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情動之始

? 慧雅的臉熱辣辣的,好像抹了一層辣椒一樣,心髒也“怦怦怦怦”跳個不停,她垂下眼簾讷讷道:“我以後會好好練字的……”話音剛落她就想打自己的臉,覺得一見男神就膝蓋發軟,自己實在是太沒節操了。

趙青的視線在慧雅身上停留片刻,又回到手中拿着的記錄上,“哦”了一聲,不說話了。他覺得慧雅的氣色似乎好多了,剛淋了雨進來時她臉色蒼白如玉,如今雖然穿着不合體的衣裙,可是肌膚泛着光澤,顯見是不冷了。

雨雖然沒有停下,可是已經小多了,丁小四奉命拿傘送慧雅離開。

慧雅腳上的繡鞋已經濕透了,索性直接往水裏踩。她臉上的熱度早就退了下來,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羞愧。

她暗暗告誡自己:這件事結束以後,不要再和趙青有什麽牽扯了。

慧雅下定決心之後,原本因為近距離接近男神而有些雀躍的心漸漸沉澱了下來,她攏緊手中的小包袱,加快了步伐。

惠明是個有心人,已經早早地把馬車趕到了縣衙東側門外,一是等着慧雅,二是想讓人看到家主朱俊的馬車停在縣衙東側門外,令人對家主朱俊和一向難以結交的趙縣尉的交情有所猜測。

見慧雅打着一把桐油傘随着丁小四出來,惠明忙跳下了車。

馬車在細雨中駛離了縣衙東側門。

慧雅坐在車裏平靜了一會兒,把自己在縣衙東廳回話的情景又在腦子裏演繹了一遍,确定自己表現還不錯,達到了想要的效果,這才放下心來。

她已經盡力了,至于孫貴最終能不能被牽涉進孫大成一案,對她來說,只能說是盡罷人事聽由天命了。

回到朱府之後,慧雅先去向大娘王氏複命,這才回房洗了個澡,又把拿回來的衣物都洗了,其中趙青那件寶藍鎖邊的交領白羅袍子她洗罷又用熨鬥熨了,瞧慧秀還在上房侍候,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她便把這件已經半幹的袍子晾在了卧室裏。

忙完這些,慧雅就去正房侍候了。臨離開,她看了看挂在房裏的這件男袍,不免有些躊躇:萬一被對屋的慧珍慧寶看見了呢?她們會不會出去亂說?

慧雅倒是不擔心此事對自己聲名有損,就是覺得解釋起來怪麻煩的。

趙青把孫大成一案審理完畢,便吩咐書記許家英把全部卷宗彙總到了知縣白吉光那裏。

白吉光收到許家英送來的卷宗,粗粗看了一遍,心裏積存了幾個疑問,剛要開口命人去叫趙青過來,可是轉念一想,含笑起身道:“家英,你帶上卷宗,我親自去見趙大人!”趙青雖然年少,官職也比他低,卻畢竟出身高貴,他還是得奉承着點。想到位高權重的趙青長兄,白吉光心都熱了,恨不能一時三刻貼上趙青,借趙青為媒介貼上趙青長兄。

趙青整理完前任留下的稅務賬目,手腕有些酸,便起身走到廊下,形狀美好的鳳眼靜靜看着前方的園林。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細雨依舊無聲地飄落着,整個縣衙的青磚房舍和參天松柏籠罩在細雨織成的雨霧之中,清新水潤如一幅水墨畫卷。

趙青從袖袋裏掏出慧雅遺下的那個小小的白銀條紗挑線香袋,放到鼻端嗅了嗅,除了臘梅的淡淡清香,他還聞到了一股淡雅的香味,似乎是慧雅身上的少女馨香,極為好聞……

白吉光帶着書記許家英和師爺江百川走了過來,大老遠就看到趙縣尉趙大人正端立在東廳外堂的廊下,左手抵在鼻端,似乎正在出神。清冷的背景下美少年孤獨伫立,實在是畫一樣的美景,白吉光簡直不敢出聲,生怕驚破了這美好畫面。

見到白吉光過來,趙青若無其事地把香袋放回了袖袋裏,清俊的臉上現出淡淡的笑,拱了拱手:“白大人!”

