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明是學長

直到現在賀灼川還覺得不大真實。

淩晨三點,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仿佛閘門失控,雨水洩洪般降臨,水珠不停揚起地表的塵土,水汽環繞霧氣,似乎要把一整個城市吞沒。

一下下砸在落地窗上的雨水讓這個城市在賀灼川的眼裏變得光怪陸離,眼前證券大廈頂部的燈光漸漸迷離,這會兒才真的看不清。

賀灼川想。

昨天夜裏十點,那時候雨剛下,雨霧還不至于大到讓他認錯一個僅僅離自己兩米不到的人。

宋魚白的推測不成立,梁萊的德推測太扯淡。

宋魚白跟他說:“大概是你看錯了,大晚上燈光四濺的,保不準就看花眼了。”

宋魚白沒什麽文化,賀灼川沒跟他計較亂用詞語的問題,他只覺得,我沒看錯。

梁萊跟他說:“這裏誰都能來嘛,更何況你說他是個不出名的小演員,做某些交易……來這裏不挺正常。”

梁萊說完還不懷好意地笑了下,賀灼川沒理他,他覺得不可能,扯淡。

他們昨天晚上十點去“溪“會所,玩到淩晨一點回來,看到那人再加上他們幾人讨論的時間,總共不超過五分鐘,可是那幅場景就這麽印在了賀灼川腦子裏,跟蒼蠅似地揮散不去。

溪會所不是什麽腌臢之地,但也絕不是什麽正經的地方。

賀灼川閉上眼睛,耳邊只剩下雨水撞擊窗戶的聲音,他住在奧汀飯店三十六樓,當時選這間套房是因為采光好,窗戶夠大,視野開闊,此時這些優點統統作廢,他只覺得吵。

明天必須叫宋魚白給自己再找個地方,賀灼川想。

一閉上眼,腦子裏便不停回蕩今晚十點在溪會所門口發生的事。

那些侍者認識宋魚白和梁萊的車,等他們到了門口便有兩個司機主動上來泊車,賀灼川和他們兩人下了車,徑直朝會所走,負責他們的那個服務生迎上來:“宋少,今天從法國運來了羅曼尼康帝,需要為您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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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魚白聳肩:“開呗,你們這兒除了我還有誰開得起,哪年的?”

……

賀灼川習以為常地聽宋魚白擺譜炫富,他們走的是最中間的那扇門,藍黑色的高門自動打開的時候,邊上的側門突然也被打開。

賀灼川站在三人的最後,下意識撇了一眼邊上,剛準備踏入會所的腳步卻頓住,他皺了皺眉,轉過頭,那人已經走出會所,留給賀灼川小半個标志的側臉和一個清瘦的背影。

這時候雨剛開始下,那人手裏拿了一把黑色折疊傘,到了沒有會所前庭遮擋的地方,打開傘,單薄地走進雨幕,賀灼川看到了深灰色眼影、V領的薄襯衫,聞到了煙、酒、香水的味道。

他還想繼續看,宋魚白的聲音卻打斷了自己的視線。

“賀灼川你幹嘛呢?”

宋魚白莫名其妙地看着賀灼川,賀灼川頓了頓,擡腿踏入會所,不知是說給他們聽還是自言自語道:“好像看到個熟人。”

“誰啊?”

宋魚白的八卦基因從來不缺席,賀灼川沒回他,情緒莫名地不高。

直到到達他們常用的包間之前,宋魚白和梁萊兩人都還在問賀灼川看到的人,賀灼川跟他們簡單說了那人的情況,宋魚白和梁萊對視了兩秒後,一個覺得完全不可能,一個覺得一切皆有可能。

那人是賀灼川一年前回國後,被賀灼川的小姨安排幫助他處理學務的學長。

大四的,聽說要讀研;表演系的,但是在演戲方面似乎沒什麽野心,長得倒是……挺好看的。

“怎麽可能是他。”

