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兵匪
李持明邀請路大寬和他一起到營中的屯所去切磋武藝。路大寬倒也不害怕,高高興興的同意了。李令姜看着這人,覺得他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耿直性子,應該不是個壞人。可又為何逼迫別人和他比武呢?
楊駿為她揭開了這個疑團。原來路大寬是一個月前才進的北大營。在這之前,他的身份是西北逃來京城的流民。
路大寬出身西北最窮的縣城之一函縣。那個地方別說致富,連糊口都成問題。整個縣的土地幾乎快被大地主壟斷完了,而且都種上了棉花。函縣男人是出了名的二,這地方也是出了名的不好讨老婆。今年年成不好,買棉花的察必國突然減少了棉花進口。而函縣又遇上了幾十年不遇的旱災。老百姓沒有東西吃,就跑到別處找出路。而跑到別處找出路卻又找不到出路,只能在街頭流浪的,就是流民。
路大寬今年二十八歲,家裏只有一個瞎眼老娘。沒有女人願意嫁給這個一窮二白的家夥。他爹沒有留給他任何土地,唯一的五畝田地也在他爹咽氣時抵給地主換了棺材板子和糧食。所以路大寬就背着瞎眼老娘一路往東跑,來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找不到營生,就去街上給人表演胸口碎大石,結果表演着表演着被楊駿看見了,就進了軍營。
李持明問:“你真能胸口碎大石?”
路大寬飛快的點了點頭:“那個不難的,只需要一點小竅門就行了。”
李持明問:“什麽小竅門"
路大寬說:“不告訴您。”
李令姜在一旁聽了這話,大笑起來。楊駿翻了個白眼道:“路大寬,你可真是個二百五!”
李持明問了路大寬很多西北流民的事。說到安撫民變,他說他也讓京師調撥了很多糧食下去,為什麽底下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呢?路大寬說,因為糧食都被上面的官僚瓜分了。李持明又說,一年前西北民變鬧得太兇,他派兵平亂。結果沒想到平亂平着平着,兵居然變成了匪,幫着流民打官兵。路大寬說,那是因為軍中紀律松散,将領苛待士兵,士兵們賣命打仗卻什麽也得不到,心涼了,所以幹脆就成了匪。
李持明面色凝重的嘆了口氣道:“你是說,将領享樂,士兵吃苦,所以士兵嘩變了?”
路大寬點點頭道:“其實當兵的有時候對領導也沒太多要求,就是想要個公道,再要個公平。”
李持明思索着道:“若你是剿亂的将領,遇上糧饷不夠的情況,你又怎麽讓你的士兵感受到公平呢?”
路大寬答道:“很簡單。若是糧食不夠吃,士兵一日只夠吃一餐,那我就一餐都不吃。身先士卒。”
“那若是糧食連一日一餐都不夠了呢?”
“那我就連水都不喝。”
李持明靜默了許久,最後,他站起身來轉向了楊駿和福祿壽。
“傳令下去,升路大寬為京衛指揮所千戶。”
他又回過頭來看向那高高壯壯的青年:“過不了多久我也許需要你去做一些事,如果你真能做到你說的,那你可以升得更高。“
“我不要升的高,”路大寬說。“我聽說殺敵殺的多,殺十個人獎一百兩。我不要官,我要錢。有了錢,就可以給我娘治眼睛了。”
李持明莞爾,笑着笑着,眼角濕潤了。他清清嗓子對那青年說:“好,可以,若是你殺敵殺得好,朕不但升你的官,還給你銀子,讓你給你娘治眼睛!”
“路大寬謝過陛下!”