白吉光笑哈哈回禮:“趙大人,請!”

因為怕被趙青小觑,白吉光寒暄一番就開始談正事。他開門見山道:“這個孫貴實在是嫌疑很大啊!”

見趙青秀眉微挑看着他,白吉光心中一喜,竭力把自己往清正廉明一心愛民的孤膽英雄方面靠攏,慷慨激昂道:“鄙人一向信奉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孫貴謀奪孫劉氏家産,發賣孫劉氏小女,毆打妻子致癱,造了這麽多孽,也該受到懲治!”

趙青看着手中的白瓷茶盞,淡淡道:“事發當夜孫貴在永平縣城的富貴賭坊賭博,共贏了五兩八錢銀子,能夠為他作證的共有六人,俱簽字畫押為他作證。”

白吉光:“……”

趙青秀眉微蹙,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清苦的茶香在口腔內彌漫開來,他知道慧雅恨孫貴,孫貴也确實造了很多孽;可是,人确實不是孫貴殺的。

他放下茶盞看向白吉光:“尹氏和其姨家表兄李挺已經招供了。”尹桂香嫁孫大成前便和姨家表兄李挺有奸,婚後又與孫貴勾搭,她趁孫貴進城賭博,約了李挺夜會,卻被孫大成撞上,便與李挺合力勒死了孫大成。為了嫁禍給債主孫二虎,她讓李挺連夜把孫大成的屍體挂在了孫二虎家院門上。

因為縣尉趙青的步步緊逼,因為怕連累心愛的孫貴,尹桂香就把所有內情都講了出來。

白吉光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忙拿起卷宗細看起來。

半個時辰後,他開口詢問趙青:“趙大人,你看這孫貴該如何處置?”尹桂香和李挺是必死無疑了,可是對孫貴的處置還得斟酌。

趙青鳳眼含笑看向白吉光:“白大人一向高義……”

白吉光當即領會了趙青之意,當下道:“趙大人說得是,白某素來看不慣那些作惡多端之人……”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為下雨,家主朱俊又不在家,女人們說了半日閑話,不免有些無聊,三娘朱栀子便建議衆人湊份子置辦一桌酒席,再請個說書的女娘來唱書。

王氏笑着應了,擡眼見慧雅在一邊侍立,便含笑吩咐道:“慧雅,去我的錢匣子裏秤一錢銀子來!”她這是讓人知道,她并沒有使用公中的錢。

慧雅脆生生答應了一聲,自去王氏卧室秤銀子去了。

朱栀子笑吟吟道:“還有我的!”

她從荷包裏取了一塊碎銀子,瞧着絕對比一錢重,遞給了王氏房裏的丫鬟慧珍。朱栀子是寡婦再嫁過來的,帶着好大一筆嫁妝,在朱府的衆妻妾中最是有錢,出手也最散漫。

二娘董蘭英和四娘馬甜甜見狀,也忙拿出了一錢銀子來。

五娘韓銀兒在一旁看了,不免有些不忿——朱俊的妻妾之中屬她沒錢,家常花個銀錢,還得伺候朱俊舒服了問朱俊要,如今朱俊好幾日不着家,她哪裏有什麽閑錢?

她仰首扯着嘴角笑了笑,擡手拔下了發髻上簪的一支白銀蓮花簪,輕輕抛給了慧珍:“我懶得讓人回去拿銀子了,就用這支簪子頂賬吧!”

王氏等人自然知道韓銀兒狀況,心中暗笑,卻裝作不知,兀自和她開着玩笑。

王氏風頭常常被韓銀兒蓋住,如今難得能有笑話韓銀兒的機會,笑盈盈道:“五娘出手好大方,這等精致的花簪都拿出來了,我等拍馬都趕不上!”

