戰,戰機轉瞬即逝,而稍有失誤,後果就得用命來換——

無夢生那一槍擦偏,本來方才的三顆子彈應是能殲滅全敵,如今還有一敵人屹立于前,帶着兇神鬼煞一般的陰仄之感。

瞄準到射擊的毫秒之差絕對比不上別人單單扣動扳機來得迅速,望着那漆黑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槍口,無夢生瞬間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五髒六腑絞到了一起。

緊接着一聲槍響,震耳欲聾。

眼前人應聲而倒,露出後面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的人影來。

“唉,你們修煉不到家,快憋死我了,作戰能不能幹脆利落點,看得人很着急啊你們知道不!”

那僅能看清一半的人影手執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敲擊着掌心,顯然開槍的人并不是他。

“對了,回頭幫我轉告素還真,下個月之內都別來找我,我要跟麒麟星去度假,他要是不答應就說我要告他壓榨員工,回見!”

然後這人徹底隐入黑暗,從無夢生的眼前消失了。

無夢生起先還有些愣怔,等冷風夾雜着血腥味把他吹醒,這才想起來身後還有個推他出來送死的混蛋,于是扭頭就往鷇音子藏身的樹後跑去打算找人算賬,而等見到鷇音子時,無夢生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先前被他棄如敝屣的愧疚感變本加厲地回來了——

冷汗在鷇音子臉上鋪了一層,他一只手緊緊壓住右肩部動脈,但鮮血仍是濕透了襯衫。月光下的鷇音子臉色清冷蒼白,雖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但仍是勉力睜着眼睛看着無夢生,然後嘴角勉強牽起一絲笑意,往日拒人千裏的冰冷聲音因着此刻氣若游絲的關系少了不少威壓感。

“無夢生……”

聽鷇音子用這種難得一聞的親和語氣叫自己名字,無夢生沒來由地下意識打了個激靈,他看着鷇音子嘴角逐漸擴大的那抹笑意有些呆了,因為至少以他所學的所有微表情知識,鷇音子此刻絕不是在演戲,那是真真切切有那麽一種無可奈何的寵溺蘊含其中,以及它是那麽濃郁,仿佛是積累壓抑了許久,如今終于得以從這一笑的突破口中噴薄而出,一時竟是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無端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無視了無夢生臉上此刻驚異而又愧疚的表情,鷇音子顫顫巍巍地吸了口氣,略帶着些自嘲,将沒說完的下半句補完了——

“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

語罷,鷇音子閉了目,順着樹幹直直滑了下去。

謊言·之一

之二十五

琉璃仙境裏,面對七手八腳将鷇音子從他背上扶下來的衆人,無夢生并沒有太多反應。仿佛他的世界已被真空,周槽一切慌亂的吵雜聲完全被隔絕,入不了他的耳。

也不知無夢生是哪兒來的力氣,竟是獨自将比他還略高一些的鷇音子給一路背了回來,而此刻他整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宛如一具行屍走肉,靈魂早就出竅,只留下這如蟬蛻似的空殼呆在原地,目光空洞而無神。

天踦爵僅看了一眼被擡走送去搶救的鷇音子,然後就緊張地圍着無夢生檢查起來。

待手忙腳亂地除去無夢生染血的外衣扔在地上,見裏面白色的襯衫上并沒有滲透的血跡,一顆懸着的心這才穩穩當當地收回心窩裏,再觀無夢生面上完全可以用寂如死灰四個字來形容的表情,天踦爵這才扶着無夢生的肩膀試探性地喚他一聲。

“無夢生?”

沒反應。

以為無夢生被方才發生的事情吓傻了,天踦爵索性将胞弟摟到了懷中,只覺無夢生整個身子都有些僵硬,入懷的瞬間還帶着一股寒涼之氣,天踦爵下意識一摸無夢生的手,發現竟是也涼如冰塊,毫無生氣。

于是天踦爵趕忙将人抱得更緊,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對方。

但天踦爵不知道的是,這表面的寂如死灰和內心的暗潮洶湧恰成反比。

早先在背着鷇音子跌跌撞撞摸回來的路上,無夢生腦海中就不斷回想着鷇音子那一笑,以及那聽起來如此似曾相識的語氣,與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人完全重疊,加之之前鷇音子種種不可解釋的行為串聯到一起,讓他此刻竟是再也無法回避腦海中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旋即心髒不禁揪緊得發疼,喉嚨發幹,也不知是路上喘的還是激動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将鷇音子揪起來問個清楚,問他這麽多年都死哪兒去了?問他為什麽就算出現在自己面前也要裝出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

——萬一,你們曾經認識呢?