深夜漆黑的高級套房裏響起低沉的男性嗓音,聲音帶着微嘲含着無奈。

話音落下,賀灼川伴着雨聲,強行進入了睡眠。

雨下了好多天,聽說是要入冬了,這裏的氣候和賀灼川之前呆的國家差別不大,那邊的冬天還更冷一些。

賀灼川不太去學校,他一學期不去一次都沒關系,前陣子去得挺勤是因為他覺得負責幫自己處理學務的那個學長,怎麽說,挺不錯的,他願意跟他接觸。

只是那次從“溪“回來之後,他就再沒去過了。

宋魚白說要吃火鍋,從岚楓市空運了火鍋過來,梁萊費解,空運魚子醬鵝肝他能理解,火鍋空運的意義在哪。

宋魚白邊下毛肚邊道:“在于我假裝自己在岚楓吃火鍋。”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去岚楓?”

梁萊把野山菌撈了起來,塞進嘴裏問,宋魚白白了他一眼:“上次不是說了麽,我的小黑被送去刻名字了,不想坐別的飛機。”

小黑是最近很受宋魚白寵的私人飛機,前兩天被他送去原廠刻字了,聽說要刻個“魚“字在上面,還要畫條鯊魚。

手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賀灼川放下筷子拿起手機,他收到一條信息,發件人叫沈厘,他發:賀灼川你好,最近學校選課系統變動,佟校長讓我幫你修改一下學分,我沒有你的帳號密碼,是你把密碼給我,我幫你改,還是我告訴你怎麽改,你自己修改?

佟校長就是佟沁,賀灼川的小姨,賀灼川拿着手機沒動,目光垂在聊天框頂端“沈厘“兩個字上,火鍋的熱氣讓他有些燥。

下一秒,對話框上的兩個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賀灼川耐心地等着,可對方遲遲不再發信息過來,想什麽呢,賀灼川想。

“魚白,車鑰匙給我。”

賀灼川站起身,将手機收到口袋裏,宋魚白和梁萊兩人擡頭看他。

“我回趟學校,有點事。”

宋魚白一臉“你編也不編個像樣的理由“的表情,把車鑰匙扔給賀灼川,邊嚼肉邊含糊道:“悠着點啊。”

賀灼川沒理會兩人想歪了的旖旎心思,接過宋魚白的車鑰匙便走了,賀灼川走得挺快,到了地下停車場宋魚白的車收到信號後騷騷地閃了個七彩色,賀灼川有些後悔,應該拿梁萊的車的,最起碼不騷。

上了車賀灼川才給沈厘回信息:“我現在回學校找你教我,你在學校嗎?學長。”

結尾學長那倆字是賀灼川故意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存了什麽心思。沈厘很快回複:我在的,那我就在行政一樓等你吧。

車開出地下停車場,引起路人的側目,賀灼川再次後悔拿了宋魚白的車,他回了沈厘句好,便一腳油門,亮紫色的頂配超跑“轟“地一聲在這條街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閃電。

街邊某高樓最佳視野的包廂裏,宋魚白筷子裏的牛肉被熟悉的引擎聲震落,他靠了一聲:“灼川這麽急啊。”

賀灼川把車停在了行政樓前的校長專用車位,即将入夜的A大校園依然人來人往,路過的學生們朝這邊看,賀灼川從車裏出來,發現地上還是濕的,天又開始下起了細蒙蒙的小雨,行政樓前大道兩邊的高大梧桐樹都在落葉,從樹頂落下的黃葉将整條大道鋪得金黃,雨水和腳印讓這些形狀漂亮的葉子變得泥濘,真髒,賀灼川想。

天已經有些暗了,行政樓大廳亮着橙黃色的燈,将大廳照得像某些會所一樣堂皇富麗,賀灼川從玻璃門外便看到大廳等候區的沙發上坐着人。

賀灼川加快步子,推開玻璃門,聲音低沉地喊了聲:“學長。”

沈厘轉過身,下一秒便起身迎向賀灼川,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你來了。”

他的聲音磁性不足,像是少年階段聲帶尚未發育完全,帶着一種軟軟的調子。

賀灼川不太愛笑,只朝沈厘點了點頭,眼中稍稍有些暖意:“等很久了嗎?”

