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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紅漆大門口,進出人們的臉上,統統都寫着疲倦。
弓着背,彎着腰,打着哈欠,手裏要麽舉着标記的花花綠綠的臺詞本,要麽就是提着各種設備鐵箱,匆匆跟着指揮調度從東頭跑去西頭。
作為全國規模最大的仿古建築外景拍攝基地,坐落在東南海港的賀潤環球影視城,一天總有近百劇組入內拍攝。
其中,明代東南沿海漁村的建築群,獨自占有一個小小院落。
由于最近海戰題材的電影火爆,各地投資紛紛立項上馬,單單一個院落,就擠進來三個劇組。
本就狹窄的巷子被搖臂機器跟鋪設的軌道占了一半,各家的副導演舉着大喇叭喊着各家的群衆演員各就各位。
道具跟服裝堆在筐子裏,分不清哪個組的,誰撿着誰穿。
最角落的樹下擺着幾排椅子,專門給有點兒名氣的演員們休息用。
匆匆忙忙,周而複始。
四處,都是造夢者們與時間的競速。
漁村的建築群的村子口,有個牛棚,牛棚的栅欄被人拔掉,木頭不知道被扔哪兒了,棚子破了頂,裏面堆滿了□□棍棒等武器道具。這些道具上都刷着标簽,用白油漆刷兩道,區分紅油漆與藍油漆,代表它們屬于《梨花歌》劇組。
《梨花歌》這部戲,主線故事是明代抗倭英雄戚繼光的傳奇人生。
本來報備的,是非常宏大熱血的史詩題材,又偏偏被擅長細膩愛情片的趙漠導演接手,從家國天下轉向情感發展,把民族英雄與王守仁閨女的愛情無限度放大,生生往羅曼蒂克在明朝的方向跑偏。
沒辦法,《梨花歌》是跟着前不久拿下二十億票房的大片《孤星淚》的成功效應,而跟風制作的。
風投公司想要沾光借光,說穿了,就是模仿,講不好聽,就是抄。
你拍戚繼光火了,一大片戚繼光的電影就如雨後春筍一般瘋狂生長。國産商業電影市場風氣如此,同質化相當嚴重,而二度創作的版權又非常難界定,戚繼光是人民的,是歷史的,他的故事是唯一的,又不是你拍了我就拍不得。
匆匆上馬沒有過硬劇本,投資成本又及其有限,特效技術還不行,唯有男女主演顏值過得去,演技還屬于經常不在線的。
用知名導演錢珀來評價,這個班底,就算拍不成愛情片,趙大導演還得有那個本事才行。
趙漠聽不見,也沒打噴嚏,他現在正在賀潤影視城的某牛棚裏,忙他的私事兒。
“你輕點兒,我內衣貴着呢,你輕點兒……別撕……你會不會解啊,去,去,拿開,我自己脫。”
“女人就是麻煩,穿什麽內衣,跟蜘蛛網似的。”
“情趣懂不?就你,才等兩分鐘就受不得。”
“不懂,我懂個啥,我就懂,草你我爽。”
喘息粗重,狹小的露天空間裏,全都是男人的體味跟女人的香水味。男女環抱這身體扭來扭曲,總算找着根粗點兒的木頭柱子,力道使在上面。
咣當。
白皙高翹的大長腿撞倒了不遠處的紅纓槍,紅纓槍的槍杆子砸到旁邊的竹架子。架子上搭了一件舊皮夾克,昨夜剛剛下過雨,夾克上積了雨水,水嘩嘩全流到架子底下。
其實仔細聽,屋子裏還有一絲比較輕微的呼吸聲。只是兩個人脫衣服辦事兒太過于全神貫注,以至于注意力都集中在下半身起伏,與門口有沒有外人經過這兩個方面。
女人興奮時候,險些尖叫出聲,好在趙漠巴掌堵上了她的嘴。女人尖尖的門牙卻是毫不留情地咬住趙漠的手。
“小騷貨。”趙漠好歹是男人,再疼也是罵兩句,忍着沒喊。
兩人完了事兒,開始整理衣服。女人還随身帶着化妝包,對着小鏡子描口紅。
趙漠踩上皮鞋。
女人聲音嬌滴滴,“趙哥,你找個理由,把寧珂換了呗,我不喜歡他。演技差,還整天冷個臉。”
“換不了。”趙漠吃了便宜,得哄人高興,見女人撇嘴,說,“我是真換不了,我也不喜歡他,可有什麽辦法,人家後臺硬。”
“哼,不就是賀家的養子?說好聽是養子,老爹死了十年了還能收養子,真是奇葩!說不好聽,就是賀總監床邊的小玩意兒。一家子同性戀,惡不惡心?”