天踦爵以前這麽問過他,彼時無夢生一口咬定他和鷇音子不可能是舊識,若是如今猜想正确,那麽現在這臉打得還真是夠疼的。

臉上确實很疼——

“無夢生?無夢生!三馀無夢生!”

見無夢生半天都愣在自己懷中沒魂兒似的,天踦爵一開始還細聲軟語地哄,後來急了便開始輕輕拍無夢生的臉企圖喚回魂來,不想拍了數下無夢生也沒見有個反應,這才情急之下越拍越重。

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無夢生終于将思緒拉回了現實,連忙推開天踦爵站定,眨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氣後,目光的焦點重新鎖定在天踦爵臉上,以超乎尋常的淡定吐出兩個字來。

“救他。”

“屈世途已經在給他手術了,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夢生擰着眉,往四周掃了一眼——

這裏還保留着方才自己撞進來時大家一時驚詫後兵荒馬亂的狼藉,也就是說在他背着鷇音子回來之前,仙境內的人還在慶祝這屬于一家人的中秋節,并不知道當時後山上已經發生的槍戰。

這一眼的時間并不長,無夢生匆匆看過,擡腿便往急救室而去。

天踦爵急急跟了上來,待到了急救室門前,見衆人正圍着屈世途,氣氛有些沉悶。

無夢生一路無言甚至無甚表情,仿佛大喜大悲之後已将所有的情感透支,又或是突然大徹大悟,沒有什麽能再讓這個人的內心起一點波瀾了一般。無夢生就帶着這麽一種氣場閃身擠進人群,語氣平緩地問道,“鷇音子怎樣了?”

可能是正為病人的病情擔憂,屈世途并沒注意到無夢生有些反常的神色,只是兀自搖着頭,開口就将實情說了出來。

“不太好,雖然殘餘彈片已經盡量取了出來,但他先前已經失血過多。偏偏趕上仙境這邊上周剛被借調過存血導致庫存不足,現在正從最近的血庫調血過來,但這需要時間,而這邊血液配型剛做完,在場所有人都配型失敗了——”

“我也是B型血,試試我的吧。”

聞言,無夢生先是一愣,原本無波無瀾的表情自從天踦爵懷中回神以來第一次有了一絲松動,他轉頭看着天踦爵,話卻是對另一邊的屈世途說的,“我和天踦爵是雙胞,試我的就好。”

“可——”

天踦爵剛想阻攔,就聽無夢生用不容辯駁的口吻對他沉聲道,“人是我帶回來的,且是為救我負的傷。”

一般人聽這麽句話頂多能聽出無夢生對負傷者的愧疚,但這話鋒過于犀利,且無夢生微蹙眉峰的雙目隐然帶着些陰寒之感。

在場衆人雖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但冷不防聽見自己直接或間接一手帶大的、衆所公認的溫柔孩子這麽說話,一時都有些适應不良地打了個寒顫——無夢生分明是表面看似平靜,心底卻是在燒陰冷冷的無名之火,而這火的目标,自然是往無夢生目光所聚的那個方向去的。

“哎呀呀,”風蓮扇着毛毛邊的藍扇,眨了眨眼睛,往天踦爵那邊投去一個同情的目光後,幹了一件不知該算是厚道還是不厚道的事,“既然我等都不是合适人選,那我們就先撤了,讓出地方給病人休息,有需要請知會一聲。”

于是本想看這對雙胞胎是不是要莫名奇妙地來一場腥風血雨或全武行的衆人還沒等看到故事發展,就被附合風蓮話頭的屈世途以病人需要安靜為由都給攆走了。

半小時後,配型成功的無夢生躺在鷇音子另一側的床上,一旁用來輸血的機器不時發出些細微的動靜,而天踦爵靜靜立在胞弟床頭,應是也感受到了無夢生對他的反常态度,但一時把握不準無夢生到底知道了什麽,于是也只得靜觀其變,乖乖閉嘴。

房間裏一時靜得有些可怕,無夢生躺在床上像是在閉目養神,只輸血的那只手不斷做着握拳松拳的動作,才能讓天踦爵确定無夢生不是睡着了。

半晌,無夢生突然睜開眼睛,反倒吓了旁邊天踦爵一跳。

“怎、怎麽?”

無夢生看着自家胞兄,“你沒什麽要告訴我的麽?”

“沒有啊。”

無夢生瞪着天踦爵道,“你怎麽知道鷇音子血型?”

