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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春天來了人容易犯懶沒力氣,王三郎還是慵懶的倚在靠背上,沒有開口和玲珑寒暄客氣的意思。
他身後的車廂繪滿白底雲龍紋壁畫,一襲白衣如冬日初雪般晶瑩明華,面容皎好,如珠如玉,宛若一幅美人圖。
玲珑對于他的冷淡好像絲毫不以為意,嘻笑問道:“三哥哥,我寫給你的小笑話好不好笑?我特地讓人裁成小紙條給你的呀,你可以貼到各個角落裏,閑來無事時瞅上一眼,會意一笑,是不是輕松許多?”
她盤腿坐在他對面,笑靥如花,純真無邪。
這樣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這樣的笑臉迎人,大概沒人能忍心拒絕她吧?
王三郎似笑非笑,“小鈴铛,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玲珑歪頭想了想,“是呀,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這裏有美景,有寺廟,可你不像是信佛之人,也不會有心思來賞玩景色,你很忙的……”
拜佛,你不會的啦;春游,你好像也沒有這個時間和心情;那麽你是來做什麽的呢?
王三郎很有耐心的看着她,等着她說出下文。
“你是來捉賊的!”玲珑眼睛一亮,興滴滴看向他,“你一定是未蔔先知,知道這山上有賊,所以專程來捉賊的對不對?王小三,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呀!”
她想到一個絕妙的好答案,自己先得意起來了,笑成了一朵花。
王小三是專程來捉賊的,結果一個不小心就把我給救了!不得不說,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呀。
王三郎淡淡笑了笑,“我是來捉賊的麽?什麽時候捉賊成我的事了。”
玲珑調皮的吐舌。
可不是麽,他是王家三郎,王家是經商的呀,就算他和周王很要好,可捉賊這件事到底也不是他份內之務,這是官府的職責才對。
“要你管捉賊,這實在太難為人了。”玲珑很誠懇的說道。
真的很誠懇。玲珑覺出王三郎似有不悅之意,不再嘻皮笑臉,格外認真。
王三郎慢吞吞說道:“你還記得我第一回到你家的情景麽?我之所以會到你家,便是為了一撥賊人。小鈴铛,百望山聚義寨是一個很神秘的山寨,數十年來,能活着走下那個山寨的只有兩個人,便是---”
他望着玲珑,沒有再說下去。
玲珑驚訝,“便是我爹和我叔叔?”
王三郎眼眸如一眼望不底的深潭,靜靜的,讓人看不到他心中所想。
不過,他沒有反對,自然就是承認了。
玲珑“咦”了一聲,以手托腮,苦苦思索,“那是為什麽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我已經出生了,這事就很好解釋,可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呀……”
鎮定如王三郎,也不禁好奇了,“為什麽你出生了,就很好解釋?”
玲珑昂起腦袋,得意道:“賊人也是人嘛,也懂得欣賞美麗和可愛的!如果我已經出生了,他們知道喻家有個聰明絕頂、舉世無雙的小姑娘,因此不忍心破壞喻家的和樂溫馨,破例把我爹和我叔叔放了,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對不對?”