李持明又在演武場巡視了幾圈,同楊駿聊了聊路大寬,以及其他的一些情況。楊駿說去歲西北平亂之所以最後演變成那般光景,兵匪不分乃至兵匪合一,說到底是源于把持朝政的陳黨在朝中推行那重文輕武的政策——地方兵權在武将手裏,軍饷補給的發放卻是由文官負責。同一級別的文官永遠比武将地位高。可文官又不會和底下的大頭兵們同吃同住。大兵們有了什麽難處,地方州府長官是一概不管也一概不在乎的。如此一來,他們同豪強勾結,大量侵吞軍饷補給。士兵們在前線賣命平亂,州府長官和豪強在後方吃空饷領軍糧。拼命的人得不到應有的報酬。端坐公堂的人卻能坐享其成。一來二去,即便總兵和參将們再好言相勸,大頭兵的內心的不忿也難以平息。加之當地士兵多從當地征選,平亂平着平着,就平到自己的鄉親父老頭上去了。這種情況,誰受得了?大頭兵餓着肚子,沒有軍饷,又被發小親友偷偷說服。一來二去,便帶着馬匹武器投了匪。
李持明聞言,不禁搖頭嘆息:“到了這時候,咱們沒資格指責他們投匪。地方官勾結豪強腐敗到這個程度,真不知誰是正誰是匪了。”
路大寬便是從這般民不聊生的西北逃來的。他總是和人比武,是因為他那瞎眼老娘快要不行了,得要名貴藥材吊命。路大寬身上貧窮,于是就千方百計弄錢來。
“營裏的弟兄們也都知道他的情況,大家憐憫他一片孝心,所以往往故意輸給他,好把錢給他去買藥。大寬是個性子剛烈的人。好面子。弟兄們也知道,所以不想因為幫了他而傷了他的自尊。故而才用這個法子的。”
李持明點點頭,對此不置可否。又和楊駿扯了幾句有的沒的。楊駿告辭練兵去了。李持明轉過身來對李令姜道:“阿韞,方才楊駿同我說的這一番話裏,你可有聽出一些東西?”
他怕李令姜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補充說明了一遍:“有關北大營這支軍隊的東西。”
“這是一支非常團結,親如兄弟的軍隊。彼此之間關系緊密。”李令姜說。“從他們對待路大寬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來,非常團結,非常義氣。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還有保護兄弟尊嚴的意識,這可是很難得!”
李持明笑着點了點頭:“阿韞,阿兄沒看錯你。”
李令姜接着說:“若是上陣打仗,這樣一支隊伍是有其優勢在的。因為他們團結且關系緊密,一旦打起仗來,其同仇敵忾的氣勢就足以勝過對方一大半。且因為極其講義氣,戰友出現傷亡時他們的作戰熱情會非常容易被調動!這是極大的優勢!”
李持明頗為贊許的點了點頭,卻又話鋒一轉道:“但你有沒有想過,這種軍隊,若是在作戰不力時出現了逃跑心理或者怯戰心理,那這種消極的想法同樣也會在隊伍裏飛速傳播!”
“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個身先士卒,願意和将士們同甘共苦的領軍人物了啊!”李令姜說。她回頭看向遠處正聚精會神帶着士兵們操練槍術的楊駿,還有混入隊伍的路大寬。“巧了,我看這只軍隊裏,并不缺這樣的人!”
她在看練槍的士兵,李持明卻在看她。李持明專心致志的看她,看她腰間懸挂的韞明,看她望向演武場時狂熱又熱切的眼神,看她通身上下飒爽的氣派。最後李持明喃喃道:“阿韞,你若是個男孩兒,定是個将才。”
李持明不無遺憾的苦笑着,搖了搖頭:“可惜阿韞這般有遠見卓識,卻只能在閨閣裏了卻一生,不能為我所用······”
李令姜聞言回過頭來,大眼睛裏滿是不以為然:“是嗎?阿兄?”
她雙手抱胸,一板正經的對李持明道:“可阿韞并不這樣認為啊!阿韞覺得,雖是女子,可阿韞也可以為國家盡一份力啊!阿兄往後若是有用的上阿韞的,承蒙你看得起,阿韞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當真?”
“自然當真!”
“好!”李持明笑了。他擡手用扇子敲了敲李令姜的頭頂,忽然道:“阿韞,你願不願意跟阿兄研習騎射武藝?”
李令姜驚喜的擡起了頭,大聲道:“太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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