“啊?就這個啊,之前我不是幫你調查過人家嘛——”

“可你給我的那份資料上鷇音子血型寫的是O,而剛剛屈世途并沒說出鷇音子的真實血型你就知道他跟你血型一樣不是O。”

天踦爵腦子裏嗡然一聲,他瞥開視線不敢去看無夢生此刻犀利得一點都不像小白兔的眼神,心裏直打鼓——

兔子變異成鷹了,這該怎麽養啊嘤嘤嘤在線等……

同時,無夢生平緩的語氣帶了些許質問的味道擲地有聲,尖針似的鑽進了天踦爵的耳朵,“天踦爵,你給我的資料到底是真是假?我節前帶回的那份資料裏是不是有與當年事件有關的信息,或者說——”

無夢生停頓的這一瞬,天踦爵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

“鷇音子的信息?”

謊言·之二

之二十六

“唉,”良久,天踦爵望着天花板輕輕嘆了口氣認了命,“你等我會兒。”

說罷,天踦爵一閃身出了搶救室。

房間裏霎時歸于平靜,無夢生轉頭去看鷇音子。

隔床的床簾并未拉上,昏迷中的鷇音子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雪白的床單上,身上換了幹淨的新睡衣,帶着氧氣罩的臉上還挂着橫七豎八的彩,大都是之前被林裏的樹枝劃出的細小傷口,以及側臉處的一小片擦傷,該是抱着他滾下山坡時留下的痕跡。

其實幹這行的人身上有個小傷小痛根本就是家常便飯,無夢生并沒有多餘的多愁善感去心疼鷇音子,反正自己臉上此刻估計也好看不到哪兒去,算是扯平了。但隐約從鷇音子領口處露出來的那截白色繃帶,不甘地宣告着這人傷勢的嚴重,提醒着無夢生此刻一重傷一輕傷的不公平結局。

脖子扯得有些酸,雖然本能地想轉回來,但無夢生略帶些好奇的目光仍停留在鷇音子臉上徘徊,細細打量着他。

靜下心來細看的話,鷇音子還是和記憶中那個孩童有幾分神似的,雖然五官長開變得更英氣了些,但總脫不出這人固有的一些特征,比如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眉骨,再比如那入鬓的飛眉和稍嫌尖俏刻薄的下巴。

這麽想着,無夢生此刻生出一股無來由的自嘲,嘴角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喃喃自語——

“呵,疑鄰盜斧。”

以心中先有的定見去衡量事物,必然是無法接觸到事物本質的。這現象很符合人腦處理問題的機制,所以說很多時候人之所見,并非人眼傳遞的事實,而是人腦告知的假象。

就好比現在,當他有了鷇音子是兒時舊友的這麽個定論,結果就是無論如何看鷇音子都像是那個舊友了。

“唉呀呀,這眼神啊——”天踦爵推門進來的霎那,正瞧見了無夢生半起身子死命瞅着鷇音子到發呆的模樣,于是他咂着嘴,意猶未盡地又道,“你要是想把鷇音子生吞活剝了就直說,為兄很樂意為胞弟效勞。”

“什麽?”

“啧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你想把他宰了燒菜,為兄不介意去幫你把刀磨了。”

天踦爵說着舔了下唇,搓了搓手,一副吃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倒是逗樂了無夢生,郁結的心緒釋然了大半,面上卻依舊一本正經地搖頭坦言,“一鍋炖不下。”

然後躺回了床上,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那就準備兩個烤架,一半孜然,一半麻辣!”天踦爵樂呵呵地沖着無夢生蹦了過來,看都沒看一眼在他口中已經變成燒烤食材的重傷傷患。

只有無夢生還算良心發現地瞅了鷇音子一眼,這才把手伸向天踦爵。

天踦爵将懷中檔案袋拍在無夢生手裏,接着一屁股坐到了鷇音子的床上,還把礙事兒的鷇音子往旁邊推了推給自己的屁股騰地兒。

無夢生終于看不下去了,“你輕點!”

“哎呀!抱歉抱歉,來給為兄惜惜。”天踦爵說着裝模做樣地小心翼翼将無夢生的手捧過來,作勢要給揉揉吹吹。

無夢生毫不給面子地将手抽了回來了,白了裝傻的天踦爵一眼,“鷇音子好歹是傷患。”

“嘿嘿,”天踦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壞笑着指着無夢生手中從檔案袋裏抽出的那一摞紙,“先看看?”

無夢生這才将目光收回,礙于另一只手正紮着輸血的針,只單手拿着資料研讀,每看完一張,天踦爵就會适時幫他翻頁。

随着時間的推移,無夢生的眉頭越皺越深。

“這是一份醫療記錄?”

天踦爵點頭,“沒錯。”

“醫治對象是鷇音子。”

天踦爵摸着下巴,沒心沒肺地繼續點頭,“名字是對的,應該也是沒錯。”

“醫治方是聖魔綜合醫院?”

天踦爵鬼機靈地眨巴了下眼睛附和道,“嗯嗯。”

“患者當時年齡是——”雖然無夢生有所心理準備,但冷不防這麽真實直接的資料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自己面前,心跳不由得狂飙,捏着紙張的手隐隐顫抖着,他猛地轉頭望着天踦爵,聲音也跟着抖,“五歲?”