韓銀兒心中暗恨不提。

說書的鮑三娘很快就随着惠清過來了,席面也擺了上來。

朱府乃是暴發戶,還沒富過三代呢,所謂的上好席面也不過是些四樣時新小菜加上燒鴨、糟鲥魚、水晶膀蹄和炸排骨之類的肉菜,酒倒是好酒,是一壇上好的金華酒。

王氏最喜愛慧雅機靈忠心,便讓慧雅在一旁斟酒夾菜侍候。

正飲酒作樂間,管家惠林帶着一個婆子拿了兩個精致盒子在門檻外行禮,說是小花枝巷秦家送禮物給衆娘們。

慧寶和慧珍接過盒子送了進來。

盒子雖然小小的,卻是香樟木制成的,盒面雕花镂空極為精致,揭開一看,一個盒子裏裝的是五枝鮮玫瑰花,另一個盒子裏裝的是五支獨占鳌頭點藍蓮花簪。

韓銀兒知道內情,曉得秦寶珠是來示威,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

王氏不知道內情,兀自訝異:“小花枝巷秦家?從沒聽說過啊!”

慧雅忙附到她耳邊低聲道:“大娘,小花枝巷秦寶珠,是老爺如今新養的外室。”

王氏一聽立時三刻便要發作,慧雅忙擡手按住了她,聲如蚊蚋道:“大娘,有五娘呢!”韓銀兒最愛吃醋,用不着王氏出手,韓銀兒自會出頭。

聽慧雅這樣一說,王氏看向韓銀兒,見她氣得粉臉漲紅,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不由開心得很,口中吩咐秦家的婆子: “叫你娘費心了。慧雅,有賞!”

慧雅便自作主張拿了五十個錢賞了那婆子——賞多了,怕王氏不高興。

韓銀兒臉揚得高高的看着那婆子離去,心中默默思索着計謀——她要先收拾了王明娟這娘們,再去收拾秦寶珠那個賤人!

到了晚間回到自己院子,韓銀兒悄悄吩咐小玉:“等人都睡了,叫惠林進來。”她是一夜都不能離了男人的,朱俊這次在外盤桓秦寶珠,她便在內與管家惠林勾搭上了。

一番快活之後,韓銀兒推開了沉甸甸的惠林,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服侍王氏睡下之後,慧雅和慧秀一起回了她們倆的房間。

屋子裏晾的那件白羅男袍早就被慧雅抽空回來疊好收起來了。

慧雅的床靠西牆,她嫌沒有隐私,便自己出錢買了淺綠緞子,自己繡了花,做成了一床帳子。

慧雅梳洗罷披散着長發上了床,把帳子放了下來。

帳子一放下,她便有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慧雅在帳子裏默然坐了一會兒,探手把藏在枕下的那件疊好的白羅袍子拿了出來,貼着小衣抱在了懷裏,眼淚不由自主滑過了臉頰。

理智可以控制,心卻是沒法控制的。

她明明知道沒希望,卻偏偏還是動了情。

過了四五日,五娘韓銀兒房裏的丫鬟小玉得了慧寶傳來的消息,便向韓銀兒禀報了。末了她奉韓銀兒之命,拿了一對白銀絞絲镯子,用汗巾子包了放在袖袋裏,又抱了惠林悄悄送進來的那只餓了兩日的貓,走到了正房院子的月亮門外。

小玉探了探頭,見只有奶娘帶着穿着白緞小衣戴着赤金璎珞的貴哥在廊下玩,便悄悄把貓給放了進去,自己笑吟吟向奶娘招手,叫了奶娘過來。

奶娘一過來,小玉便把奶娘拉到了芭蕉樹後,把這對白銀絞絲镯子送給了奶娘。

奶娘正在歡喜這對镯子呢,一時就沒留心被她留在院中的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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