玲珑已是躊躇滿志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王三郎嘴角抽了抽,只覺目不忍睹耳不忍聞,閉上了眼睛。
小鈴铛,你真是很容易得意,很容易忘形。
玲珑得意過後,蹙起眉頭,冥思苦想,“可是我沒有出生呀。那,賊人把我爹和我叔叔放了,可能是因為什麽呢?因為我爹帶上山的財物足夠豐厚麽?不對啊,反正那時候我爹都已經上了山,財物也上了山,他們又不是信守道義的人,想要財物又不肯放人,有的是法子……”
玲珑眼睛忽然亮了,直起腰,喜孜孜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她挪到王三郎身邊,興奮的拍拍他,“王小三,我想到了!”王三郎本是閉目養神的,被她這麽一拍,慢慢睜開了眼睛。
玲珑手舞足蹈,“盜亦有道,賊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對不對?那強盜頭子一定是個讀書人,很有心計城府,他自負有學問,和我爹我叔叔比賽做詩寫文章,他若輸了,便放我爹和我叔叔下山;我爹和我叔叔若輸了,便把性命留在山寨,當然所帶去的財物也留在山寨。詩詞文章哪能輕易分出輸羸勝負?分明是他說誰羸,誰便贏了,誰知道,中間出了岔子……”
她這一通胡扯下來,連她自己都有幾分相信了,小臉暈紅。
王三郎頗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她能看見蕭家兄妹便想起什麽複國神話,敢情這小鈴铛胡思亂想、胡言亂語,簡直是家常便飯。
“你編故事的本領倒蠻好。”王三郎神色從容,“我喜歡聽你胡扯。小鈴铛,我要跟随周王出巡奴兒幹都司了,你知道麽?這一去耗時頗久,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到順天府。奴兒幹都司這樣的地方哪能有你這樣的妙人呢,我此去未免寂寞。小鈴铛,我要帶你走,這一路上有你陪伴,時光也容易消磨。”
“啊?”玲珑傻了眼。
才從一個想拐騙無知少女的強盜土匪手裏逃出來,又落入一個無法無天、無視法紀的豪強手中?王小三要是真把我帶走了,我爹我娘連找我都沒有門路吧?大表哥都不知道我被誰劫走了……
“唉,世路果真如此艱難麽。”玲珑仰起小臉,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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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勝春本是和靜嘉一起垂釣做耍子的,見玲珑許久未回,不免有些挂念,“小表妹怎地還不回來?難道這山間如廁之處頗不易尋麽?”靜嘉皺眉,“三妹妹也真是的,便是簡陋些,也就在近外将就些便是了,跑那麽遠做什麽?”板着臉想了想,“有唐小鳴和蕭華跟着她,想來是無事的。勝春,安心釣魚。”
蘇勝春答應了一聲,“是,大表姐。”
雖然答應,她心裏到底還是憂慮,借口坐得久了要出來散散,溜到了靜翕身邊。靜翕正向胡少芬、胡少蓮介紹順天府的風景呢,見蘇勝春意意思思的,好像是有什麽話要跟自己說,抿嘴笑了笑,“兩位胡姐姐是自己人,有話但說無妨。”
聽她這話意,和胡家姐妹竟已是非常熟絡了。
蘇勝春心中羨慕,“看看小翕,再看看我,我也是想和這些京城來的閨秀交好的,可我光是心裏想,就是不會啊。不光小翕,還有玲珑,她和崇山侯府這位了不起的徐小姐也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唉,和她們一比,我真是太笨了。”
“沒什麽呀。我就是沒看見玲珑表妹,擔心她。”蘇勝春扭捏說道。
胡少芬往四周看了看,“可不是麽?喻三小姐這會兒不到這裏。”胡少蓮比她細心,道:“說起來,有一會子沒看見她了。方才我看見她由兩個丫頭陪着去方便,之後便沒見她回來。”
蘇勝春緊張起來,連連點頭,“是啊,沒見她回來。”
祖繼英笑着過來了,“時候可真是不短了呢。不瞞幾位說,我也曾如廁來着,這都回來好半天了。”
靜翕咬咬唇,笑道:“我三妹妹年紀小,難免有些貪玩。這山上景色極好,她早就吵着要來散散心了。這會子大概是遇上什麽好景色,看癡了吧?”
胡少芬等人都笑,“也是,小孩子家,好容易出門一趟,還不得玩高興了麽?這也難怪。”獨祖繼英斯文說道:“這山雖不深,到底也是座山,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若遇到野狼什麽的,不得吓壞了?”