這次天踦爵不點頭了,只脈脈含笑,給了無夢生一個了然的表情,“治療內容是燒傷、骨折和窒息造成的器官衰竭,當年的事情,你還記得起來麽?”

無夢生心底一震,無言地閉了目,長久以來塵封在腦海深處的畫面如今如走馬燈一般,又像是在翻看的老舊照片,雖然帶着斑駁的印記卻仍是讓觀者內心翻騰不已。

良久,只聽對面的天踦爵隐約像是嘆了口氣,“很諷刺是不是?就在幾個小時前,你還認為他是對方派來的卧底。”

自說自話地要去調查鷇音子底細的,恰恰是他無夢生自己。

“鷇音子認出我了麽。”

“認——不認識我怎麽知道,”險些說禿露了的天踦爵趕忙轉移了話頭,不然自己私自帶鷇音子去墓園看他掃墓的事情也一起被供出來,天踦爵覺得自己會被胞弟鎖在卧室門外好幾天,“你自己沒什麽感覺?”

無夢生皺着眉頭似乎是在努力思考,半晌過後,搖了搖頭……

天踦爵覺得自己內心的什麽東西崩塌了,天踦爵要出離憤怒了!

天踦爵在心底怒吼——我胞弟的情商怎麽可以這麽低!

卻見無夢生垂下眼簾,“算了,就這樣吧。”

“嗯?”

“順其自然。”

“哈?”

“既然他不肯告訴我們,我們就當不知道。”

“啊?!”天踦爵一蹬腿從床上直接蹦了起來,“你腦殼壞掉了?呃、不是,我的意思是——”

天踦爵咽了口口水,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調整了一下表情,他實在不忍心放棄這好不容易用鮮血換來的良好氣氛!是的!鮮血!他胞弟的鮮血!以後一定要那個姓鷇的點滴不差地還回來!

呃咳,扯遠了。

但見天踦爵伸手一指,指着那邊人事不省的病患對無夢生循循善誘,“你不想拽着他的衣領問他原因麽?這麽多年,他都沒什麽行動?為什麽不來找我們——”

“他為什麽要來找我們?”

無夢生不冷不熱無悲無喜的一句話,讓天踦爵的舌頭打了個死結。

“你剛不是——”

“沒人欠我們什麽,真要說有什麽,那也是他有恩于我們,但是該調查的事情還是得查,以後大家也還是同事,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天踦爵這次不憤怒了,他只隐約覺得自己一顆心像是掉進了三九寒冬的冰窟窿裏,有生以來頭一次對自家胞弟的鐵面無私有了一個嶄新的認識——

舊識又怎樣?老友又如何?人最大的不變就是一直在變,記憶中的善良美好有可能就永遠只是一個記憶而已,更沒準早就在穿越而來的時空隧道上挂了也說不定。

天踦爵驀然發現,相較于無夢生的警覺,反倒是自己幼稚了。

只是轉而卻又無端覺得,鷇音子秉性絕非如此,如果非要選擇,天踦爵的心,依然或多或少是向着善良美好的童話方向傾斜的。可這并不代表他不會去查這背後的隐情,畢竟無條件相信什麽也不是他天踦爵的處事風格。

于是此刻,天踦爵放棄了繼續相勸,撇了撇嘴,“好吧,你開心就好……”

謊言·之三

之二十七

因為輸血的關系沒什麽精神,無夢生昏昏沉沉地在急救室的病床上睡着了。

天踦爵小心給胞弟蓋上毛毯,又看了一眼連接在鷇音子身上各種儀器顯示的數值都還算正常,這才輕手輕腳地拐了出去,繞到樓上。

停在一個門前,天踦爵還沒敲門,門自己就開了。

開門的是素還真,正笑得很好看地面對着他。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不過俗話只是俗話,天踦爵顯然不打算按套路來,手一揚,上來一拳直沖素還真面門而去。

但見素還真稍側身,抓了天踦爵還未收力的胳膊,借力使力将天踦爵拽進來摔了一跟頭,又順手将門帶上。

天踦爵這一跟頭摔得不輕,但長期實戰練就的本能反應讓他立刻爬了起來,以蹲起瞬間的爆發力炮彈一般再次向素還真沖了過去,順帶附贈了一記飛踢。

另一邊,同在屋裏的談無欲瞟了打得正歡的兩人一眼,然後慢慢悠悠地走到素還真桌邊,一屁股坐在了素還真那把高背的真皮扶手椅裏,翹起二郎腿,一點拉架的意思都沒有,反倒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的武打電影。

“山上發生槍戰連個報警都沒有,別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