女人叫李紅,戲裏她是女主角,飾演王守仁的女兒,與寧珂演的男主角戚繼光,有不少對手戲。
寧珂耍大牌,十句臺詞有八句念12345,五場戲四場用替身,圈子裏從導演到演員幾乎都得罪遍了。
要是讓圈內演員投票選出最不想合作的男演員,寧珂鐵定高居榜首。
李紅心裏有數,她現在拍戲的地方是賀家建的。影視拍攝基地,賀潤影視城,全國有幾十處。
傳媒圈子裏,建影視城,是一勞永逸的投資方式,坐收場地租金,劇組日日搶着給賀潤送錢。
她也只是抱怨而已。
兩人又膩歪了一會兒,聽着門口有人喊趙導,出了牛棚一左一右方向朝着拍攝地走了。
林湛才從櫥子裏爬出來。
櫥子也是道具,門上掉了兩個活頁,是之前拍戲的劇組扔在牛棚的。
他撿起地上的夾克衫,用襯衫袖口擦掉泥水,半披在身上。
試了試額頭,真有點兒發燒。
昨天拍戲拍到深夜,他又是演倭寇小隊長,被戚家軍打落水。
很容易的戲,但寧珂演不好,其他人只能跟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不知道跳到冰冷的海水裏多少次。
拍到天明,寧珂總算勉強合了趙漠的心意。
好在他演的小隊長昨夜已經“淹死了”,之後再沒有戲份,可以睡覺睡到飽。
他摸黑找到牛棚,鑽到櫥子裏,正睡得半夢半醒,就撞上趙漠與李紅偷情。
摸摸口袋,手機不見了。十有八九是昨天掉到海裏。蘇則聯系不到他,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麽安排。
頭還是暈乎乎的,林湛覺得他需要去醫院買點感冒藥。
問題是,他錢包也掉水裏了。
此地離着市區十萬八千裏,算了,總之燒不死人,等殺青了再說吧。
林湛帶上倭寇小隊長的軟皮面具,比病态的臉更加蒼白。
說白了,這道具,就是一張軟膠外加厚厚的粉,東瀛人皮膚白,跟他本來的膚色差太多。他上一部戲在西藏拍的,小成本的微電影。
西藏的夏天,烈日毒性太強,面膜防曬霜宣告無效,小劇組也沒多好的條件搭帳篷給他休息,一個月下來他就被曬成了黑炭。
他從明朝漁村擠出來,旁邊就架上鐵軌,蒸汽機車駛過,附近幾座民國茶樓,挽着褲腿的大爺們打着蒲扇吃着盒飯聽戲子唱曲。
這瞬間從小農經濟走上工業革命的節奏。
秦皇宮挨着大明宮,開封府挨着總統府,在賀潤影城,用不了一天,就能把大中華五千年的歷史穿越一遍。
林湛從明朝穿越民國,又回到明朝。
《梨花歌》還在緊鑼密鼓地趕工。
戚繼光今天的戲份在演武場,戚将軍在此以武會友,結識一杆血性男兒抗擊外敵。
男人之間的交情都是靠打架結下的,所以這場戲裏,刀槍棍棒要從頭耍到尾。這場戲沒有臺詞,全是動作。
打戲寧珂是從來不演的,他與經紀人艾塔,站在同一處,遠遠看武術替身吊着威亞跳來跳去,武術指導們講解着姿勢動作要領。
演武場是圓形,中間是拍攝地,林湛要繞過去,才能回群衆演員的休息區。地上排滿了電插排與視頻線,他走的小心,記得上一次踩了一根,被劇務罵了半天。
他正走的小心翼翼,忽然被人捉住肩膀。
“你,你,就是你,穿倭寇衣服的那個。”有個高個子拿着紙卷指着他。
倭寇昨天已經死幹淨了,就剩他一個人還沒換衣服摘面具。
林湛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我?”
“沒錯,就是你!你是群演吧?二百塊,給搭個戲。”高個子傲慢的仰着頭,用眼神瞟了瞟旁邊的幾個男青年。
幾個男青年,舉手投足之間滿滿都是緊張的氣息,嘴唇一直打顫,似乎很在意這次試鏡。
一個外國劇組,三個高大的藍眼睛黃頭發歐洲人,帶着攝像機,在影城挑選中國演員。
林湛懶得理他們,他頭有點暈,感冒似乎更嚴重了。
見倭寇同志回頭就走,壓根沒有為二百塊錢折腰,高個子氣的尖叫,“你哪個組的,知不知道爺是誰?在爺的地盤混,還敢給爺臉色看?”
林湛搖搖頭,繼續往演武場的方向走。還真把他當群演了?這年頭群演的競争也夠激烈,為了一天幾百塊收入,竟然形成了類似黑社會地盤區域組織。
外國人似乎對倭寇情有獨鐘。
旁邊的翻譯,與指着林湛的外國人交流了兩句,迅速小跑到林湛前面,說:“價錢可以給高一點,希望配合一下他們的試鏡。耽誤不了幾分鐘。”
林湛擺擺手,說,“臺詞我說不好。”
“不不不,您不需要表演,也沒有臺詞,您只要站在這裏……”翻譯皺着眉頭,思考表達方式,“我老板是法國人,想選一名黃皮膚演員,飾演一個非常重要的配角角色,這個配角是個同性戀,在劇中有大量的吻戲,您就當配個戲,讓……他們……親幾下?您就站在那兒不動就成。”
林湛一聽,心裏有數,難怪外國人指名要他,倭寇的膚色極白,大概是很像他們即将要拍攝的電影的病态主角。歐洲片的風格偏文藝,類似同性戀吸毒冷暴力的題材很多,賦予殘酷以美感的哲學。
沒有臺詞……
林湛點點頭,說,“好。”
高個子冷哼一聲,“你等着。”就跑到旁邊的劇組裏去了。影視城有不少類似的群演介紹人,與副導演的關系不錯,副導演找群演也多半利用這層關系,簡單省事,報個數量給介紹人就行。對于群演而言,介紹人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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