她口中說的雖是“野狼”,語氣卻是意味深長,容易引人遐想。
蘇勝春紅了臉。
靜翕淡淡道:“祖姑娘多慮了。我三妹妹身邊有兩個會功夫的女伴,這兩名女伴功夫都好得很,野狼若來了,有一個捉一個,有兩個捉一雙。”
這回輪到祖繼英紅臉了。
胡少芬很有興趣,“你家有會功夫的女伴?小翕,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靜翕很是謙虛,“這有什麽呢?我家在順天府住了也有上百年了,算得上本地舊家。我家對女孩兒的教養一向嚴格,該上學的時候必要上學,琴棋書畫、女工針線都需略通一二方可。管教得雖嚴,衣食住行和所使喚的人卻是從不吝惜的……”胡少芬和胡少蓮聽的有趣,“原來隐士之家便是如此教養女孩兒的麽?真是沒想到。”
徐傳捷悄悄拉了拉徐傳興,姐妹兩個走到了一邊,“姐姐,我覺得不對。”徐傳捷神色凝重。
徐傳興想了想,“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喻家小姑娘去得太久了些。妹妹,禀報給娘可好?”徐傳捷同意,“命人悄悄禀給伯母知道,請她幫忙拿個主意。另外再差人出去看看,姐姐,我不知怎麽的,心中不安。”
姐妹兩個商量好,叫來一名侍女,秘密交代了幾句話,“……一定要悄悄的,不能驚動人了,知道麽?”侍女會意,“事關一位千金小姐,那當然是聲張不得的,婢子明白。”得了命令,快步進寺,找王夫人去了。
徐傳捷又從帶過來的幾名侍女中挑了兩個機靈的,吩咐道:“出去看看喻家小姑娘去了哪裏。若有什麽異常之事,不許聲張,悄悄回我。”兩個侍女答應着,沿着玲珑剛才出去的小路找了出來。
兩個侍女走出去有一段路,聽到前方有呼喝打鬥聲,不由的都是一啰嗦。兩人相互看了看,心有靈犀,悄悄蹲下身子,一點一點挪了過去。
“原來是她倆。”兩人看清了打鬥的人是誰,同時伸手捂住了嘴,驚訝莫名。她倆不都是喻家的人麽,怎地在這裏打起來了?
唐小鴻跳出圈外,怒目瞪着蕭寒,氣苦道:“我是奉命保護三小姐的,你硬要擋着我的道,是何道理?你和三小姐有仇不成?”蕭寒笑,“我也是來保護三小姐的,我可比你在意她!”見唐小鴻轉身想要逃跑,嬌喝一聲追上去,出掌如刀,向她背上打去!
“我的媽呀。”兩個偷看的侍女吓得腿都軟了,癱坐在地上。
眼見得唐小鴻和蕭寒邊打邊向走,兩個侍女壯了壯膽子,從地上爬起來,驚慌失措的往回跑。
趕緊回去報信吧,喻家的人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可憐的喻三小姐,她是不是也遇着兩個這麽不着調的女伴呀?那可真是倒黴之極。一位嬌滴滴的姑娘家,身處山中,兩個會功夫的女伴誰也不聽她的,越打越上瘾……想想就可怕。
兩名侍女回去之後,悄悄回了徐傳捷。
她倆雖是不曾聲張,可那臉上的惶恐之色卻是瞞不了人的。祖繼英眼尖,早把這些看在眼裏,幸災樂禍的笑了笑。喻家那小姑娘見不着人已是有一會子了,徐家這兩個侍女方才出去看過,瞧她們的神色,這是喻家小姑娘出了什麽事吧?秦五啊秦五,你一心要對付的那個小姑娘,如今根本沒人對她出手,她已經倒黴了。秦五,如果你早知道有今天,當天便不賭那場氣、不和她過不去了吧?可憐的秦五。
“喻家那小姑娘好不可憐。”祖繼英命侍女端了椅子到水邊垂釣,笑吟吟,“才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一輩子就這麽完了呀。”
祖繼英心情愉快。我沒了娘,處境凄慘,那又怎樣?總比喻玲珑這有爹有娘卻遭了橫禍的人強多了。女孩兒家最要緊的是聲名,沒了聲名,家世再好也白搭。不對,那喻家的姑娘有什麽家世了?不過是順天府鄉紳家的女孩兒罷了。
一道黑影從她頭上掠過。
陽光明明很好,祖繼英卻敏銳的覺到了一股殺氣。
她下意識的擡頭看過去,只見水氣迷蒙中,對面的青石板上站着個身材颀長的陌生男子。
他生的很好看,不過,目光幽冷,像他身畔那汪泉水似的,讓人一眼看上去便生出涼意。
祖繼英想驚叫,可是張大了嘴,卻叫不出來。
陌生男子皺皺眉,“心腸又壞,膽子又小,哼”!”揮揮他那破爛的衣袖,把祖繼英打入水中。
祖繼英落入冰涼的水中,嘴終于張發聲了,大聲尖叫起來。她這一尖叫,驚動了衆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陌生男子鎮靜自若的拿起一個水壺,飛身到上游灌了一壺泉水。“這泉水很輕,甘甜”,他滿意的笑笑,手持水壺,飄然而去。
清松帶着人追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他那鹑衣百結的背影。
“又被這厮逃了!”清松氣極。
不只逃了。臨逃走之前他還從容自若的打走了一壺泉水!
連逃命的時候,他都沒忘記要喝清泉水。
這樣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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