沈厘搖頭:“沒有,你來得很快。”

他頓了下,眼鏡後的雙眼笑意依然地繼續道:“你跟我來校助辦公室吧。”

賀灼川嗯了一聲,跟在沈厘身後,從行政大廳向走廊盡頭的電梯處走。大概是還未徹底入夜、又因為這個時間還在行政樓的人不多,所以走廊裏沒有亮燈,多是借着大廳裏的燈光才能看到方向,沈厘的身影越來越暗,半隐半現的背影十分迷人,像那天那人一樣。

走廊裏很安靜,賀灼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他比自己矮了些,不過應該也有一米八,身材比例很好,腿長而直,被包裹在深色褲子裏,今天他沒有穿白襯衫,應該是降溫的原因,他穿了白色的連帽衛衣,年紀看起來比賀灼川還要小。

沈厘按了電梯,回頭看到賀灼川正盯着他,他朝賀灼川眨了眨眼,抿嘴笑了下,賀灼川走到沈厘身邊站定,和他并肩等電梯。

“學長。”賀灼川開口,這時電梯恰好到了一樓,他們走進電梯,沈厘按了樓層,才擡眼看向賀灼川,問他怎麽了。

沈厘的眼睛很大,瞳仁黑而亮,在電梯燈光的照拂下裏面似乎漾着水光,他略微有些近視,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戴着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又有些睿智深沉的樣子,賀灼川盯着他透明鏡片後的眼睛,仿佛在貪婪地汲取他的視線,賀灼川問:“吃晚飯了嗎?”

沈厘搖了搖頭,剛要說什麽,賀灼川便率先開口:“我也沒吃,待會兒一起吃嗎?”

沈厘愣了下,他似乎在思考什麽,這時電梯到了四樓,賀灼川走出電梯轉身,明暗交替的燈光将他高大輪廓打得更加立體,背後走廊裏的黑色像一團危險而令人上瘾的深淵,沈厘的目光滞了兩秒,他下意識點了頭:“好啊。”

賀灼川嘴角有上揚的角度,他看着深厘從電梯裏出來,電梯門漸漸合上,賀灼川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沈厘的胳膊,将他拉了出來。

電梯門無情地合上,剛剛如果慢了兩秒沈厘大概就要被門夾到。

賀灼川用的力不小,慣性原因沈厘一下子撲進了賀灼川懷裏,他目光裏有罕見的慌張,立刻站直身體将手臂從賀灼川手裏抽了回去,賀灼川站在那裏看着沈厘,看學長咬了咬下唇,抱歉地跟自己說了聲謝謝。

鼻尖似乎還萦繞着沈厘摔進自己懷裏時淡淡的皂香。嘴唇也越咬越紅了,賀灼川邊改學分邊想。

校助辦公室是沈厘一個人的,他從大二開始做佟沁的助理做了将近三年,所以佟沁給了他一個單獨的辦公室。

賀灼川很快改好了學分,沈厘從邊上的櫃子裏拿了件外套出來抱在懷裏,走過去問他是不是改好了。

賀灼川坐在椅子上擡頭,朝沈厘嗯了一聲,卻又開口:“學長,這一欄的進度表你幫我看看,我不太明白。”

沈厘走到賀灼川身邊,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抱着外套,彎下腰湊到電腦屏幕前看賀灼川的進度表,他看得很仔細,眼睛睜得大大的、都不太眨。

賀灼川只要微微擡頭,就能看到沈厘精致的下颌線和尖尖的下巴,和一個月之前看到的那個側臉很像,只是那張臉化了妝、沒有眼鏡,眼前的這張卻是幹幹淨淨,清純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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