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番外·吊橋效應(六)

抵達P城機場時, 已經是深夜一點。

傅英其實從聽說闫霜的故事之後, 就很急切地想要回來,但是職責在身,她還是不得不跟戰友一起将那群人護送上船,并一路随船回來, 然後才在當地買了機票飛過來。

只是從機場出來, 她心裏反而躊躇了起來。

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已經陷入睡夢之中, 她雖然很想快點見到闫霜, 但這個時間顯然不太合适。

她有點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問清楚闫霜的住處,那麽即便見不到人,能到她家樓下去等, 心裏也會覺得安寧一些。只要有确定的方向, 等待對她來說已經是很習慣的事,就像她為了抓住狡猾的敵人,能夠連續幾天在熱帶雨林裏一動不動地埋伏。

而現在,因為沒有具體的目标,她也難得有些茫然。猶豫了片刻, 還是忍不住給闫霜發了一條消息,問她的地址。

只是發消息,如果她已經睡了,應該也不會被吵醒,如果沒睡,那麽兩人就可以早些見面, 傅英在心裏這麽安慰自己,按下了發送鍵。

卻沒想到,下一瞬闫霜的視頻請求就發了過來。

“你在機場?”她第一時間認出了傅英所處的地方,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在那裏等一會兒,我去接你。”

不需要問,傅英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又特意發了消息問她的地址,大概率是工作告一段落,順便過來看她。好在闫霜也剛剛結束今天的工作回家,能騰出時間來。

說話的時候,她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明天該用什麽理由請假了。

“不用。”傅英立刻道,“告訴我地址,我打車過去。”

“你确定?你第一次過來,我應該去接你的。”闫霜說。

“我不想留在這裏等。”傅英說。有事情做,能讓她心裏急切的情緒稍微緩解,而留在原地等待,卻會讓這種情緒繼續加重,“而且你開車過來應該也要很久,雖然我不知道你今天的工作是什麽,但現在還沒睡,應該也已經很累了。”

“可是我也想快一點見到你。”闫霜看着她說。

傅英的表情霎時柔和了下來,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那這樣,你開車出來,我打車過去,在中途碰面,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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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好好的約會弄得像接頭似的,但闫霜覺得這樣也很有趣,立刻點頭答應,換衣服開車出門。

一個小時後,兩人在市區碰了面。

雖然關系已經變了,但也許是因為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傅英上車之後,兩人都沒有表露出過分的親近,只是不由自主地用眼神留意對方。

闫霜發動了車子,一邊問,“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她沒問傅英的工作,因為很多工作都是有保密條例的,不是能拿來聊天的談資。

傅英側過頭看了她一會兒,才說,“因為我也想快一點見到你。”

“不要這樣,”闫霜低頭笑了起來,“我還要開車的,不能分心。”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騰出右手,去握傅英放在身前的手,然後立刻被對方緊緊攥住。

路況并不複雜,一只手就可以應付,闫霜沒有把手收回來。

觸碰到對方,顯然讓兩人都安心了許多。她們沒有再說話,就保持着這個姿勢,開車回了闫霜的住處。

下車,上電梯,刷卡進門。

闫霜還沒來得及回身關門,整個人就已經被一股溫柔但堅定的力量托着,抵在了門板上。門鎖發出“咔噠”的響聲,鎖上了。而她面前的人,也毫不猶豫地欺身上前,低頭吻住了她。

這是一個略帶急切的吻,像是驗證對方的存在,兩人的動作都有些用力,甚至不知是誰的嘴唇被磕破了,讓這個吻帶上了幾分血腥的味道,卻反而更令人欲罷不能。

直到胸腔裏最後一絲氧氣耗盡,她們喘息着分開,卻還是保持着親密的姿勢,身體緊緊相貼,額頭抵着額頭,鼻尖蹭着鼻尖,耳畔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和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這麽主動,有點不像你。”等呼吸稍微平複,闫霜才開口調侃對方。

上次分別的時候,她明明還是只會用眼神索吻,卻絲毫不知道主動的新手,被動又笨拙,現在卻像是突然升級了,讓闫霜有些不習慣。

“你說過,我想吻你的時候,可以自己動嘴。”傅英低聲道。

闫霜笑了,“我說過的話你都記得?”

“都記得。”傅英點頭。她們本來就是聚少離多,分別時,只能從回憶裏将對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拎出來,反複品味。傅英受過專業的訓練,記憶力本來就很出色,何況還時時複習?

闫霜顯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摟着她的脖子,再次親了上來,“那我應該給你一點獎勵,對嗎?”

很難說這獎勵是她給的,還是傅英自己動手得到的,她們在黑暗之中肆無忌憚地發洩分別這麽長時間的思念,直到筋疲力竭。

闫霜感覺到傅英在摩挲自己小腿上的那處傷疤,今晚她好像特別在意它,甚至中途過度興奮,還用牙齒輕輕咬了幾下,不疼,但是很癢。她躺了一會兒,恢複了一點力氣,才問,“我的傷疤怎麽了?你突然發現它特別好看麽?”

“為什麽不告訴我?”傅英問。

房間裏沒有開燈,她用手指就能描摹出傷口的形狀,确實很像是槍傷。

闫霜還沒反應過來,“告訴你什麽?”

傅英說了一個地名,闫霜微微一愣,然後終于明白了,笑着側頭去看傅英,“看來你這次的任務跟那邊有關,并且……聽到了一些關于我的事?”

她想了想,才說,“只是覺得沒必要,說出來顯得好像自己很高尚似的,其實我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很多人知道闫霜曾經出國過幾年,第一反應會覺得她是出國去享受的,和很多無所事事,以“游學”之類的名義在歐美游玩的人一樣。

闫霜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種誤解,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解釋。

她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就好,沒必要向別人解釋。至于傅英這裏,倒不是她不想說,但跟傅英做的事比起來,她那些都是小打小鬧了。跟傅英說這些,她會覺得那是無知的賣弄。

傅英注視着她,聞言低頭在她額頭吻了一下。

她們認識的時候,闫霜才回來沒多久,開始準備做第一個節目。

那時她未必沒有感慨過人生際遇的神奇。兩個本來應該毫無關聯的人,突然有了交點,甚至開始并行,這是任何概率學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是人生的奇妙之處。

但原來這種緣分,還藏着更傳奇曲折的秘密。

她以為她們是截然不同的人,甚至還為闫霜是否真的能夠理解自己的職業所要面對的困難而糾結,結果卻發現,原來對方跟自己有着相同的信念,在做同樣的事。

這個念頭讓她心情激蕩,也是她迫不及待想來見闫霜的原因。但現在見闫霜輕描淡寫,似乎根本沒有将那段危險的經歷放在心上,她反而……很難形容這種心情,傅英唯一确定的事,她更愛這個人了。

“那也不用騙我說是吊橋效應吧?”她用力按了按那個至今還在折磨着闫霜的傷疤,“如果真的有吊橋效應,也應該是在那邊遇上的某個人才對。”

在那片戰火紛飛的土地上、在生與死的瞬間愛上某個人,才更加合理。與這樣的轟轟烈烈相比,那個雨夜的小規模山體滑坡,根本算不得什麽。

傅英甚至還煞有介事地給出了選項,“比如那個給你做手術的醫生,就挺帥的。”

闫霜被她逗笑了。終于弄明白了傅英今天那麽反常的原因,她便也不着急,索性也像模像樣地接上了這個話題,“也許因為我只喜歡女的,他的性別不對?”

“那旁邊的護士呢?還有很多當地居民。”

“……可能是他們長得不夠好看?”闫霜故意嘆氣,“原來我也是個看臉的人,你會不會更失望?”

“不會,看臉起碼說明我的長相符合你的審美,總比吊橋效應好。”如果真的是吊橋效應,那就是說當時出現在那裏的不是自己,是別的随便什麽人,闫霜也可能會愛上對方。

闫霜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又好氣又好笑,“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這麽小心眼的人?”

“是嗎?”傅英握住她的手,“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有故事?”闫霜聽出她的語氣不對勁,忍不住皺眉問。

“也不算什麽故事。”傅英在她身邊躺下來,把人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很無聊的家庭問題。我媽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我是獨生子女,大到上什麽學校,小到今天穿什麽,全都要由她安排。因為是軍屬,所以必須考軍校,畢業後進機關,到年紀結婚,她連将來的女婿人選都已經物色好了。”

“我大學畢業後進了現在的單位,就跟家裏鬧翻了。”傅英的聲音裏帶着某種壓抑的情緒,“我一直記得她當時跟我說的話:如果你我一定要去,那她就當我已經死了,免得将來傷心。”

“所以,我也就當自己死了。”所以最開始進部隊那段時間,她做任務很瘋,每一次都懷着必死的決心去拼。也許是因為這樣,每次任務都能很好的完成,晉升也比同齡人快了許多。

但她終究沒有死。

這種話從親生母親嘴裏說出來,該多傷人?闫霜也回抱住她,片刻後才問,“那你爸呢?”

傅英嘆了一聲,“他被我媽控制了一輩子,自己沒有反抗意識,也不許我反抗。”

闫霜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傅英又道,“所以我一度對跟別人建立一段長久穩定的關系非常排斥。你說我們在一起會有很多困難,不能像普通的情侶那樣親密,其實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不會覺得自己被另一個人束縛。所以我不能為了你放棄我的職業,闫霜,很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闫霜驚訝,“我也不會為了你放棄我的職業。這麽一想,我們的确各方面都很合适。”

“可是我現在有點後悔了。”傅英擡起一只手,輕輕撫摸闫霜的臉,“我開始舍不得離開你。”

闫霜輕輕笑了一聲。

傅英有些懊惱,“很好笑是不是?我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反複無常,連自己都不能理解。”

“談戀愛的時候,這并不是缺點,不是嗎?”闫霜在她臉上胡亂親了一口,笑着說,“其實我也舍不得你,要不是你的部隊駐地保密,要不是我們的關系不可能得到承認,我都想随軍算了。”

“真的?”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傅英心裏還是暗自竊喜。

“假的。”闫霜揉了一把她的頭發,“不過我覺得,也不是沒有可以商榷的部分。現在我們的事業都還在發展期,放棄了很可惜,甚至會成為一生的遺憾。但是我們可以以十年甚至二十年為周期來做規劃。”

傅英聞言若有所思地道,“十年後,我的身體素質、反應能力、記憶力等各方面都會逐漸下滑,比不上現在,到時候估計會退居二線,轉到管理崗位。”

“我呢,剛剛收到幾家電視臺的聘書。十年後,做不到臺長副臺長,至少也是某個部門的負責人吧?到時候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事必躬親,工作時間會相對穩定一些。”闫霜也道。

到那時,她們應該也能将更多精力轉到兩個人的小家庭裏,不需要再像現在這樣聚少離多。

闫霜勾住傅英的手指,“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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